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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去国离家 ...

  •   胡族进犯,一向自视安稳的中原士族纷纷慌了神,纷纷四散而逃。大部分逃往了长江流域,建立了东晋,而另一部分则逃往了河西。而逃往河西的那一部分人使得儒家的经学在战乱中得以留存,经学虽得以保留,可河西却已非自家天下了。
      虽然如此,中原沈氏一族中有一公子,已有十六,自小父母亡故,由叔父抚养长大。他与叔父不亲,幸而当时家中有一仆从,原是那公子父亲的书童,叫顾安的,多为看顾。他自幼喜读诗书,又颇好谋略之道,在这富庶人家中,日子亦是颇为安逸。奈何变故顿生,此时家中亦甚为拘束。因而,叔父决定与早年战乱初起时避难河西的旧友顾禹修书一封,让沈公子随身携带,待到了敦煌郡,再将此信交给他。敦煌路途遥远,叔父便让那顾安护送沈公子,前去敦煌。
      回到家中,顾安将此事说与他夫人听。他夫人便叹道:“如今世道艰难,躲去了江南也未必……你与河西的顾家是远亲,倒不如就随易安公子在此处住下,也有便宜之处。”顾安也觉河西安定,便又向沈家叔父要了一封书信,好在河西安顿下来。
      离别那日,叔父虽有不舍之意,但也未曾多言,只是将家传的一摞藏书送与了沈易安,沈易安上车之前叩拜了他,便转身进了马车。在快要启程的那一刻,沈易安想过将头伸出来与叔父挥手作别,只是未免太矫情。
      顾安家里有个与沈易安一同念书,名唤顾书言的儿子。两人年纪相仿,相较沈易安,顾书言行为跳脱,做事随心。因此,功夫花在学业上的自然就少。马车里二人并排而坐,顾书言转过头问他:“一走便不回来了,你舍得不舍得?”
      沈易安声音略低地回答他:“舍不舍得又有何用处,爹娘不在了,跟着顾叔跟婶子,哪里不是家。书言,我倦了,容我睡一会儿罢。”
      一路上,沈易安睡得浅,一会就醒了,醒了便把头偏在窗棂上看外边的景色。如今已入了冬,路边再不见柳色了。他想,若有柳色,也当是爹娘送他一程了。其实他是耻辱的,人第一次离开故土,所为不是为国建功立业,反倒是像一只丧家之犬一样遁走。他多想像个将军一样,就算是敌国入侵,也至少还有以身殉国的自由。可是沈易安自知从军无望,便只盼有朝一日能够入仕,为这天下人争得一个太平的天下。
      顾家夫妇看二人睡得正沉便在出洛阳之时便没有将二人叫醒,沈易安一路上假寐,从窗口看见洛阳城楼上招牌的那一刹,他许誓定要夺回洛阳,他的心底仍然是一阵悲凉,乱世之中,自身难保,又何以保全家国。也许终究是少年心气,沈易安觉得人之一生虽不过蜉蝣而已,但是以死不瞑目之志来保全家国,就算再弱小,也能为国家尽一份绵薄之力罢。
      沈易安心中激荡,难以入眠。他的耳边传来胡语的歌谣,许是夜晚的缘故,这首歌,唱歌之人捡了首柔和的歌来唱。轻缓的调子,却不觉然让他想起昔年父亲在时写下的诗,咏叹着安然流过的岁月里的万千柔情。那时,谁人思家国?
      大抵因为无事可做,后来沈易安一路上几乎都是昏昏沉沉地睡着的。进入河西境内,新奇的玩意儿多了,顾书言便拖着他下车闲逛。顺着香味,顾书言就把沈易安拖到一家卖胡饼的摊子前。看着锅底的一滩油,沈易安就有点不适,跟顾书言说准备回马车上。顾书言一向是喜好新奇玩意儿的,哪里肯放他回去。
      巧的是,这河西的胡饼炉子火极旺,待饼子将成之时,油已经几乎被吸了干净。顾书言自己就着温度塞进嘴里,顺手将一个扔在沈易安的怀里。胡饼极烫,沈易安拿不住就将它在两手之间扔来扔去。偏巧他准头不好,胡饼在空中走了两个回合之后。沈易安就只敢捏着饼袋的一脚,谨慎地提着了。
      为了天黑之前赶到敦煌,两人被赶上了马车。已经是年底了,窗户里的冷风灌进来,饼子一会儿就凉了,油却没有沁出来。他慢慢地咬下去,里面竟然还是温热的,热气迅速地盈满口腔,肉是略带油腻的柔软,不觉得腻反而有一种别样的温暖。胡饼似乎有一种奇异的魔力,明明不烫的饼子却能把身上都暖和起来。等多年以后,有一个人问他:“你一个洛阳人,为大秦这么卖命,总该把这儿当家乡了吧,那,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沈易安懒得跟他矫情。但是沈易安明白,是这个厚实的胡饼就是生命在河西一段的起点,包容了他的所有情绪,可以让他在温暖之中不必再担心彷徨。
      暮色刚至之时,他们赶到了敦煌。顾家因为到河西较早,是河西一带的望族,因此顾安在街上随便问了一人,便明白了顾家的大致方向。在深蓝色的暮色里行进了一阵,顾安便望见了一盏大红的灯笼。在深蓝色的夜色里,灯笼红得如此透亮,那么一瞬间就驱走了一行人身上的疲惫。
      顾安下了马车,轻叩大门,不一会儿便有一个步履已有些蹒跚的老管家开了门。他用浑浊的声音开口问道:“不知阁下可是送沈公子而来?”
      顾安神情有些激动:“正是如此。”
      不一会儿,顾安的脸上又露出困惑的神色,开口道:“老爷的信揣在易安公子身上,管家莫非神算?”
      老管家两边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慈祥的微笑:“非也,沈家老爷的信一个多月前就到了,老爷对易安公子这侄子,倒是颇为上心啊。”
      顾安也只能陪笑,继续说道:“无脸跟管家提这事,如今中原颇不安定,送易安公子这一路也颇为遥远。”
      话未说完,老管家便接过话茬道:“乱世之中,都明白,请安心。既是亲戚,这时候便不能不帮衬.诸位舟车劳顿,先去客堂稍坐。老夫去为各位安排住宿。因晚饭已过,若有不足之处,请见谅。来,这边请。”
      此处虽不是沈家,却不由得让人心头一暖。沈易安十分乏累,因此晚饭没吃就先睡了。房间虽不大,里边却生着暖炉。暖炉上花纹简单,大多是经典上的圣贤典故,沈易安心生亲切,也就不管礼数,整个人直接向床上倒了过去。衣裳也没脱,他随手将被子扯过来,将自己裹了起来,身上的疲惫也化在了柔软的被褥之中。
      敦煌早晨的天光十分刺眼,但被褥的温暖让他不觉留连。转念思及自己初到敦煌,礼数不可失,于是匆忙起身。恰巧碰见老管家,沈易安道了声早安,便问明老太公居所,向那里赶去了。老太公上了年纪,却仍像年轻人一样精神矍铄,沈易安到时他便已经起床。
      老太公先是问及家中状况,言语虽不多,字字句句中皆透着关怀之意。沈易安不由得放松了许多,也少了独在异乡的怅然之感。老太公十分健谈,沈易安终于抓到间隙,说道:“易安年方十六,学业未完,不知可否恳求老太公为易安择一良师?”
      老太公最喜读书人,一听便来了兴致,谈起了河西四郡中德才兼备的先生,最后干脆一拍大腿,道:“易安,你若看得起老朽,不若我来教你,何如?”
      听得老太公此语,沈易安的心里仿若一块大石沉入湖底,顿时失了分寸,他想开口却知道不合礼数,于是只能低下头不愿让老太公识明。
      老太公哈哈一笑,开口便道:“易安,有话直说便好,学问上本就难论高低,只是各有所偏爱罢了。我猜,你是盼着跟从禹儿学习罢?”
      沈易安松了一口气,平稳地开口说道:”老太公开明,正是易安心中所求。“
      老太公略一迟顿道:“可惜禹儿已经入朝为官,那是非之地,不该是读书人去。“
      “老太公谓庙堂之地污浊,可为百姓谋福祉都需靠得此处。易安有兼济天下之志,非自认救世之良材,只,见天下百姓民不聊生,实在于心不忍,望能尽一点绵薄之力而已,还望老太公体察。”沈易安低下头缓缓说完。
      “易安,你说得也没错,可这条路绝没有如此好走啊,可是这条路,终究要有人去走。你既然已经想好,就去罢。待会儿,我便向禹儿修书一封,我记得再过几日荀家要送女儿去那处成婚,虽是不便,但就跟着车队也无甚不妥,你先歇着,待禹儿回了消息,我便告知你。”
      沈易安满心欢喜地向老太公道谢,出了老太公的院子,太阳在层层的冷气后仍然照在了他的身上,他从未曾想在距故乡千里之外的地方,他能够有机会触碰那从未想过的理想,一切,仿佛是全新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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