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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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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凤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似乎还是,十四岁。朦朦胧胧的,那是一条河,河边站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男子在饮酒,在吟诗,在舞剑……
她,她不该过去,这声音在她脑子里尖叫着,可是,她并不能控制梦里的自己。她看见她过去了,与那少年一同饮酒,吟诗,舞剑……
“姑娘,你要去哪里?一人危险,不如,我陪你去吧。”
“我要去为我师父找些东西,并不危险,你莫作累赘啦~”
……
“姑娘,姑娘……”
“咦,你怎么还跟着我,你又追不上我,脚力忒慢~”
“姑娘,在下褚黎,敢问姑娘芳名?”
“你这人好有意思,我并没问,你便告诉我,再来问我。若我不答你,倒仿佛占了你便宜。可我偏偏不要告诉你~”
你看她,她那样稚嫩,却那样骄傲,她笑得像是天上的太阳,眼睛里全是开怀畅意的精芒。
她和那人越走越近,明明说过不同路,却为何一次一次停在前方,故意等他追来靠近。然后,便并肩而行。
……
眼前倏忽如烟雾,再看清晰,仿佛已经是一年以后的情形。
“逐栖,逐栖,你受伤了?”他眉目清朗,将她箍在怀里。
她笑得开心甜蜜,道:“褚黎,你别担心我,我没事,你瞧,我拿到了。”她拿出弦月心经,像个孩子,在与谁显摆她的玩具。
“真好,真好……”他的神情越发担忧,却也蒙上些阴郁。
“褚黎,我想好啦,我师父还年轻得很呢~如果你爹喜欢,我就把它先给你吧,让你讨你爹欢欣,做个孝子去,好不好?”她最不喜欢他神情郁郁,“你别不开心,别不开心。”
你看不见那情窦初开的赤子之心,那般剔透,却那般盲目,她简单得很呐,只要他开心,她便会开心;她不孝得很呐,只要与他在一处,其余什么师父师兄,便都忘了个干净……
……
凤三想一辈子都和褚黎在一起,但是很明显,褚黎并不这样想。他是堂堂明王,儿女情意再怎么缠绵甜蜜,又怎麽抵得过万里河山风光秀丽呢?
她看见自己,终日郁郁地在那王府的一方小院中,从西走到东,从东走到西。前月才听闻他的新婚妻子已有了几个几个月身孕,今日又得知他那什么侧妃也害了喜。
她觉得心碎,心痛,可是她永远记得那一日,他握着她的手,眼神那样缱绻,亦是那样无可奈何……
——“逐栖,我是亲王啊,是当今天子的儿子,我的婚姻,从来都不是我自己可以决定的事情,你知道的。可我的心中,永远永远,只有一个你。只可惜,我无法,给你一个名分了……”
——“褚黎,你道我是寻常女子吗,什么名分不名分,本来我也不在乎这个,难道会为这么个无谓的劳什子便不爱你吗,也太小瞧我了。”
——“只要,你心中有我,那我便永生永世与你相随。若你负我,我也就再不记得你,只管走得远远的去。”
逐栖,逐栖,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她只是一心向他,可笑她起初还不解,为何每每她与这府上其他人说话,说不几句,那本和颜悦色的姑娘们便会莫名其妙自己摔倒在地上,磕绊在石头上,甚至跌进池塘里。然后哭倒一片,朝她身后跪拜着:“王爷,您可要为奴婢做主啊……”
还是褚黎一次次寒着脸,拉着她走开,告诉她说,因为她们嫉妒你,所以她们想让本王误会你。
噢,那真可惜啊,她们这样子白费力气。
可是天长日久,凤三觉得越发,越发无趣。或许她们这一瞬还笑脸迎着你,背过身,便使下万般毒计。即便她知道褚黎永远也不会相信,可是,她还是越来,越不开心。
褚黎已有王妃,侧妃数人。凤三失落,却被褚黎甜言蜜语哄在身边,褚黎终日也只要凤三陪在身边。此时王妃有孕三个月了。王府众妻妾见褚黎如此善待凤三,都对她恨之入骨。
凤三江湖儿女,不懂高门贵妇间的曲折利害,多次遭陷害不成,心中不解。日子一天天过,凤三过得却越发不痛快,王府规矩多,她与褚黎也不能时时见面,时常还见到褚黎雨露均沾地与其他女子温存,心碎神伤,渐渐冷了心。
一日在院落发呆,哪想傍晚时分,她二师兄柳是竟蓦地到了面前,他终于找来了。只是两人没说几句话,忽然见王妃院子有些烟升起,算算日子王妃几已足月,即将临盆。这是褚黎的第一个孩子,虽然这段日子里又陆续有两位妃妾怀孕,但那都是庶子,与王妃的孩子也没法比。凤三心中挂念着褚黎,自然也挂念着他的孩子,央了柳是帮她找褚黎,遂飞身去看。
行至眼前,火已燎起,只见两个小厮鬼鬼祟祟要出门,凤三大怒,抬掌过去将他们拍倒在一边。屋内王妃惊呼声起,凤三无暇顾及小厮,赶忙冲进火场去救王妃。
彼时王妃脸色惨白,看见冲进火场的凤三,脸上越发惊奇,可耐不住其他,她痛呼出声,凤三走近却看到,她那襦裙,已教血浸了个透。
王妃震惊,救命稻草一般,拉住凤三的手臂,开口已是声泪具下:“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火势越发大,凤三便要抱起她,道:“此刻哪还有空管什么孩子,我且先救你出去再说罢。”
王妃震惊,确实泪意更凶:“凤姑娘,凤姑娘,我,我已然夭折了一个孩儿,怎么能再失去这一个孩儿……凤姑娘,我生死有什么稀罕,只求你,救救我的孩儿。”
凤三倒不知,这么一个没有练过武的弱女子,哪来的这么大气力,如何也是扯着她不肯放手,无奈凤三探她脉息,此时已是虚浮得紧,命悬一线:“你当真要如此?”
王妃毅然点头,既是如此,凤三也只好答应。
此刻房间已成火场,凤三气惯双臂,从房中震出一块空地,将王妃放平……只是,她自己也未曾生育,如何又会接生?
加之王妃此时早已没了气力。
她一筹莫展之际,王妃却挣扎起身,再攀住了她的手臂,这美丽的妇人此刻已是虚弱之极:“凤妹妹,真,对不起。自你入府,我便一直,一直嫉恨你,亦许多次害你。却不想,今日这般情况,在我身边陪我伴我的人,也是你……”
凤三哪晓得什么害不害的?
“你莫说这许多了,别开口费这些气力。再者烟毒入了肺腑,神仙也回天无力。”
她摇摇头,流泪道:“我自知,我是不行了的。今日之事……你不解缘故,其实,原是我自作自受,咎由自取。是府上秦妹妹,何妹妹与我商议……污你纵火害我,将你赶出府去。却原来,是她们的一石二鸟之计……除了你,再将我与孩儿一并除去……”
凤三愕然,她从不知这其中怎么蕴着这般险恶的心思?
王妃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风妹妹,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我要死了,你可否看在阎王爷的面儿上,原谅了我这,愚昧无知的妇人……”
凤三哪里想得到恨与不恨,只是急道:“你别说话了,留些气力给你的孩儿罢。”
王妃手腕一垂,连攀住她的劲儿也没了:“我……哪还有……什么气力……与他……我,苦命的孩儿……便要与他这蠢笨的娘,一道……赴死……”
“凤妹妹,我不行了,怕一会儿,你出去,或许有口难辩,说不清了……”
凤三见她如此妙龄,生机却已然如风中残烛,亦不由流下泪来,又说道:“我不怕,褚黎信得过我。”
王妃苦笑:“凤妹妹,你还不了解王爷…”她艰难抬手,指了指首饰盒,说:“好妹妹,今生,我怕无以为报,你把那首饰盒拿去,其中的东西,你给了王爷,他就,不会怪你了……”
眼见着她手已无力,眼已半阖,凤三恨自己无凤华师父那般通天的本领,瞬间,却隐约想起些旧日典籍,她双目骤然睁大,从怀中掏出一小瓶,倒出一粒丸药,强行拍进了这王妃的嘴里。
“王妃,今日我救不了你了,但,或许可以救得你的孩子,你含着这丸药,千万要清醒着。”言罢,她抬指在她周身大穴一点,点断了她的筋脉,此刻她已如活死之人,尚有意识,身体却再无知觉。
王妃只觉浑身一轻,腹中刀绞一般的痛苦尽数没了,神志也前所未有的清明……下一瞬,只见一个鲜血淋漓的肉团,被捧到她的面前——哇一声,那肉团哭叫出声。
“这……是……我的,孩儿吗?”她不可置信泪流了满面……
她好想抬手抱抱他,可是,可是她无法自如地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快,给他起个名字!”凤三直直看着她问道。
王妃心痛不已:“凤姑娘,请你为他赐个名字吧,他的命,都是你给的。”
凤三道:“你叫什么名字,我便给这孩子起什么名吧,不枉你拼死生下这孩子。”
倏尔,火舌舔断了这屋子的大梁,宛如一根火柱,直直向王妃砸去,凤三双手捧着孩子,无手去拦,便将孩子揽在怀里,欺身过去,直直用脊背拦住了那根火柱。
王妃闻得到那皮肉焦灼的气味,心中痛呼着不要,可她却无法再张口了。最后一丝力气,拉出了颈上系着的玉佩,玉质温润,正反皆是云纹,正面犹镌刻着一个云字。
她闺名是云。
凤三看着她道:”那你的孩子便叫褚云。你放心去吧,这孩子我替你照顾好,这孩子会替你好好活下来。“
话毕,王妃已阖上双眼。
下一瞬,凤三睁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