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长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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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波琳由一个修女陪着，来到了马雷大街的面包店那儿。修女敲开了门，门里闪出一个干瘦的老太太。她身穿灰色长袍，手上沾满了面粉，左手持着一根粗大的擀面杖。她看见来人，轻蔑地一撇嘴：“什么事？”
修女就把长老特意写的信交给了那个老太。那个老太太也不接，眉毛一横：“你难道不知道我这死老太太不识字吗？有话快说！”修女被她吓了一跳，随后小声地对她说了长老的嘱托，并特意提出波琳在这干活只收人家一半的工钱，只要有吃有住就行了。接着她拿出长老准备的几法郎，作为人情费。那老太太看了钱，脸色好了些。她嫌弃地瞅瞅波琳：“好吧，那我就勉强收下这个细胳膊细腿的小姑娘。你跟我来吧。”她拽着波琳的胳膊就往里走，那个修女也毫无办法，只能祈祷波琳好运了。
波琳本身有种被欺骗的感觉。哼，什么泰利埃长老，这就是你给我找的“仁慈”的老太太？她低声埋怨道。但是，她再不情愿也只好将就着过了。
那个老太太一把关上门，并且立即给波琳介绍起面包坊的工作来：每天早上三点半爬起来烧水，和面，把几百块面包放在铁托盘上塞进烤箱全部烤好才能吃早饭。上午小姑娘去全城送订货，下午老太太去市场采购面粉，酵母，橘皮，麦片，果干和蜂蜜，波琳看着店面并且推销面包。晚上波琳要把第二天用的柴火劈好，而老太太则会计算一天的收益。三餐都是面包和卷心菜汤，住宿则是在堆杂货的小房间里。工钱一周4法郎，不能更多了。
“作为一个细杆子一样的小姑娘，你所得的够多了。”她补充道，“你马上就可以开始干活了。”
“对不起，夫人……”波琳迟疑了一下，问：“我该怎么称呼您？”
她威严地上下扫视着波琳：“叫我杜兰夫人。”
于是波琳就在这个并不很宽敞的面包店里度过了五年的时光。她从一个个子矮小，相貌平凡的小女孩长成了一个显得有些古怪的少女。她一头棕褐色的头发，总是油光光的，一双狭长的金棕色眼睛，闪着一种猫科动物的幽光。不过她总是露出活泼的笑容，因而冲淡了这种古怪的气质，而显得可爱起来。在她的成长过程中，那些老茧，冻疮，虫咬，伤寒病，肌肉拉伤和精力不济都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她在送面包路上遇到的抢劫，偷盗和骚扰也没有令她胆怯。甚至是杜兰夫人严肃的面容和大声的斥骂，也都成了过去。她利用自己以前养蜜蜂酿蜜的经验，对蜂蜜进行了一番改造。她熟悉每种花的香气，也清楚的知道各种花香混合所成的结果。荔枝蜜是甜润而强烈的，琉璃苣蜜更加明亮和柔和，椴树蜜和油菜花蜜则显出淡雅而清新的风味。她把这些花蜜掺杂在面包里，使这些面包格外香甜。杜兰夫人也因此对波琳高看一眼。
杜兰夫人近些年老得很快。她从一个严厉的夫人变成了一个不怎么管事的老婆婆。也许人年纪大了，内心也会变得柔和一些。她已经把波琳当成她的半个孙女了。她没有再雇新的员工，因为波琳本身干活就是一把好手，肯卖力，肯吃苦，她也觉得这个小姑娘不错。她涨了小姑娘的工资，还教她采购和算账。波琳也很聪明，学得很快。如果不出意外，杜兰夫人去世以后，波琳将会继承这家面包店。
此时此刻杜兰夫人正坐在后院的扶手椅里晒太阳，波琳正好从面包店后门进来。她年轻的面容上是青春的喜悦，在这个难得的晴天闪耀着生气勃勃的光辉。杜兰夫人看到她进来，微一颔首，轻声问道：“货都送完了？”
“是的，杜兰太太！我们的订单又增加了。”波琳高兴地说。她手上的篮子空空的，轻快地晃来晃去。
“不错。”杜兰夫人说。她接着就闭上了眼睛休息。
波琳走进房间，放下篮子，走到前台把门打开，好让面包的甜香味顺着街道飘出去。路过的行人看到波琳出来了，都纷纷与她打招呼。几个年轻的小伙子常常借口买面包来和波琳套近乎。波琳也乐得和他们聊上两句，毕竟他们支持了面包店的生意。
因为近年的盈利，面包店扩大了一些，玻璃橱窗更大更明亮，面包摆在里面也显得更诱人了。常常有小孩子趴在窗口眼馋地看着橱窗里刚烤好的热腾腾香喷喷的面包。不过今天，店里来了一个看着有些奇怪的孩子。他穿得破破烂烂，显然是个贫民窟或者孤儿院里的孩子。他低着头，看上去非常内向，甚至有些麻木。他的眼睛直视前方，显得有些呆滞，但是他的鼻子却总是灵活地抽动着，像只小狗。他有些急切地站在面包店门口，拼命地嗅着面包的甜香。他向波琳走来了，他抬起头来看着波琳，不，不是看。因为波琳感觉他根本不在看着她，他的目光是有些飘移的，他是在用鼻子嗅她，贪婪的呼吸着她的每一分气味。这样感觉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你怎么了？”波琳问道。
他没有回答，只是又凑近了些。他几乎要贴在波琳身上了。他用他突出的鼻子拼命地嗅着，甚至抱住了波琳的腿。波琳感觉到他的身体正在颤抖，他麻木的脸也变得通红。
波琳用力推开了他，不过他还是像一个小铁块一样拼命地被波琳这块磁铁所吸引。“你到底怎么了，孩子？”
“香、香……香。”那个孩子断断续续地发出破碎的声音。他的眼睛因为激动变得非常亮：“你……香……”
我很香？还是面包香？波琳想，这可真是个奇怪的孩子。她蹲下来，轻轻抱了抱他。他激动得说不出话了。他木然地站在原地，波琳起身拿了一小块蜂蜜面包给他。
“吃吧，孩子。”
他茫然地接过了面包，就放在手上，也不吃，非常疑惑地望着波琳。
“吃呀。”波琳催促道。她拿起他的手，轻轻地把面包抬到他的嘴边。他机械地咬了一口，又一口，然后狼吞虎咽地把面包吃光了。吃完了以后，他还赖在原地，渴望地盯着波琳。波琳假装生气地说：“你已经吃过了，不能太贪心。现在走吧。”她轻轻地驱赶着小孩，“回你的地方去吧。”
他还是不动。于是波琳把他一把抱了起来，抱出了店外，轻轻放在地上。那个小孩直愣愣地站在那里，直到一个老妇人把他一把拉走。
波琳回到了店里。
令波琳没有想到的是，每隔几天这个孩子就会来到面包店门口。他既不要吃的，也不说话，就总是盯着波琳。后来波琳发现，他只是想让她抱抱他。每次她一抱他,他就激动得小脸通红。波琳猜测他可能是因为无人陪伴所以倍感孤独，就像她在父亲去世以后的感觉一样。她也乐意当一个安慰他的人。他们这种奇怪的友谊保持了几个月，直到有一天订货人数变得非常多，波琳到了下午才回来。从那天以后那个小孩子就再也没有来过。后来波琳才知道，他来的时候刚好遇上杜兰太太。她粗暴地把他给轰走了，而且还专门警告带孩子的老太婆管好她的小孩。这个可怜的小孩在孤儿院里禁足了整整一个月，等到他出来的时候，面包店已经不见了。
没有人能体会他的绝望。当他站在店铺的废墟前，如遭雷击地望着那遍地的碎砖头和瓦片时，他头一次感受到生活的痛苦。那种痛苦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头晕目眩，甚至比那些孤儿院的小孩对他的多次谋杀更令人恐惧。他将再也闻不到买面包的女人的气味了，这种永久的失去是对他贪婪的心的一次极大侮辱。他平生第一次抽泣着流下泪来，并在周围人诧异的眼光中昏倒过去。
他在昏厥中被孤儿院的加拉尔夫人带了回去。他被扔在漆黑的小房间里，直到半夜才醒来。他的脑海里反复回想着失去了的气味，外表却更加封闭。从那天起他甚至没有再跟任何人说上一句话，直到另一件事的发生把他从灭顶的痛苦中拯救出来。
波琳遇上了一个人。一个叫杰拉德·克莱门特的男人。他是个贵族，三十多岁，戴着蓬蓬的假发，脸上涂着白色脂粉。按常理来说他算是个英俊的男人，但他阴沉的凶狠的气质让他显得像一只人形的老狼。在一天下午他乘着马车走过巴黎的大街去视察他的商铺，无意间闻到了面包的香味。这种香味好似一阵甜蜜的春风，把他的大脑吹得停滞了。他再也无心思考各种利益的交换和政治阴谋，而是从心底里发出一声舒坦的叹息。他靠在座椅上，浑身懒洋洋的，似乎回到了青年时代在贵族学院里躺在阳光下的草坪上的感觉。于是他一反常态地叫赶车人停下来，并驱使他去给自己买几个平时根本看不上眼的面包。他甚至好奇地透过马车的窗户往外看，试图看清面包店里面的样子。他看着他的仆人进了店，不一会儿又出来了。随着他出来的是一个样貌古怪的少女。她棕色的头发，一双细长的金棕色眼睛，脸上带着愉快的微笑。克莱门特忽然就觉得这个少女就像她卖的蜂蜜面包一样可人。出于这种古怪的心理，他竟然下了车，煞有介事地整理了一下他的衣服，并且在那个少女奇怪的目光中向她问好。她愣了一下，然后不太自然地跟他打招呼。
“你叫什么名字，美丽的小姐？”他尽力温柔地问她。但这让他涂满脂粉的脸变得有些滑稽，就像马戏团的演员。
那个姑娘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我的名字并不重要。您只要记住我们面包店的名字就足够您买到面包了，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第2章 长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