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巴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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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琳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鱼摊子旁边。地上腐烂腥臭的鱼肠把她给熏醒了。她睁开眼睛，发现一只肥老鼠正准备爬上她的脸。她抓起老鼠，把这个吱吱叫的小东西扔到一边去，然后不紧不慢地爬了起来。她拍打了一下身上粘上的烂肉，用她那双金棕色的细长眼睛打量着四周。
这是一年里最热的一天，不到中午鱼市里的鱼就都腐烂了。臭肉，粪便，烂菜，骡马和皮革厂的臭味在热浪中蒸腾，简直让人无法呼吸。波琳怎么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她向一个卖鱼的女人打听这里是什么地方。那女人啐了一口，冷冷地说：“巴黎”。
波琳感到十分惊奇。因为昨天晚上她还在格拉斯的家里酿造蜂蜜。格拉斯是个盛产鲜花与香水的城市，当然也是生产蜂蜜的好地方。她的父亲去世以后，她就依靠着邻居格里耶大娘的接济和养蜂为生。虽然她的年纪不大，但是却把父亲教的养蜂酿蜜技巧全掌握了。生活一直是很平静的，直到近几周一个杀人犯的消息传遍了格拉斯这座安详的城市。据说这个杀人犯专杀年轻美丽的少女，而且会带走她们的头发。不过波琳认为自己也算不上美丽，所以并没有像别人那样担惊受怕。
但是另一件怪事发生在她身上了：她竟一瞬间来到了巴黎！这可真够奇怪的。她身上没有几个钱，也不可能走回格拉斯。她当即决定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可以打工的地方。
正当她抬脚欲走的时候，她发现那个卖鱼的女人忽然从鱼摊子上表情痛苦地躺了下去。只听到几声痛苦的叫喊，一阵黏糊的声音，那女人不一会儿又缓缓地站了起来，手上抓着一把带血的宰鱼刀。
卖鱼的女人走到旁边去洗身子。她破烂的裙子上也沾满了血迹。就在一瞬间，她两眼一闭，倒在肮脏的地上。一些人围了上来，把她扶起来，弄醒了。
“你身上为什么这么多血？”有人问。
“宰鱼粘上的。”她说。
出人意料地，波琳听到一声响亮的啼哭，出自鱼摊底下。很快人们就发现那里有一个躺在烂肉里的婴儿，正在用力地呼吸。他的小鼻子吸满了气，不住地抽动，显得非常急切。人们立刻意识到这个卖鱼的女人刚刚把自己生下的东西抛弃在腐烂的鱼肉里。她自己倒也供认不讳：这是她的第五胎了，前几胎都是死胎或半死胎，她都是把它们扔在垃圾堆里，等傍晚就全部被铲走倒进河里。
于是警察以杀婴罪逮捕了她，她将会在附近的广场上被处以绞刑。
波琳目睹了这一场闹剧。她心里对巴黎这个城市升起一股天然的抵触来。她也担心那个婴儿会怎么处置。幸好法律在某些方面还勉强健全，那个孩子将会被送往修道院接受洗礼，教会还会雇佣乳母来养育他。
这提醒了波琳。也许，她想，我可以去教会那里寻求帮助。
于是她就像向附近其他卖鱼的女人打听。她们很不耐烦地给她胡乱地指了条路，要不是波琳半路上碰到一个人，她还真的会在巴黎这座繁杂而混乱的城市里迷失踪迹呢。
这个人正是泰利埃长老，当地教会的小小负责人之一。他作为一个厌恶在嘈杂而庸俗的人世间走动的老年人，难得出他的修道院一趟。但是今天，由于一个特殊的病人濒临死亡，他必须应邀去做临终的祝祷。他穿着神父的长袍，抱着一本圣经，小心翼翼地用他的小小的脚踏过巴黎无法下脚的地面。他本来应该乘坐一辆马车的，可是马车被他的对头高缇耶借走了。事情紧急，他只好劳动一下自己的老胳膊老腿跑一趟了。
于是，一个衣着整洁，低着头小心翼翼前进的长老就和四处张望着的脏兮兮的波琳相遇了。波琳一眼就在大街上看到了这个与众不同的老头。她意识到这一定是个教会人员。于是她两三步跑到这老人面前，大声地问道：“老人家，请问你知道附近的修道院在哪儿吗？”
泰利埃长老被吓了一跳。他伸直了脖子瞪着波琳，当他看到波琳是这样一个脏兮兮的孩子之后，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去，一边去，野孩子，我没有钱给你。”
“我不是要钱！我想问你修道院在哪里。”波琳重复了一遍。
他这会儿才像从梦中醒来似的，不太高兴地哑着嗓子说：“哦，好的，小姑娘，你蛮可以问大街上的所有人修道院在哪里，他们都会回答你。你为什么要烦扰我这样一个有急事的老人家呢？但是既然你已经耽搁了我的时间，那我也不妨再费心告诉你：修道院就在前边一个街区。”
“好吧，老人家。”波琳撇了撇嘴。泰利埃长老没有听她讲话，而是又匆匆地往前走了。
波琳来到了修道院，有修女接待了她。她们非常同情波琳编造的被拐卖到巴黎的遭遇。她们决定把波琳送回她格拉斯的家里去，唯一的问题是修道院里本身就已经揭不开锅了。除非某一个掌管钱财的长老同意，否则她们无法动用任何教会的财产。
“老天啊，这年头真是混乱。大街上有那么多无家可归的孩子，而我们却无能为力。”一个年轻的修女叹息道。
“是啊，而且这才4月，竟然就这么热。”波琳附和道。
“什么？”修女说，“现在已经7月了！”
波琳非常惊讶。“那今年是哪一年呢？”
“是1738年。”她说，“1738年7月17日。”
天啊！她竟来到了二十七年前！波琳瞪大双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一定是被吓坏了，所以脑子才不清楚。”另一个修女怜悯地说。
她们把这个可怜的小姑娘带到浴室去洗了个澡，又给她换上了干净衣服。天色晚了，她们就和波琳一起吃了晚饭：干巴巴的面包和寡淡的卷心菜汤。早上还剩有一些牛奶，她们也给波琳热好喝了。
在晚上的时候，修道院里来了个人：他就是那个老头泰利埃长老。他进门的时候正好碰上在院子里揪着一朵花的波琳。他把她当成了某个修女，于是严厉地训斥道：“这个时间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波琳抬起头，发现竟然是今天下午的那个傻老头。她露出无辜的笑容：“我不是修女，老人家。我是今天下午向你问路的人。”
泰利埃这才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这个小孩一番：这太不可思议了！下午那个像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野孩子，一番梳洗，竟然变成了如此干净可爱的孩童！她白净的脸颊，天真的神色，简直像个小天使似的。这使泰利埃长老心中不由得生起了一种怜爱之情。他走上前去，慈爱地摸了摸波琳的头：“孩子，你叫什么名字？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困难？”
波琳忍受着他枯枝似的老手。天知道她早就不是个小孩子了！她今年都13了，也勉强算得上是个少女。她父亲在世的时候也不会这么摸她的头。但是，在陌生的地方，一切都需要忍耐。
于是她抬起头来，快活地说：“我叫波琳，我家在格拉斯。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来巴黎的，我只知道好像有人把我给打晕了，我醒来的时候就被丢在鱼市里了。幸好修女姐姐们帮助了我，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泰利埃长老叹了一口气：“可怜的孩子，我会把你送回家的。”
“不，不用了。”
“什么？”泰利埃长老怀疑自己听错了，“你不想回家？”
波琳使劲挤出两滴眼泪：“爸爸妈妈都走了……我没有家了。”
“什么？你不是刚刚说家在格拉斯吗？”
“就在一周前，一切都没有了。他们收走了我们的房子，把我赶了出来。我没有地方待，孤儿院的人嫌我年龄太大，不会有人愿意收养，也不要我……”波琳真的要被自己的悲惨经历给感动了。她不可能告诉这个老头她是从二十七年前来的，也不可能回到她父母还没出生的格拉斯。现在她只有一个办法：尽可能地留在修道院。
泰利埃长老面露难色。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小孩儿。按照正常的道理，他应该把她送往孤儿院，但考虑到孤儿院的恶劣环境，他又于心不忍。作为一个仁慈的长老，他不能扔下这个孩子不管。但是修道院本身就没有多少钱，不可能再收养一个小女孩儿。
这时候泰利埃长老忽然想到一个主意。马雷大街上卖面包的老太太缺一个能干的学徒。兴许她可以去那儿给她打下手。这是个好主意，因为那个老太太并不严厉，甚至还有几分慈祥。她无儿无女，老伴也死了，这时候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应该很能抚慰她的心灵。
于是泰利埃长老就把这个决定委婉地告诉了波琳。波琳觉得这还可以接受，于是愉快地同意了。她还费心感恩了一番仁慈的泰利埃长老，使他非常受用，而且更加喜爱这个小孩。
波琳在修道院度过一个平静的夜晚。第二天一早，她就踏上了去面包店的路。
作者有话说第1章 巴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