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云间》东毛

49、两年之后

　　又是一年春风至，绿叶红樱，清风垂柳，苏畔依旧是一副醉人的景色。

　　这日清晨，南平王府的侧门落了一顶素帷小轿，掀开帷幔的一双玉手已是晶莹，只叫人联想那山中玉石藏白雪。帷幔再开些便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上嵌一双眼睛顾盼生华，女子缓缓走出轿子，竟似天仙一般，让周围失了颜色。

　　守在门前的丫鬟来扶，款款的入了门去。倒叫一旁瞧着的灰衣小厮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喂，醒醒，瞧得你口水都要落地了！”另个小厮招了招手，将他的魂招了回来。

　　灰衣小厮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好奇的问道:“这么个天仙似的人物，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

　　“小姐？”答话的小厮笑了起来，“她可是曾经名满苏畔的清妓苏婉婉！你前些日子才来，又只在前门当差，也怪不得你不认识。”

　　“清妓，莫非是老爷的...”

　　“哎呀，不是....可仔细着你的嘴。”知道是他想多了，那老成些的小厮着急否认道，“这苏婉婉幼时便得了小姐的帮助，两人素来交好，两年前赎回卖身契，与城中那位教书先生成了亲。如今隔日便来王府，一则是与小姐说话解闷，二则因其琴艺高超，也顺便教予了小姐。”

　　“小姐那般知书达礼的闺中女子，怎么会结交一个青楼女子？”

　　“额....”老成小厮自然不会说些主子的胡话，一时也不知如何与他解释自家小姐之前的种种行迹，于是便糊弄过去，“这岂是我们这种能够知道的。”

　　再说这苏婉婉，在丫鬟的带领下，轻车熟路的便到了王府东苑，翠竹掩映下，兰草芬芳。进了屋子，便见到一绿衣女子素手执笔，立于桌前，高挑清丽，素昧流光。正是方才那小厮口中知书达礼的小姐，南平郡主元念稚。

　　念稚听到声响，抬头便看见苏婉婉，一双杏眼盈起了笑意，却不动作，只遣了余的丫鬟:“你们几个先去，我与苏姐姐说会话。”

　　几个丫鬟应声而去，将屋门带上。

　　这会念稚才快步走上前来，拉着婉婉的衣裳，撒娇道:“你可算是来了，我快要闷死了！”

　　“我见你方才倒是认真的紧。”苏婉婉掩唇笑道。

　　“你可又笑话我不是。”念稚皱着一张小脸，全无半分方才的温婉气质，“你前日教我的那曲《江边月》，我老是记不住，常常弹错。”

　　苏婉婉见她苦恼，想劝，却还是忍住:“慢慢来，总会好的。”

　　念稚叹息:“我不喜这些，又最是愚钝。前些日子我随着母亲去参加些官宴，就是寻常士宦家的千金，都比我琴弹得好，书读得多，何况上京那些小姐们。婉婉，你说...”

　　看着念稚自卑又迷茫的样子，苏婉婉有些心疼，自从两年前她从上京回来，便捡起了从前不喜的琴棋诗书，规规矩矩的做起了闺房小姐。她以为念稚只是玩闹个三五时日，没想到一晃便是两年。“婉婉，我有了心上人，我想嫁给他。”这是念稚做出的解释。婉婉第一次听时为她高兴，如今却只觉得这是她参不破的魔咒。

　　见她愁眉苦脸，苏婉婉也不再像想这烦心事，只故作轻松的玩笑道：“她们可比不上我们南平郡主武功好。要我说，你只管去你那心上人面前打一套拳，舞一段剑，保证叫他大开眼界，任凭见了全天下女子也只记得你的好来。”

　　念稚被逗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嗔道：“可又是在这骗我。”却不知婉婉说的是心里话，若不是喜欢那样的念稚，只怕喜欢的便也不知念稚了。心上虽这么想着，婉婉却也不点破，只又取了琴来，教与她弹。

　　一时屋内弦乐飘飘，屋外的丫鬟们只感叹小姐情趣高雅，勤敏好学。只有那些跟着念稚从小到大的，心中感慨不一。欣慰者有之，奇怪者有之，心疼者亦有之。

　　只有乐荷，站在屋外垂目而立，她早就已经情绪翻涌过了，也早已想明白，既然小姐存了远嫁的心思，作为奴婢的，便要无条件的支持她。于是这两年乐荷也没有闲着，请了有名的嬷嬷，教些疏通关系，打探消息的法子，也算是学到不少东西。

　　今儿个，她便打探到一件不小的消息。

　　方竹被父亲叫去正厅时正碰到送信的小厮，多看了两眼，不由问道：“又是小姐送往岐云山的信？”

　　“回少爷，正是。”

　　“可有回信？”方竹又问。

　　“额，暂未。”送信的小厮也很奇怪，只见到小姐常常写信寄往岐云山，却从未收到过回信，小姐却还乐此不疲。

　　方竹打发了小厮，不由轻笑起来，并不懂这二人是什么情况，但却觉得这个发展甚合心意，若是念稚看中的那人...摇摇头不再想些多的，未入正厅便听见父亲的声音。

　　“七皇子要选妃了？”坐在厅中的南平王元立奎皱眉问道，“怎么不是赐婚，偏偏是选妃，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念稚可知道这件事？”

　　“暂时不知，不过只怕瞒不了多久。”吴放摇摇头。

　　“瞒不了多久也得瞒。传令下去，府中人等不许谈论此事！”正在思考要不要顺便把念稚禁足，免得她无事出去听得了此事。犹豫间，闻得一阵香风袭人，抬眼便看到自家女儿袅袅而来，柳眉杏眼，粉唇白面。再不是当年的胡搅蛮缠的模样，高兴之余总有些异样的感觉。

　　“父亲在说何事不许谈论？”念稚行了礼，问道。

　　元立奎笑笑，只想转移话题:“哈哈，无事。倒是你，这时候不是应该与苏姑娘学琴么？”

　　念稚笑笑，也不追问，只答道:“因为女儿听到了一个消息，想要与父亲说。”

　　元立奎心中升腾起不好的预感，果然就听到念稚接着说道:“七皇子要选妃了。”

　　“不行。”还未听她说完，元立奎便一口回绝。

　　“父亲！”念稚不满的呼喊了一声，却见他并不准备理会自己，又将头转向一旁的方竹，可怜巴巴的望着他。

　　“念稚，你知道的，且不说你之前假扮郡王之事会不会露陷。七皇子妃意味着什么你知道么，一入宫门深似海，父亲与我都不希望你身陷其中。”方竹起身，望着装扮已与之前大不相同的妹妹，不论她如何改变，如何伪装，眼睛却还是那么的澄澈，方竹不希望这双眼睛沾染太多的浊气。可是若去了上京...

　　念稚却不听，只是恳求的望着方竹：“不是的，哥，我明白，你所说的我都明白，我已经想好了，你看我准备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天啊。”

　　正是这样才更让人担心，正是见到了念稚这两年将自己逼得如此，方竹才更加不放心，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即便七皇子后来喜欢她，喜欢的又是怎样的她呢？而她就要这样一辈子了么。

　　“不必多言，自古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能由得你胡闹！”元立奎一拍桌子，圆目怒睁，显然是已经做了决定。

　　屋子里的下人们皆是敛声屏气，王爷平日里虽为宽厚，但发起火来还是让人生畏。一时屋中静悄悄的，念稚叹了口气，却未再争辩，只福了福身：“女儿明白了。”又借口房中有客，便退了下去。

　　没想到她轻易服软，元立奎与方竹对视一眼，都觉得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皇帝为七皇子选妃，全国符合要求的适龄女子皆可入京甄选。这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岐云山上。

　　山间云海的一闲处，谢楫羲正与未了对着棋，平安步履匆忙的前来报了信。

　　平安传信时正当楫羲落子，他听到消息面上淡淡，似乎并不为之所动，轻轻的在棋盘中落了一子：“嗯，我知道了。”

　　“七皇子选妃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旁边的难尽不明，却似想到了什么，试探的问道，“那个郡主，不会也要去吧？”

　　未了一边下着棋一边接道：“念稚是个固执的孩子，若是她认定了，必然是会去的。”

　　执棋的手又顿了顿，谢楫羲并未言语，只又落了一步。

　　“不会啊，我听说她常常寄信给你，即使你不回信，来信却未曾断过...”难尽皱眉嘟囔，却见对面未了给自己使眼色，便乖乖闭嘴。她这个徒儿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人家姑娘给你写信，岂有不回之理，每次看信倒是看得乐呵呵的。

　　未了抬头看了一眼楫羲，落下最后一子，叹息道：“你乱了。”

　　楫羲看着棋盘，输了，心中漫过一丝苦涩。

　　他想起一年前收到念稚寄来的两封信件，当时在外游历，回到家时信已寄到了两月有余，第一封信不过说些寻常话，第二封信中则表达了未收到回信的不满以及生活上琐碎事情。楫羲心中欢喜，思虑甚多不知该如何回写。

　　正在犹豫间竟又收到了第三封信，原来念稚以为自己信件寄错了地方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导致无人阅读，于是也就索性当成自己说些悄悄话的地方。

　　“...若余拾得读此，烦请回信告知，必不再烦扰。”楫羲看着这最后一句话，不由笑了起来，便没有回信。果然日后常常收到信件，内容多为她日常琐事，高兴之事，烦闷之事，皆有所陈。楫羲常常阅读，知道她嗜酸，畏冷，喜欢清晨，新养了一只雀儿唤作元宝...

　　每每读时，便觉得自己似乎离她更近了一些，脸上笑意也不觉更深，竟也不再出门游历，隐隐只期待着她遥寄而来的书信。

　　因此，楫羲也知道了她对孟君良的爱恋，以及为了他所作的所有事情。楫羲常常忍不住想要劝解她，不要为了孟君良而改变了原本的自己，然而每每提起笔来，却总是放弃。因为他明白，他不仅劝不了念稚，甚至这鸿雁之交也要就此断绝。

　　于是他无所为，终于等来了七皇子选妃的消息。

　　她一定会去的，楫羲知道，他呆呆的看着面前的棋盘，就像这盘棋，自己已经输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