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安》楚何

1、一

　　初夏时节，草木旺盛的生长，经过夜雨的洗礼，处处翠绿欲滴。空气中偶尔夹杂一丝炎热，花木掩映中，露出屋檐一角。屋内侧窗微开，梳妆台前，一杏黄衣衫的少女一手托腮，一手无意的拨动胭脂盒，略带愁容的看着空中虚无的某处。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唐安一听是母亲，立刻站起来，跑到书桌旁，铺好早上练了一半的字，稍微整理发饰和衣服，拿起毛笔做沉思状。唐母刚进门看到这种情景，脸上闪过心疼，正要关心几句，余光看到干涸的砚台，按下好笑，款步走到唐安近旁，慈爱的摸着她的头，柔声问道：“写这么多了，累不累？”唐安点点头：“有点”，脑袋猛的被按了一下，母亲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鬼丫头，砚台都是干的！”门口两个小丫头闻言掩嘴偷笑。
　　“阴谋”被揭穿了，唐安干脆扔下毛笔，噘嘴趴在桌上，满脸的郁闷。“走，跟娘到院子里走走，别一直闷在屋里。”母亲硬把她拉起来，拉到处处生机盎然的花园里。来到曲桥旁，水池另一边嫂子沈念带着丫鬟冬青在品赏廊下的金盏菊，看到唐安和母亲，远远的迎过来，走到近前，发现唐安正在闹别扭，笑着问道：“青荷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了？”
　　唐安小时候，刚会爬时，特别喜欢玩水，那里有水往那里爬，兄长唐弘给她起了别名，水娃。父亲知道后，训了他一顿，哪有女孩子叫这个的，谁知，抬眼就看见幼女咿咿呀呀的拍着水缸中的水，玩的不亦乐乎。唐弘见状不服气的看向父亲，唐时严快步走过去，小心的抱在怀中，握着唐安沾满水渍的小胖手，和蔼的说道：“我家安儿喜欢水啊，那父亲给你取个字，叫青荷，好不好，荷花傍水而生，且‘荷’通‘和’，我的安儿以后要和美平安。”此后，唐安的家人也叫她青荷。
　　唐母接口道：“她啊，一天都闷在屋子里，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我拉她出来转转。”
　　“青荷是咱们家最闲不住的，今天是怎么了？”沈念奇怪的问道。扭头一看，唐安低着头，一绺发丝遮住脸庞，看不清表情。唐母觉察出异样，正要仔细看去，唐安突然抬起头，没事人一样：“嫂嫂，桐儿快放学了吧，我去接他。”边说边跑开了。看着唐安的身影转过拱门，唐母叹了口气，“这孩子，想起一出是一出”继而摇摇头，对儿媳说：“走，咱们看花去。”
　　一路小跑出了大门，唐安终于松了口气，最怕母亲和嫂子一起问事情，两人一个比一个心细，之前的小打小闹全被她们套出来过。
　　街上熙熙攘攘，偶尔传来孩童的嬉戏声，看来已经散学了，唐安加快脚步向学堂走去。桐儿小不点，穿了一身青衿，倒有点读书人的样子，正跟夫子行告退礼。“桐儿，桐儿，这里”唐安站在学堂门口向里面招手。“小姑，怎么是你来接我啊，王叔呢”桐儿嫩声问道。每次散学都是家里总管王叔来接他。“一日不见，小姑甚是想念你啊”唐安接过小不点的书包自己背上，恩，书还挺沉的。
　　桐儿牵着小姑的手，一蹦一跳，高兴的说着学堂的事。突然，身旁的人停住了，对面站着个跟小姑差不多大的女子。唐安“哼”了一声，继续向前走去。
　　“哟，几天不见，青荷不认识姐姐我啦。”一道明媚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唐安忍了再忍，还是转身回道：“过去某人是荆钗布裙，这突然穿上绫罗绸缎，我没认出来”李秀珠瞬间脸涨得通红，怒目圆瞪，双手紧握，半晌平复下来，却微笑道：“一个月后，是我和云帆的大喜日子，你记得来喝喜酒啊”笑容越来越灿烂。唐安扭头就走，闷了一天，心情刚平静，对方一句话，立刻乱成万千碎片。
　　匆匆走了一段，桐儿使出吃奶得劲，还是跟不上，一咕噜坐在地上：“腿疼，小姑，我腿疼”唐安回头看到侄子可怜兮兮的小脸，暗骂自己不懂事，忙走过去，蹲下来：“桐儿乖，小姑错了，来，我背你回家”小不点麻利的爬上去，还加了句：“我要吃馅饼，羊肉的！”
　　“好勒，咱买饼去”唐安爽快的应道。
　　吃过晚饭，桐儿玩了一会儿，跟着娘亲回房去了，唐安借口看书，溜到花园里。忧愁再次笼罩全身。暗恋的人就要跟别人拜堂了，唉！前天他还跟兄长在前面花架下谈诗论词呢。咦，前面有人？唐安一惊，揉了揉眼睛，真有人！壮着胆子喊道：“谁？谁在那里？”劲风扑面，一柄银剑如灵蛇般直刺面颊，唐安急忙就地转身，跃到旁边的石凳上，心里已经知道来人是谁，喊道：“你再胡闹，我就告诉师傅去”
　　“啧，小师妹，武功不见长进，脾气到是不小”柳逸将软剑别回腰内，调笑道。
　　“哼，你老是这样，见面就打架”唐安见他不再动手，跳下石凳，不满的唠叨着，“等我找个功夫好的，把你打的满地找牙。”柳逸走过去，弹她一个脑瓜：“师兄饿了，弄点吃的来”唐安摸摸头，瞪他一眼，转身去厨房拿东西。
　　“还是师妹好，知道猪蹄是我的最爱。”柳逸抓起一个就啃。唐安看见他的吃相，不禁乐了，心里烦闷去了大半，“你慢点吃，厨房还有呢”顺手倒了杯茶递过去。柳逸却不接，问道：“有酒吗？”“没有，爱喝不喝”唐安准备把茶泼了，柳逸连忙接过去，一饮而尽。自己把茶壶拿来，边吃边喝。
　　四个猪蹄，一壶茶，总算吃饱了。柳逸满足的摸摸肚子，真舒服。唐安忍不住好奇：“师傅又派你干什么啊，怎么饿成这样”此时柳逸才有点不好意思：“让师妹看笑话了，师傅接到消息说师弟在蜀中遇到点麻烦，要我赶过去帮忙。”
　　“蜀中？那么远。师弟遇到什么麻烦了，你去这么急，饭都顾不上吃，要不是我家在这，你是不是今晚就不吃饭了”唐安生气道，练武时不要命，做起事情来还是这样。
　　唐安刚出生时，身体虚弱。幼时更是汤药不断，跌跌撞撞长到四岁时，一场风寒差点要了她的小命。父亲打听到，百里外的伊山上有位神医。带着她前去求治，三剂药下去，唐安就好了。神医见她先天不足，教给她些拳脚功夫，让她回家后勤加练习。在父亲督促下，唐安每天练一个时辰，一年内几乎不再生病，还开朗的许多。父亲感激神医，带着厚礼前去道谢。神医拒不接受，看到唐安在院子中活蹦乱跳，比之去年的弱不禁风，深感欣慰，就收她做徒儿。当时，长她五岁的大师兄柳逸待她如亲妹妹一般，只是唐安自己不争气，练武时心不定，总想去山里玩，进步甚微。
　　“师弟那里没啥大事，我去了就能解决。还有，这不是已经吃饱了！”柳逸不在乎的说，见唐安要开口，抢先一步道：“你有事不开心啊，我在树后听到你一直叹气”唐安俏脸一红，不自在道：“也没什么事，就是跟人拌嘴了”柳逸盯着她看了下，没再追问，女孩儿的心事难猜，不想说就不说吧。又问唐父唐母的安，这次事情急，没时间拜会了。坐了约一刻钟，柳逸再次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翌日，吃早饭时，唐安心绪不佳，几乎是数着米粒吃饭。桐儿调皮，也学着她一粒一粒的吃，只是速度快了几倍，像小鸡啄米。沈念好笑的教育他：“桐儿，好好吃饭”小不点听话的点点头，却拉拉唐安的衣角：“小姑，好好吃饭”全家人都乐了。唐母忍住笑道：“你姑姑昨天吃夜宵了，现在还不太饿，桐儿乖，不学她”唐安看了看母亲，难道知道昨晚的事了，可母亲跟平时一样啊。
　　“爹，娘，我和几个同窗商量着，想去江陵地区游学一番。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嘛”唐弘突然开口道。屋里一下子安静了。父亲沉默不语，母亲想了想说：“路上安全吗？吃住都安排了吗？”说着眼圈开始红了，儿女长这么大都没有这么长时间的离开过。唐弘赶紧解释道：“娘，我们六个结伴同行，况且现在太平盛世，怎么会不安全呢，吃住都会安排的，爹、娘，你们别太担心了，一年后我就回来”转头看向妻子，想让她帮忙劝劝，谁知，妻子已是满脸泪痕了。
　　还是父亲开口道：“恩，出去多走走，多看看，也好。圣人不也是周游列国吗！”一锤定音，一家之主发话了，没人再反对。唐弘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父亲，永远是他最有力的靠山！父亲从座位上站起，深切的叮嘱道：“弘儿，记住，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安全最重要！”“是，儿子谨记！”唐弘向父亲、母亲深深地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