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十四】 ...
-
【能不能跟我们讲一下爆炸发生时你们当时看到的场面?】
【我和我朋友第一次来香港旅游过圣诞节,特意在那天晚上来百货大楼购物,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到12点了,当时我朋友还说想在百货大楼前拍照纪念,没想到我刚按下快门,拍下来的却是大楼购物人流密集的中央楼层爆炸的那一瞬间火光冲天的画面……】
……
【您说您在上午8点左右左右看到犯人拎着可疑的袋子出现在百货大楼?】
【是啊。我是他的同事,所以那天在百货大楼遇见他时我还走上去跟他打招呼,看到他脸色不太好还上去问他怎么了,不过他就简单敷衍了我几句就匆匆忙忙地走了,没想到他……】
……
【小弟弟,告诉记者阿姨,你是怎样注意到那个炸弹的?】
【就是在妈妈带我去百货大楼买衣服的时候,我迷路了,正在找妈妈的时候在一个走廊拐角的常青树盆栽后面看到了一个藏在枝叶里的小袋子,我就上去看了一下,看见里面有个盒子,盒子上面有红色的数字在变来变去,还有一根管子,里面有一颗白色的珠子,本来想拿出来看看的,但这个时候妈妈叫我了,我就把袋子放回原位离开了……】
【你看看是这种小袋子吗?】
【是啊!】
……
【那个仓库是以前的工厂留下来的,后来工厂迁走了就一直没什么人来了。我昨天晚上11点半左右下班回家,路过那附近,就看到一个头发都白了不少的老男人朝那个地方走,然后等到快12点,我到了家准备洗澡睡觉的时候,突然听到从那个地方传来三声巨响,然后推开窗户就看见仓库那边火烧得好恐怖,然后就报警了……】
……
【Madam,请谈一下关于你对这件爆炸案的看法。】
【我们警方还在继续调查,很快就能给大家一个答案,请你们回去吧。】
【请问你对犯人是你的同行这一点有什么要说的吗?】
……
【让我们来听听民众对这起案件的看法吧!】
【还有什么好说的!!!老子几十年来辛辛苦苦工作纳税养活了警察,警察却还得老子家破人亡……】
【啪——!!】
李忠义一把夺过张大勇手中的遥控器关掉电视机,看着他脸色低沉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脚下和面前的茶几上散着一堆一堆的烟灰,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来干什么?】
【Madam刚刚打电话来,让我劝劝你。】
【劝我什么?】
【接受现实。】
张大勇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和他面对面对峙,一只手直指电视机的黑色屏幕,【什么是现实?!像那些人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一口咬定的才是现实吗?!】
【那你敢不敢面对我们现在的调查结果?!】李忠义面对他像是要喷火的双目毫无惧色,【专家已经确认那个小男孩看到的袋子里装的炸弹是威力极其强大的水银引爆器,不止一个人证明彭Sir曾经拎着那种装着炸弹的小袋子出现在爆炸的几个场地,其中甚至还包括和他在一个单位工作过的同事,更加没理由认错人。仓库发生爆炸时,虽然爆炸程度严重,但因为消防队及时赶到,所以一切证物还没有完全被大火烧毁。鉴证科的人已经分析过了从彭家提取到的彭Sir两公婆的毛发的DNA,证明和在场的男尸和女尸的DNA是一致的,男尸的手被炸断,手里还保持着握着电话的姿势,现场留下的碎片经过成分分析,发现是市面上常见的手提电话的碎片,再根据目击证人的时间证明,很明显是彭Sir是在别处发生爆炸的那一瞬间按下了那个按钮导致手提电话爆炸。我不是不想帮你证明自己的前辈清白,但是现在所有的调查结果统统都对他很不利!】
【彭Sir是我的前任上司也可以说是我的老师,这些年经他手处理的各种难解的大案还少吗?!不说我看到的彭Sir是怎样的为人,退一万步真是他放的炸弹,一个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老警察,根本不会蠢到大摇大摆地拎着装炸弹的袋子,青天白日地跑到人多的地方让那么多人看到自己的正脸!还有虽然我不知道师娘为什么会和彭Sir一起出现在那个地方,但是彭Sir和师娘这么多年感情了,哪怕是她精神失常也不离不弃毫无怨言,如果彭Sir真的是犯人,他也没理由让师娘卷进来!】
【但说到底这些都还只是你根据平日里对彭Sir为人的观察做的推测,就算我想接受,Madam和公众也不可能把这个当做有说服力的证据。】李忠义轻轻拍了一把他的肩膀,【现在警局外面有一堆想知道所谓的真相的记者,高层那里也天天收到民间对警察的指责抨击甚至是要求整体清洗……上面现在要求我们尽快给公众一个交代。我建议你这些话还是留着私下跟我说,不然我怕上面会因为你和彭Sir的关系让你退出调查。】
张大勇避开他的目光不再说话,望着手中夹着的香烟,目光在青烟缭绕间映出金红色的滚烫火光。
————
其实李忠义抛开对兄弟的关心,他是真心希望案件结果能是张大勇希望的那样。所谓的怕上头要求张大勇退出调查他倒不是特别在意,因为他知道无论是因为和张大勇有交集的彭Sir和Carmen莫名其妙的死亡,还是因为这起案件里众多无辜的死难者,张大勇别说退出,拼了老命也会去亲手挖出那个真相。但是现在最让他头疼的不是公众对警察的迁怒,不是上司的紧紧相逼,而是重案组内部的暗流汹涌。因为这次案件死去的不止是张大勇的前辈,还有和他们共事多时的同事蓝嘉文。
就算李忠义不说什么,张大勇也能感觉得出来,当他在所有证据都指向彭凌跃时对Madam信誓旦旦斩钉截铁地说彭Sir不会这么做的那一刻,坐在下面的同事看着他的目光里都是满满的尴尬和隐忍的愤怒。尤其是作为同情蓝家兄妹,一直以来对张大勇的选择都不太能接受的芬女,在把关于彭凌跃的调查结果交给张大勇时,也是尽量避开他的目光,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积累已久的怨念与不满。
【我们调查了彭凌跃近来的经济状况,他前几年买了一些股票赚了不少钱,并且他把这些钱存入银行账户,说是将来给妻子治病用的上。案件发生的一周前,他还去银行提取了一大笔钱,现在那些钱被用在哪还不知道。】她一边给张大勇看那些调查结果一边提醒了一句,【专家说了,水银引爆器制作要求高,爆炸威力大,成本也高,犯人可能是精于制作炸弹的高科技人才,也有可能是财力雄厚特意从□□购买炸弹的富豪。】
张大勇像是没有发觉她的话外之意,避开她的目光转向孟波,【夫妻关系怎样?】
【多年夫妻了。听认识他们的人说,他女儿还在的时候一家三口都过得很开心,两公婆相敬如宾。后来他老婆因为女儿去世疯了之后,他也不离不弃地照顾了她很多年,受了不少委屈,和朋友见面时人家都能看到脸上身上他老婆发疯留下的抓痕,他有的时候也会跟他们发泄说再也受不了了……不过这是不是跟他老婆的死有关还不清楚。】
张大勇回想起最后一次在花店见到彭Sir时看见的脖子上的抓痕,手指不自觉越收越紧,正当他接过孟波搜集来的资料想仔细看一遍时,标仔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进来,【勇哥,看护彭凌跃老婆余梅的那个精神病院护工向姑娘在爆炸中受了伤,现在已经醒了。】
精神病院护工?
张大勇回想起那个告诉他彭Sir老婆平安无事的女护工。
————
根据新闻上说,前几日爆炸案发生时,各家医院尤其是市中心医院,都被大批从爆炸现场送来的面目全非的伤者和想要获得最新的独家消息的记者们挤得人满为患。哪怕是现在,张大勇和李忠义走进市中心医院,即使医院一楼大厅里人影寥寥,也能感觉到因为近在咫尺的伤痛和死亡覆盖了整个医院的冰冷死气。
护士将他们带到深切治疗室,已经苏醒的女护工全身都缠着绷带,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周围带着黑红色伤疤的皮肤,躺在床上等着他们的样子实在让人不寒而栗。
【她虽然醒了,但情绪不太稳定,请不要和她谈太久。】
【我知道了。】
张大勇看着护士走了出去,再度把目光紧紧锁在病床上动弹不得的女护工身上。
【我在圣诞节那天早上给你打电话,问师娘是不是有什么事,你当时是不是对我隐瞒了什么?】
女护工面对他的提问艰难地点了点头,目光有些涣散。
【其实……在天亮的一两个小时前,我正在彭太房间里的另一张床上睡觉,突然感觉有人用布捂住了我的鼻子,我想睁开眼睛,却闻到一股奇怪的药水味道,然后就没有力气睁开眼睛了,只记得在挣扎的时候隐隐约约看到有一双带着银色手表的手捂着我的脸……跟着大概过了两个小时,我醒来发现自己手脚被绑住,嘴里塞着布,被关进了衣柜里动弹不得。然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彭Sir把我从衣柜里救了出来,我这时才发现彭太不见了……】
【你打电话告诉我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
【我当时也以为彭太是被人绑架了,跟彭Sir说要不要报警,但是彭Sir说不用……】
【不用?!】
李忠义看到张大勇覆在被子上的那只手紧紧抓住了被角。
【彭Sir说他自己就是警察,如果再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绑匪就会撕票……所以让我不要告诉其他人,他自己会去查……】
女护工想起接下来的事,灰暗的瞳孔里恐惧之色越来越浓,额角因为全身上下灼烧带来的疼痛不停地冒冷汗。
【可是我没想到,彭太不但没回来,精神病院还发生了那么可怕的爆炸……而且彭Sir还让我不要告诉其他人,自己却跑去放炸弹,还和彭太一起死在了爆炸现场……】
【……跟着彭Sir没告诉你他去哪里了吗?】
【……没……】
【勇哥,我看她现在很不舒服,还是赶紧通知护士小姐吧。有什么问题下次再问。】
李忠义不停地向脸色越来越难看的张大勇使眼色,对着在外面等着他们的护士打了个手势,和张大勇一起走出了深切治疗室。
【你要是接下来还是这种精神状态,那我建议你还是跟Madam请假吧。我怕到时候要是再遇上什么让你无法接受的事,你直接当场失控。】
【银色的手表……】
【怎么了?】
【……我第一次在精神病院外面碰见彭Sir,他手腕上就带着一块银色瑞士手表。】
【你的意思是彭Sir自导自演?!】
面对张大勇五味杂陈的目光,李忠义还是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先回警局再说。】张大勇定了定心神,疾步往医院外走去,从口袋掏出震动个不停的手提电话,【喂?Madam?】
【——百货大楼的电力刚刚恢复了供应,监控系统调出了爆炸前24小时的监控录像。在圣诞节上午8点左右,来到证人说的盆栽后面放下水银炸弹的人,在监视器下留下了正脸。已经确定就是彭凌跃。】
————
雷肖凤觉得一切都糟透了。无论是外界的议论纷纷,上司的迁怒指责还是底下那群兵油子凭借主观情绪对这起案子的指手画脚。尤其是看到张大勇不管不顾地冲到她的办公室的时候。
【Madam!】
【我刚刚让孟波通知媒体,特大爆炸案的凶手已经被查出来了。根据这么多条人证物证,制造了这起爆炸案的因该就是你的前任上司。】雷肖凤看着他气喘吁吁地跑来的样子,强压住心头的火依旧面不改色,【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事实就是事实,不会因为你觉得他是好人,你希望结果是什么样就有所改变。如果你还有什么异议的话,我觉得你最好把那段录像看一遍再来跟我说话,一遍就够了,去认清楚放下炸弹的那个是不是你的前辈,去吧。】
【我已经看过了,就是因为亲眼看到彭Sir放下炸弹后在走到监视器下留下自己的脸,我才觉得这件案子简直是故意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彭Sir身上,背后很可能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人在操控!】张大勇的语速因为急躁越来越快,【再加上本来应该与爆炸没什么必然联系的师娘和彭Sir一起出现在仓库,我现在怀疑有人把师娘从精神病院绑走,威胁彭Sir去这些地方放下炸弹,甚至是用师娘的命要挟他亲自引爆!但是连彭Sir都没想到,绑匪给他的遥控器本身还有自爆装置,当他按下按钮引爆这其他几个地方的炸弹时,他手中的遥控器也同时发生爆炸,再加上仓库内放置着绑匪本身准备好的划破了的汽油桶,所以整个仓库就瞬间陷入了火海!】
【你想象力丰富也要考虑现实。调查结果已经显示彭凌跃有购买炸弹的财力,以及近年来他们夫妻关系因为他老婆精神失常也不是很好,他可能做好了犯罪后自杀的打算,并且不想再留失去自理能力的老婆一个人在世上,所以把她从精神病院绑架出来,想和她同归于尽呢?再说如果绑匪另有其人,那么大的火,整个现场只有两具尸体,他是怎么做到挟持人质并且在爆炸那一瞬间逃出火场的?】
【不需要他在现场,只要在人质身上绑上炸弹,把遥控器掌握在他手里,在仓库附近的天台上用望远镜观察仓库里的情形就OK了!】
【说到底,这些都还是你的推测。】
雷肖凤不紧不慢地说,看着他激动的样子,眼神中忽然流露出些许怜悯。
【证据呢?】
张大勇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身后一直站在门槛听他说话的芬女冷冷的声音像一把钢针猛地扎入他耳膜。
【Madam,刚刚去彭家搜查过,发现了一只银色的瑞士手表,经过向姑娘的确认,应该就是那天迷昏她的人戴着的手表,还有一封打印的彭凌跃的遗书,里面承认了是他犯下这些案件,杀人动机是没有活下去的动力了,希望能多拉一些人甚至是全世界陪葬。】
雷肖凤走上去接过那封遗书,一脸憎恶地扫了一遍,回头望着像石雕一般立在那里,脸色铁青面无表情的张大勇,嗓音里似有冷硬刺耳的刀剑铮鸣,冰流激涌。
【你口口声声要真相,但真相交到你手里的时候你愿意接受吗?你在这里为彭凌跃力争清白不过是因为他是你要好的前辈,如果是换了其他人,你早就和我们一样定案了吧。】
【说到底张大勇你还是自私的。彭凌跃是你的忘年交,可是Carmen是你的同事也是你未婚妻啊,死去的那些人也是你作为警察应该保护的市民啊。你在这里为杀人凶手辩护,就没想过Carmen和那些死去的人在黄泉下看到你这样死也不会安心吗?】
【——张大勇,对你来说,真相是什么,警察又是什么?你手里的枪应该指向谁,又应该保护谁,你想过没有。】
【这单案子已经接近尾声,你不用继续跟进了。】
……
【……Yes,Madam.】
张大勇低声应道,从这些恨铁不成钢地望着他的同事面前走了出去。
踏出警局的门口,张大勇抬起手静静地望向天空中灿烂明朗的太阳。
这样美好温暖的阳光里,为什么会传来诉不尽的鬼哭呢。
————
这个张大勇……每次遇上问题都是憋在心里死撑硬扛,一个人跑得没影了……
满世界瞎摸索了一下午的团子站在墓园前蹲下来喘了口气,望着满山洁白的墓碑和山头的落日枯草咽了口唾沫,跟着一块一块墓碑数着名字找了过去,终于在眼花缭乱地数到一百零八块墓碑时看到张大勇和一群人站在彭Sir的墓碑前交谈着什么。没过多久这些祭拜者便纷纷离开向山下走去,留下张大勇一人对着老上司的墓静默着,墓前的三根香快烧完了,青烟缭绕间他脸上的表情让人看不出悲喜,却不知不觉洇染了一层让人触目惊心的残阳血色,干涩的眼眶里隐隐约约透着血丝,不知是被坟前的飞灰迷了眼还是欲哭无泪。
团子看了他一眼,再看看正往山下走的那些人,不禁感叹,虽然现在民间对彭凌跃几乎是恨之入骨,以至于连葬礼都不敢公开举行,但是这世上到底会有念旧情的人啊。
【那些人有几个是彭Sir的同事,有几个是我的老同学,更多的是这些年受过彭Sir帮助的那些因公殉职的同行留下的孩子。】
张大勇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望着那些离去的人,目光里尽是阴阳相隔的痛惜与不舍。
【当年那些因为失去了父亲母亲而陷入人生泥潭的孩子,这些年在彭Sir的物质援助和精神鼓励下,大都成了对社会有帮助的成功人士。像政府官员,商业大亨,生物学家,化学专家,还有警察……当所有人都为他感到不齿的时候,这些当年被他从黑暗里救出来的孩子现在来看他了……这或许是唯一值得高兴的事。】
团子回头望着墓碑上的人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彭凌跃比她见到过的年轻得多,满头黑发,长得很英气,笑得很温暖。而她见到的那个鬓角斑白的老人,虽然为了不让周围人担心做出和蔼温柔的笑容,可是因为历经生离死别天人永隔之恨,提到面目全非的家人时说的话都像梗着一口苦涩的血啊。
就像现在的张大勇一样。以前没有真正历经这种彻彻底底的别离之痛的她和张大勇,那点纠葛羁绊分分合合只能算少年不识愁滋味罢了。
【我跟着彭Sir的时间不长,但是他三十多年警察生涯里那些关于维护法纪与生命的原则与责任感,是他无论身上中过多少子弹也要维护的东西,也是我想拥有的信仰。我想成为彭Sir这样的人……我还没有成为他的继承者,他就被他所维护的大众定义成了背叛者。】
【很多结果是因为人们想去接受,所以才成了现实。现在大家都认定了彭Sir是那个放炸弹的恶魔,如果不是我知道彭Sir是怎样的人,可能我也会就这样为了让大众安心草草定案了,为了那些彭Sir生前呕心沥血用命护他们一个安心的大众,可是我的话,现在大众不会想听,为了让自己接受那个自己想要听到的答案,为了听到彭Sir就是那个凶手……为了让自己求个安心。彭Sir一直想给他们的安心,现在他们用这种方式实现了啊。】
张大勇点了一根烟长吁了一口气,回头看向墓碑上老上司的笑脸,脸上浮现的笑容格外讽刺,【值得吗?为了这些人?】
【——这些就是你保护过的人啊。】
团子看着他脸上戏谑的表情,心里不由得一阵刺痛。
当一个人的信仰因为生命的坍塌而濒临崩溃,又有什么可以挽留甚至让他重生呢?
【其实我是来告诉你,圣诞节那天早上,在我们的车离开花店的时候,我好像透过后视镜看到天台上有什么人举着望远镜在观察着我们……】
张大勇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亮色,【你说有人?!】
【嗯。】
【看清什么人了吗?!】
【隔着一层雾,距离又有点远,我看得不太清楚。不过那条街附近在那个时候有卖早点的小摊小贩和清洁工在走动,虽然可能性有点低,但说不定有人能看到走进那栋楼上了天台的人的样子呢。】
【是这样吗。】
【明天早上你去问问说不定就能碰到哦。】
【多谢你了。Jessica.】
【不用跟我说谢谢。】团子看着他死寂的眼中重新亮起的光,心里不知为什么实在有点难受,【如果我那个时候就早点跟你说,可能就不用搞成现在这个样子……】
【傻丫头,这怎么能怪你啊。】张大勇苦笑着叹息了一声摸摸她的头发,【哪有那么多如果,事情已经发生了,失去的人就是彻底地离开了,就像从身上挖下来的肉,怎么拼也不可能长回原位。】
【但是不管怎样,为了彭Sir还有义仔Gigi他们你要看开点。】
【说的对啊。】张大勇难得地没有纠正她的称呼问题,柔和下来的声音像春日的潺暖清流,【不能坚持自己走下去的人怎么能帮已经什么都做不了的人沉冤昭雪,又怎么照顾身边的人,你光顾着说义仔和Gigi,把你自己给忘了啊,傻丫头。】
【……】团子避开他的目光,忽然觉得映在自己脸上的夕阳余晖是不是太暖太红了点。
【话说回来,你来我家都几个月了,我却还没帮你找到你的爸爸妈妈。】张大勇忽然想起了这个非常关键的问题,【你到现在都还没想起你的家人吗?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不可以把你的照片交给媒体登到电视上,说不定你的家人看到了就来找你了哦。】
【不不不不用了!!!!真真真的不用了!!!Σ(っ°Д °;)っ】团子吓得直接从原地弹了起来,小脑袋晃得像拨浪鼓,【我我我怕我还没恢复记忆,被坏人钻了空子冒充我爸爸妈妈把我带走,那我我我该怎么办!!!】
【……说的也是。看样子还是女孩子想得周到些。】张大勇想了想觉得挺有道理,【话说回来,如果哪天你真走了,我一个人呆在家里可能会很舍不得吧。】
团子挠了一把额角的汗,小脸在夕阳里憋得像红得发亮的小柿子,稚嫩的声音不知不觉带了点感伤,【……我也是。】
【老人们说十年修得同船渡,不知道我遇到你修了多少年呢。】
张大勇忽然蹲下来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她的眉心。
【可能有一天,我把你送到你的家人那里,将来可能见了面都不认得我了,或者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一面了,离开之前,可以停下来回头看我哪怕一眼吗?】
团子静静地凝视了他一会儿,忽然双腿立正举起小手冲他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长发丝丝缕缕地散开在晚风里,笑意盈盈的眼眸里有一轮无限好的暖色夕阳缓缓盛开,【Yes,sir!】
张大勇看着她生气勃勃的璀璨笑颜和背后一排排颜色冰冷的墓碑,不知为什么忽然有种想抱抱这个孩子的冲动,最终却只是像往常一样把那只小手轻柔地牵起包在手心,【回家去吧。】
【嗯。】
落日渐渐从天的尽头沉了下去,带着那些再也没机会说出口的话一起消失了。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当时只道是寻常。
————
【爆炸案的卷宗已经整理好了,Madam.】
【辛苦你了。】几天几夜劳心劳力没个消停的雷肖凤终于松了一口气打了个哈欠,扫视了一圈办公室,一如所料地看到张大勇的位置上空无一人。【大勇还没来吗?我不是要你私底下劝劝他吗?】
【劝是劝了,但是他好像还是心不在焉地想着别的事。】李忠义无可奈何地挠着脖子,【也不能怪他,毕竟彭凌跃和他关系那么好……】
【但是事实是这样我们也没办法。】雷肖凤摊开双手摇了摇头,【你告诉他,我给他时间请假调整心态,调整好了立刻回来上班……】
【不用批假了。】
张大勇出现在门口,目光清亮,声如洪钟,一个身穿清洁度的老婆婆有点胆怯地跟在他身后打量着这群警察。
【大勇,我跟你说了,这单案子你不用继续跟进……】
【我今天早上6点钟就在最后一次遇到彭Sir的那家花店等,抓着街道两边卖早点的小贩一个一个问,终于找到了一位做清洁工的赵太,她告诉我在圣诞节那天的6点左右,她刚刚上班,在一栋废弃的大楼前看到有一个穿着红色格子衫的年轻人匆匆忙忙从那栋大楼里走出来,这个人身型瘦高结实,胸前挂着一副望远镜,用墨镜遮着脸,头发卷曲,脖子上有颗黑痣,所以我现在带赵太来做面部拼图,希望有所发现。】
【香港这么多人,你要凭借一副拼图来找人不是大海捞针吗?而且你凭什么断定这个年轻人就是犯人?如果他这么巧只是刚刚经过那个地方呢?】
【如果这个人就是那个戴着和彭Sir一模一样的银色手表袭击精神病院的女护工,又绑架师娘威胁彭Sir放炸弹的犯人的话,那他极有可能是认识彭Sir并有意对彭Sir进行栽赃嫁祸的彭Sir身边的人。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的话,只要根据拼图从彭Sir身边的熟人开始查,相信很快就能真相大白!】
【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肯接受现实,那我也没必要接受你。办案时因为私心丢失了不偏不倚的办案立场的人,还有资格叫警察吗?!】
【保护市民生命安全是警察的责任,还原真相,不放过任何一个真正的犯罪分子,理清每个人身上该担负与不该担负的罪孽,不粉饰也不夸大扭曲也是警察的责任。】
张大勇平静地望着雷肖凤那张看上去濒临爆发的脸,语调和他挺直的脊梁一般不卑不亢,字字句句落在一片沉默的办公室中有如平地惊雷。
【——我知道彭Sir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按下了那个按钮,都是他造成了上百人的伤亡,这点我不会在卷宗上漏写的。但是那个把师娘送到鬼门关,逼着彭Sir走上绝路,替他做代罪羔羊的那个人,我要他血债血偿!】
【勇哥……】
李忠义不知所措地夹在张大勇和雷肖凤中间,左看看右看看,不知站哪边比较好。
【Madam……】
雷肖凤长吁了一口气,把脸扭了过去,冲他们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去带她做拼图吧。我才不想听你在这里说教呢。】
【Yes,Madam!】
——
恒恒拍了拍球衣上的灰,一屁股坐在绿茵场的边边上,一边擦汗一边对着绿茵场中心穿梭在一群穿着球衣的男孩子当中的团子大声喊道,【Jessica,来喝口水吧。】
跑得小脸通红的团子对着周围的男孩子们打了个招呼,跑到恒恒身边坐下,接过他递过来的矿泉水,笑眼弯弯神采飞扬地跟他炫耀,【我进了三个球哦。】
【听起来很爽的样子。】恒恒憧憬地望着她挠了挠脖子,【怪不得干爸爸经常说,恒恒这个女孩子一样又乖又听话的性格要是能和Jessica的熊中和一下,世界就美好了……】
团子一口水吭哧一声呛在了嗓子眼里。
——死人张大勇你给老娘记着!!!(╯‵□′)╯︵┴─┴
【话说,再过十个月恒恒就要有弟弟妹妹啦。】
【……是啊。】
【怎么了?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
【虽然一直跟妈妈说想要弟弟妹妹陪我玩,虽然妈妈的肚子正在一天天大起来,爸爸很高兴,妈妈很高兴,可是同学都说,爸爸妈妈有了弟弟妹妹,以后就不会理我了……】
【傻呀你,你爸爸妈妈不是这样的人。】团子笑着捏了一把他委屈的小脸。
【虽然夸张了点,但以后有了弟弟妹妹,就像一块蛋糕必须要分两份,当了哥哥不但有的时候爸爸妈妈来不及陪着你,甚至是自己也要把属于自己的东西让给弟弟妹妹啊。】
恒恒像个老太太撅着小嘴愁眉苦脸地絮絮叨叨,侧过脸认真地看着低头喝水的团子,【换了Jessica会怎样呢?如果干爸爸不能再陪着你,甚至是把属于你的东西交给别人,哪怕别人满意了你却不开心呢?】
【这个嘛……】
团子放下手中的矿泉水瓶,侧过脸正想回答他,无意间发现一个人正无声无息地站在他们背后静静地注视着他们,灿烂的阳光下,这个眉目清秀的青年的目光温柔亲切得像甜美的蜂糖。
红色格子衫。卷发。脖子上的黑痣。胸前挂着一副望远镜。腰间凸起了一块。
【……Jessica?】
恒恒看着团子一瞬间像是冻结了的瞳孔,回头望着这个满脸宠溺笑容无懈可击的年轻叔叔,夹在他们中间眨巴着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不明所以。
……
【你们在那边歇够了吧,快来帮我们啦!】
几个玩的满头大汗的孩子冲着那边两个呆呆地坐在那里不说话的木头人大声喊道。
恒恒赶忙拍拍屁股从草地上爬起来,随手拉住团子的胳膊,【Jessica,走啦。】
【……你去玩吧。我累了。】
团子看着笑的一脸阳光的青年温柔地凝视着她的脸,慢慢地把手放在腰间凸起的地方,立刻面无表情地回应着,用力甩开恒恒的手臂,手上一使劲把他往人多的那边狠狠推去。
恒恒被推得一个踉跄,望着不动声色眼里却暗藏狠劲与决绝的妹妹和笑得格外开心却只是站在一旁不肯帮忙劝架的叔叔,忽然觉得十分委屈,一赌气头也不回地向不停呼唤着他们的那群孩子跑去。
青年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不紧不慢地走到团子身边,蹲下来拿起她手中的矿泉水一饮而尽,随后懒洋洋地将瓶子捏扁扔在一边,低下头满眼宠溺地望着她,一只手极其轻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随后缓缓下移落在她小小的肩膀上,长长的拇指食指一遍又一遍温柔地摩挲刮擦着那根跳动的颈动脉,整个人沐浴在纯净的阳光里就像一副来自天堂的画。
【——这里的风景很不错。就是这里一群没大人陪在身边管着的孩子太吵了。如果孩子们都睡着了,一点声音也没有,那就完美了。】
青年的嗓音就像罂粟花蜜一般甜美诱人。
【我喜欢没有瑕疵的东西。你是希望我让这些孩子就在这个地方安静下来,还是跟我去更安静的我的领域好好谈心呢?】
青年扬起被阳光染成淡金色的精致眉眼,对着团子冷冰冰的双眼无声无息地做着口型。
——欢。迎。光。临。
——
【就是这里了。】
领路的房东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站在一边让张大勇他们先走进去。
【这个叫罗奈的住户是去年来的。听说是因为做生意失败导致不得不住进这个小小的公寓。那个白头发的老人也经常来这里看他,两个人的关系好像还不错。】
【不止是人脸拼图完全吻合,】李忠义一边搜查着罗奈的屋子一边向身边还不清楚状况的同事细细说明,从书柜里一本一本翻出关于炸弹研究的厚书,【罗奈小时候身为沙展的父亲因公殉职,他是在彭Sir的资助下读到了知名大学的化学系,本来可以从事科学研究,但他后来选择了做生意,不但亏本而且还欠了不少债,这些年不断向彭Sir借了大笔的钱,彭Sir看他可怜也就继续资助他。我们查过罗奈银行账户的出入情况,以他借钱入账的款项数目,再加上他本身拥有的化学知识,制作水银炸弹并不困难。】
【可是彭凌跃不是罗奈的恩人吗?为什么要处心积虑逼迫自己的恩人做替罪羔羊呢?】
【找到了!】正蹲在柜子前寻找证物的张大勇抬起头朝他们喊道,一只手拿着一个小盒子,另一只手拿着一块银光闪闪的瑞士手表,他的脚下还有一个打开的小箱子,里面装着一小瓶哥罗芳药水和大捆的麻绳,还有数不清的关于彭凌跃的生前日常活动的照片,看样子这个栽赃嫁祸的计划已经早早地安排好了。
【我想这块手表大概是彭Sir送给他的吧,是真的把他当做了自己的孩子。】李忠义拿起一张彭凌跃和罗奈合影的照片仔细看着,忍不住一声长叹,【为什么会戴着恩人送给自己的东西做这种事呢……】
张大勇站起来,正想交代人去查罗奈的去向,忽然感觉口袋里的手提电话嗡嗡作响,随手接起来听着电话里的哗哗声朝信号通畅的阳台走去。
【喂?】
……
【——你家小姑娘在我这里呢。张Sir。】
……
穿着红色格子衣的罗奈站在他对面居民楼的天台上一脸悠闲地举着望远镜朝他这边望过来,看着这个一直不懈地和自己玩猫捉老鼠游戏的警官骤缩的瞳孔和脸上一瞬间迸发出来的不可遏制的杀气,灿烂无邪的笑容顽皮得像孩子。
张大勇一步一步走到李忠义他们听不见的阳台上,冰冷如刀的目光死死地钉在罗奈的脸上,【你想干什么?】
【你既然追到这里,应该知道我想干什么。】美丽的青年悲悯地望着他暴怒的脸,抬起一只白皙结实的手臂优雅地打着手势,【这是一场木偶剧,所有人都按照我的剧本演好每一出戏,彭凌跃和他老婆作为第一对木偶已经完成了使命,在观众的嘘声里被烈火烧成了焦炭,像垃圾一样被扫出去了。现在是你和小妹妹登台演出的时候了,你再不登场,小木偶的脖子像这样,“咔擦——”,折断了怎么办。】
【那么多废话干什么!Jessica在哪里?!】
【真是个好心人啊,张Sir,就跟彭凌跃一样。】
青年发出一串快活的嗤笑。
【先坐车到你楼下这条街的168号站台来,搭上59路车,我来给你指路。记住,一个人来,要是让别人发现你在跟我联系的话,小姑娘那边就……】
青年冲着他做了一个大笑的口型。
【嘣——!】
————
【叮铃铃铃铃……】
Gigi端着最后一碗酸菜炖鸡准备端上餐桌,听到电话铃声连忙放下菜走过去接了起来,【喂?】
【老婆,勇哥回来了吗?】
【张大勇啊?不知道。他不是和你们在一起吗?】
【刚刚一起搜查的时候还在的,一个没注意忽然跑得没影了,到警局打电话问也没见他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跑就跑了,张大勇这么大的人了还能失踪不成,他向来是皮糙肉厚福大命大的,你放心啦。】Gigi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擦了一把围裙,看见儿子耷拉着小脑袋打开门走了进来,【怎么只有你一个?Jessica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她忽然不理我,接着就不知道跑哪去了。】恒恒无精打采地说,慢腾腾地走到餐桌前坐下,一声不吭地闷头扒饭。
【看见张大勇了吗?】
【没看见干爸爸,楼下的管理员只说看见一个穿着红格子衣服的叔叔上了楼又走了出去。】
【有没有搞错啊,大的玩失踪小的也不见人影了,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Gigi没好气地对着电话筒哼了一声,【不行,我还是去张大勇家看看,万一Jessica已经回来了呢。你赶紧的把张大勇也找回来!】
【正在问搜查现场附近的路人呢。这几天勇哥为了彭Sir的事东奔西跑,现在突然不见了,我心里也有点毛毛的……总之Jessica找到了记得打电话通知我啊!】
Gigi放下电话叮嘱了恒恒几句,拖着拖鞋翻出张大勇家的钥匙向对门走去,【Jessica?!在家吗?!在家就应一声啊!】
饿得头晕眼花的恒恒一看到桌子上的大菜就把踢球时的不愉快忘在了脑后,只是埋头哗哗扒菜吃饭,边吃边感叹怀孕的妈妈口味真是重死个人,扒到第二碗饭快见底的时候,忽然听见隔壁传来妈妈的尖叫声。
【——我次奥张大勇你留的是什么鬼啊!!!谢罪书还是遗书啊!!!!】
恒恒从凳子上蹦了下来,跑向张大勇的家,一走到客厅就看见妈妈双手颤抖地捧着一张纸,纸上的字依稀是打印的字体。
【写的什么?】
恒恒跑到妈妈身边探出脑袋看了一下。
【什么……在三家医院……放了炸弹……我放的?!……妈妈你怎么啦?】
————
【可以下车了。】
张大勇站在人满为患的公交车门口,听着手提电话里的吩咐,跟着路人一起下了车。
终于可以下车了。在下这趟公交车之前,罗奈一直紧紧地跟在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让他转了五趟公交车,进入三家市区内挤满了那天爆炸中重伤人士的医院转了一转。
让他出现在这些地方的目的是什么,有彭Sir的前车之鉴在先,不用说张大勇也知道。
不能有一丝悖逆罗奈的意思,不能跟身边任何人说可能引起罗奈怀疑的话,明明只要什么都不顾就可以转身离去全身而退,甚至现在就可以回头冲上去把罗奈缉拿归案……可是不止他的团子,还有那么多人的命都握在罗奈手中的遥控器上。
彭Sir在提着炸弹前往那些地方的时候,应该也是绝望地想到这些吧。
最后按下按钮……还是为了师娘吗。
一生没有败绩的老警官,最后一刻还是为了亲人推翻了那盏天平……
等我出现在Jessica面前的时候,当遥控器在我手里的时候,我该怎么做?!
【往前面的贫民区走。走到居民面前,让他们看看你的正脸。】
罗奈看着张大勇按照他的命令像木偶一样一条一条地执行,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得意与狂热发出一阵骇人的尖笑声。
【怎么样张Sir?平时指挥别人,现在被别人指挥的感觉很生气吧?!很想求救吧?!很想杀人吧?!】
【关押Jessica的地方,快到了吧。】
张大勇朝罗奈的方向侧过脸,眼睛里平静到没有一点情绪,看得罗奈一瞬间心头火起,眼前浮现出两个小时前一张溅满了粘稠鲜血,却像看路边野狗般怜悯地望着他的血色渐失的小脸。
——这样的眼睛,毁了就好了。
【再走进公共厕所旁边的小巷子。】
【往前走。】
【走到最前面是一栋废弃的屋子。上楼。楼梯拐角的地方有一把枪和一个遥控器。把你自己的枪换掉。】
张大勇听着背后脚步声的变化,一步一步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阴暗肮脏的拐角处,一枝装在蓝色塑料袋里的手枪和一只黑色的遥控器出现在他面前。
——
罗奈看着张大勇走到楼梯口,换了手枪,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的时候,悄无声息地转身迅速离开小巷子,抄另一条近路从废屋后门直奔二楼关押人质的房间。
快了,就快了。
离那扇门只有几步路几秒的时间,他却感觉心脏因为狂喜要蹦出嗓子眼了。
——真想看到那个把他逼到这个地步,穷追不舍的该死的警察,看到他家小姑娘时的表情呢。
真想看到安了自爆装置的遥控器在他手上爆炸时整个房间火光冲天的画面呢。
真想看到这些把该死的原则底线挂在嘴边的人,亲手毁掉自己的信仰,在火焰中皮焦肉臭痛得原地打滚,却只能绝望地惨叫咒骂,死后被遭遇背叛的民众唾骂,遗臭万年的下场呢。
想到发疯!
他把手紧紧地抓住那扇门小心翼翼地推开,明明只有几秒钟的时间,对他来说却恍然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把门推开会看见什么呢?小女孩满是鲜血的僵硬的尸体,还是还在苟延残喘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绝望地躺在满是灰尘的地上,吐出喉咙里流不尽的血泡泡的行尸走肉?那双孩子的眼睛多可惜,就像黑曜石一般深邃晶亮一尘不染,可是为什么就是这双眼睛会那样轻蔑地看着我?!不明白我的人有什么资格用这样的眼睛看着我!!!!
当他在把女孩带到这个地方来的两个小时前,跟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还是完整的。
【其实啊,你本来可以不用到这个地方来的。说到底,都是因为你家的警察先生不明白,有些事情太过执着死板不但于事无补,还可能要了自己的命。】
【那要看是执着于什么。大勇是这样,曾经的彭凌跃是这样,你死去的老爸也是这样。】
团子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清楚地看到他清秀的眼睛失去了焦距,挂着笑意的眼角微妙地眯起来,白皙的额角青筋渐渐凸显。
这才是真正的罗奈。众人面前的刑警遗孤化学天才,彭凌跃面前乖巧老实的文秀青年,都只是裹住内在腐臭的光洁皮囊罢了。
【你怎么知道……】
【彭凌跃的坟前,我见过你的背影。他没有别的亲人,除开他的同事和大勇的老同学,剩下的那些年轻人应该都是那些因公殉职的警察留下的受他资助的遗孤了吧。】团子瞥了一眼他覆在腰间凸起的枪支上不自觉收紧的双手,【如果不是看到你脖子上的望远镜和衣服下藏着的枪,我也不会想到,禽兽的身体里还流着英雄的血。】
【英雄的血?】
罗奈挑着眉头看着这个小女孩明明已经踩在刀刃上,却还能像那些满口道义理想的迂腐的成年人那样面不改色地嘲讽他,忽然觉得这个人质很有趣,薄薄的嘴唇不禁轻轻上扬。
【英雄的血带给我什么?嗯?没有老爸被人家当蚂蚁踩也被彭凌跃拉住说要以德报怨,成为像老爸那样伟大的人?还是一年又一年寄人篱下,身边永远有人提醒我有一个干脆利落地丢下自己儿子不管跑去当英雄的死鬼爹?】
【——你这么小,知道什么是英雄吗?】
【——所谓的英雄啊,就是那些把所谓的理想正义当成了一辈子的人生标杆,却不知道推动自己前进的,是心里那种希望被接受英雄帮助的人仰望的虚荣。他们沉迷于被人当成道德先锋感激不尽的满足感,却不知道这种感激与满足的模式,说到底不过是人没有依靠的时候,看到主动跑来摇头摆尾的哈巴狗时的庆幸,和狗以为自己真像人口口声声说的那样,是人类的朋友,实际上更多的只是贪人扔过来的一块骨头罢了。】
【所以这次爆炸案,你是想让彭凌跃知道自己只是那条狗而已。】
团子冷眼看着他保持着平和的微笑的脸渐渐透露出被压抑在骨髓里的,由多年怨念与自卑积累转化而来的狂热。
【所以我说,你的张Sir就是傻瓜。】
罗奈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望着窗外的阳光,慵懒的眼神充满了对他们这些被他耍得团团转的傻瓜的怜悯。
【就算证明彭凌跃因为老婆被绑架引爆炸弹又怎样。张Sir难道还以为舆论会体谅彭凌跃吗。不管是什么理由,狗背叛了主人就不会得到原谅,需要你保护的时候你是朋友,需要你牺牲的时候,你就应该乖乖去当祭品换来他们的命,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就看这一步了。这就是英雄们宁愿流血送命抛妻弃子也要保护的大众,说到底就是一群因为懦弱无能所以寻找强者庇佑的吸血鬼罢了。】
罗奈闭上眼睛,对着小小窗户映出的一方天空慢慢地张开双臂,语气云淡风轻。
【这样卑劣的大众和愚蠢的英雄,死了就死了吧。】
团子环顾着黑暗的四周,觉得自己看见了无数悲戚枉死的亡灵交叠纠缠的影子。
【你觉得自己是在给人间清除废物杂碎吗?说到底只是因为小时候不被你父亲选择而产生的怨恨和自卑而已。】
【——你说什么?】
罗奈猛地回头死死盯着她,半边惨白的脸埋在森森阴影里,脸上那种温存虚假的画皮般的笑意全然消失了。
【没有任何私念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彭凌跃在拿着遥控器的时候犹豫过,我老爸在离开我们的那一刻犹豫过,就连接下来要面对你的张大勇,我想他也会思考到底要不要为了不相干的人生死不顾。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情义两全,但是他们每个人心里都会渴望通过救赎别人的同时来救赎自己啊。】
【你说所谓的英雄其实是虚荣的产物,那只是你把坚守信仰与欺世盗名混淆了吧。始终知道自己人生要走的那条坦坦荡荡的路,不管其他人是怎样的想法都为了自己活得很漂亮,并且把这种治愈和救赎的力量带给身边的人,把其他人的赞美和诋毁都当成走向更高的铺路石,这才是英雄存在的意义,也是张大勇经受了那么多年苦难却始终一直努力想成为的那种人。】
【无论这个世界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始终相信道义的存在,并努力让自己成为注入别人身心的血,相比起来,二十几年来一直为其他人的想法和眼色而活,自己把自己看低,囚禁在童年阴影和臆想的清道夫情结里的你,彻彻底底地输了呢。】
团子看着这个男人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脸色灰败得像地狱里被剥去画皮的鬼,强迫自己定下心神,盯着他颤抖的眼睛说出了最后四个字。
【——小孩而已。】
……
咔擦。
……
没有声音。
发不出声音了……
……
滴嗒……
滴嗒……
粘稠温热的血从切开团子脖颈的刀片涌出来,顺着细嫩的皮肤缓缓地流下滴到地上。
【——继续说呀。】
罗奈整个身子压得她身体上的每节骨头都在咯咯作响,冰凉的双手紧紧掐住她嫩竹般似乎一使力就可以轻易折断的脖颈,近在咫尺的美丽的脸上五官已经完全扭曲,带着血丝的眼白像水煮蛋那样凸出来,细薄红润的嘴角怪异地扭曲着,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似笑似哭。
【——割断喉管而已。】
【在张大勇按下按钮之前,不会让你流血而死的。】
他像给情人说睡前絮语那样温柔地呢喃着,抬起双手像给陶瓷上釉那样将止不住的血一点一点从上往下抹到小女孩细腻惨白的脸上,看着她因为撕心裂肺的疼痛徒劳地张着嘴想出来,却因为割开了喉管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任由喉咙里的血泡泡从嘴角不断溢出来染红了胸前的衣服,情不自禁地低下脑袋伸出舌头细细舔去她眉心的鲜血。
【彭凌跃啊,二十多年来也是像你这样自以为是地教训我。】
【你们以为你们是谁啊。】
【最后的一刻,我在电话里给彭凌跃出的选择题终于赢了他一把。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我可是给我和他都准备了一个遥控器呢,只不过给他的那个多加了一份大礼而已。】
【第一个选项,要么他用我让他换上的装了自爆装置的手枪亲手打爆他老婆的心脏,要么等着我亲手引爆百货大楼那几个炸弹。】
【第二个选项,什么都不做两边都不选,然后在仓库对面大楼的窗户后面等待的我,会将百货大楼和他老婆身上绑着的炸弹同时引爆。】
【第三个选项,他亲手按下那个炸弹的按钮,然后我就放了他老婆。】
【——你说,张Sir是选择救那三家医院里素昧平生的人,还是救你这个异常信任他的孩子?所谓情义两难全,你说他会救哪边呢?】
他愁眉苦脸地叹息了一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上的血,站起来容光焕发地活动着筋骨,声音快活得如同青春少年。
【是时候把你的张Sir请过来看你啦。】
他看着躺在血泊和尘埃里动弹不得的女孩认真地说,蹲下来抚摸着她颤抖的眼睛,笑得格外天真无邪。
【——这样的眼睛,毁了好了。】
团子透过染着血珠的睫毛,看见黑暗里切开自己喉管糊满鲜血的刀片闪闪发亮。
手起,刀落。
咔擦咔擦!
伴随着飞溅的鲜血,团子整个身体剧烈地抽搐着,满是血沫的喉咙里发出不成语调支离破碎的咯咯声,豆大的冷汗和绵密的血珠从散了一地的长发里滚落在肮脏冰冷的地面,整个人终于支撑不住血淋淋地昏死过去。
……
嘎吱。
团子在昏迷中隐隐约约听见推开门的声音。
【?……】
她试着用微弱的力气侧过脸看看来的人是谁,却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完全看不见了。
【啧。还活着。】
她听见罗奈懒洋洋地在她头顶上说话,紧接着自己的身体被粗暴地从地上拽起来挡在他胸前,一只冰凉的枪口抵上了她的太阳穴。
逃不过了吗……
她在昏昏沉沉中听见另一扇门打开的声音和急促的脚步声,熟悉的男声破开黑暗传入她的耳中。
【——Jessica!!】
————
【还没问出来他的去向吗?】
【好不容易抓住几个路人,就说看到勇哥走到168号站台坐上了59路车,后面他去哪他们就真不知道了……】
【是医院!】李忠义狠狠一拳头砸在路边的电线杆上,【Gigi的电话里提到有穿红格子衣的男人出现在勇哥家楼下,在勇哥家发现了所谓的承认勇哥和罗奈勾结自导自演,在三家医院放下炸弹的打印的遗书,那个畜牲肯定是故计重施绑架了Jessica逼迫勇哥一个人前往这三家放了炸弹的医院,让所有人都看见他在现场出现过,可是我他妈就是不知道这三家医院是哪三家!!!!】
【香港那么多医院,等我们一家一家找出来的时候,万一罗奈已经引爆了炸弹……】
芬女脸色苍白地望着一群心急如焚的同事,说出了那个最恐怖的可能。
【或者万一勇哥为了Jessica引爆炸弹该怎么办?】
————
【哎呀呀,你看张Sir为了你生气啦。】
罗奈一边温柔地陈述一边侧过脸探出舌尖舔去溅到团子耳垂上的血,看着张大勇因为极致的愤怒不断发抖的身体和恨不得扑上去把他千刀万剐撕成碎片的满眼血红,快乐到不能自已。
【把小孩一个人丢到不安全的地方,说到底你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啊,张Sir。】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把彭凌跃支走,想要沉冤昭雪拯救别人却连自己都救不了,永远只能跟着我的足迹走却永远都抓不到我,像你这样的废物,还是从楼上跳下去死了算了。】
团子听见濒临爆发的张大勇沉默了几秒后深吸了一口气,掏出了别在腰间的手枪。
【——我现在来到这个地方,不是为了你。】
有什么顺着团子冰凉的脸颊缓缓往下落,她艰难地抬起手摸了一下,感觉到满手湿答答的鲜血,才发觉自己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真是执着的男人啊。】罗奈还是保持着那个完美无瑕的笑容,拿着遥控器揽住女孩身体的胳膊却越收越紧,紧到能听见女孩骨头被挤压的声音,【怎么样?为了不让我按下按钮,要对我开枪吗?开啊。】
【上一次仓库爆炸时,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别的地方爆破的声音是一声,仓库是三声。】张大勇强迫自己把目光从团子血淋淋的脸上稳住最后一丝理智,【也就是说除了彭Sir手里的遥控器,师娘身上绑的炸弹以外,还有一颗炸弹,就是你让我和彭Sir在见到人质前换掉的安装着自爆装置的手枪。】
罗奈温柔平和的声音开始波动了。
【所以呢?】
【你以为我现在拿着的是你逼我换的那个一旦开枪就会爆炸的玩意吗?在你跟在我后面看着我换了枪上楼后为了先一步控制人质从后门上楼,不再监视我时,我就利用这十几秒的时间折回来换回了自己的手枪。】
张大勇看着罗奈脸上开始抽搐的惨白的肌肉,鹰眼中划过一道触目心凉的犀利寒光。
【就算我现在打爆你的头,我手里的枪也不会发生爆炸。】
【——局势逆转了。】
……
【可是你还是上来了啊。】
一片死寂中,罗奈忽然间眯起双眼,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本来这十几秒的时间,张Sir要是不用折回去换枪,加快速度,说不定就能把你家孩子从我这里抢回去了。】
【——可是你没有。因为你怕我万一一看到没有人质,就按下了控制器的按钮怎么办。】
【说到底,你就算为了她来到这里,也不会因为她一个人让那么多人去送死,是不是?】
罗奈看着张大勇目呲欲裂的冰冷怒容和紧紧贴着手枪扳机青筋凸起的双手,虽然死亡近在咫尺,却觉得自己一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
【就算不能拉着张Sir一起死,看到你这么绝望的表情,我死了也值啊!!!】
【给你10秒钟时间。第一个选择是为了让你家孩子活命,按下我给你的另一个控制器的按钮。第二个选择,亲手把子弹打入她的心脏,我就不会引爆炸弹。】
黑压压的房间里,罗奈和张大勇的脸同时变得血色全无。
【——怎么样?是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牺牲你在乎的人,还是背叛全世界只救她一个从此苟且偷生?】
【不管是选择哪一边,就像彭凌跃一样,哪怕活下去,都会有人因你而死哦。反正都会毁了张Sir你的一辈子,与其最后都要蹲监狱被大众踩在脚下,这样还不如我们大家,一。起。去。死。吧。】
……
【10。】
【9。】
【8。】
……
【无论什么选择,都不是为了我自己一个人。】
……
大……勇……
意识越来越涣散的团子听见张大勇似叹似嘲的轻笑。
就算这双流血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她还是能感觉的到,那支张大勇的手枪已经颤抖着对准了她的心脏。
别……哭……
【……对不起,Jessica.】
罗奈感觉怀里血淋淋的小小身体像是完全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看着举着手枪把枪口对准她的张大勇眼里盈眶的血丝和泪水,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觉得很感人。
——我想要呈现的木偶剧的高潮,要的不就是这种绝望悲凉的效果吗。
他怜悯地望向被他用枪抵着太阳穴,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团子,却发现她沾满了殷红鲜血的嘴唇对着张大勇轻轻地翕动了几下。
——傻……瓜……
黑暗中一只冰块似的小手摸索着抵着她脑袋的那只手枪,停在了他手指紧紧贴住的扳机上。
——就算是……这个孩子……的身体……血快流干了……
扣动扳机的力气还是有的吧……
没有人质……他什么都不是……
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啊,张Sir……
【砰——!!!!】
【砰——!!!!】
【——Jessica!!!!】
伴随着张大勇撕心裂肺的叫声,一颗子弹从枪膛中射出,击中了慌慌张张低头查看人质情况的罗奈的心脏,正准备按下那个按钮的手一松,那个掌握着无数人性命的遥控器和他的尸体一起摔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团子被他的尸体压在身下,脑侧的太阳穴附近的位置血涌如注。
【——Jessica!!!!】
……
【——对不起啊,你没事吧?】
【——小姐!你会不会开车啊!】
……
他们都说生之尽头,可以看到一幕幕往事走马灯似的重放。
住了20多年的家。
在夕阳下的金色沙滩上举着小海螺等着她追上来的爸爸。
姐姐寄到上海去的收不到的毛衣。
棠棠的棒棒糖和小皮球。
圣诞节在机场傻乎乎地等了她一下午的妈妈。
她偷偷系在妈妈脖子上的红围巾。
现在还摆在家里的一家四口的合影。
第一次考的驾照证件照片。
第一次遇到张大勇时他那个傻了吧唧举手投降的姿势。
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带来的冰释前嫌。
花球落入怀中相顾无言欲说还羞的情怯两面。
中秋之夜她被他找到后在他怀里放心睡去,手中十指紧扣,身后花好月圆。
沙滩上她小心翼翼套在他手指上的平安符的红线,那个失而复得珍之重之的吻,照亮脚下一双交叠的影子的万华镜一般的星空,和大海尽头皎洁如玉的月亮。
在楼下王维安的车前和宿醉未归的他最后一眼对视。
露营之夜相逢不相识的拥抱。
重新回到手中撑在两个人头顶的雨伞。
圣诞夜隔着一堵墙陪他在12点的钟声里等待一场转瞬即逝的烟火。
还有那些即使沉睡也会在思念中流着泪醒来的夜晚,那句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我爱你。
【——离开之前,可以停下来回头看我一眼吗?】
——可是我现在……看不到你了啊……连念出你的名字……都做不到了……
啪嗒,啪嗒……
她感觉一双手温柔地托起她的身体把她放到他的膝盖上,大滴的泪水落在她血迹斑斑的惨白的脸上,耳边传来带着哽咽的撕心裂肺的声声呼唤。
是叫Jessica还是Jessie,她已经听不清了。
——真的不想看见你那些明明很想哭却迫不得已笑出来的样子啊。
真的不想留下你孤零零的一个人啊……
真的想陪你走到你想走过的任何地方啊……
可是为什么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什么都不说呢……
大概是因为只要能在你身边停留哪怕一刻的话……我还需要说什么话啊……
明明再也不用担心这个谎言被拆穿了……可是为什么心脏里流出来的泪,和眼窝里流出来的血一样止不住呢……
大……勇……
……
【……Jessica?】
张大勇透过眼前迷蒙的泪水看见团子用微弱的力气摸索着拉住他的手,无声无息地张开再也发不出声音的流血的嘴唇对他做着最后的口型。
……不……要……再……等……我……了……
【Jessica?】
他小心翼翼地呼唤着她的名字,感觉她覆在自己手上的那只冰凉的小手落了下去。
——我抓不住你了……
失去知觉的最后,她的脑海里最后一幕画面,是站在张大勇看不见的钟楼阴影里,将那片红色的枫叶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用手指在枫叶上描画出他们的名字。
张大勇。高婕。排并排,肩并肩,写在红叶里,烙在她心上。
【——谢谢你回到这个地方跟我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