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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C65 ...

  •   “船不错。”
      “当然。”莱恩环抱手臂,跟在大步向前、仿佛一点不晓得自己是位不速之客的威廉姆斯后面往舰桥方向走,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真见鬼,这家伙把他的船当成了什么?自助餐厅?
      就在他满脑子盘算着怎么把人拦下来、又不至于惹恼伊利安的这位老友的时候,通往舰桥的门扉无声开启,显出伊利安的身影。
      威廉猛地刹住脚步,动作突兀得莱恩险些一头撞上去。他看着伊利安走近自己,一种混杂着了然与遗憾的神情自脸上滑过。
      他轻叹一声。
      “你果然在这里,我的朋友。”他直视着伊利安的双眼,“抱歉,请原谅我的不请自来,但这件事我想亲自和你谈,面对面地,就像现在。”
      伊利安沉默着,银眼睛暗沉沉的,像是有很多话想说,又像是被太多词堵住了喉咙。
      “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他最后说,语气平静得有些刻意,“听说最近流感闹得很凶?”
      威廉有点奇怪地笑了笑:“谢谢关心,伊利安。不过这就是你想问的全部?我倒是没想到,你也会回避什么。”
      伊利安眼神沉下来。他的手掌在背后交握,指尖微微发抖。
      “我也没想到,来的会是你。”
      莱恩之前一直站在后面,疑惑地来回打量那两个人,完全跟不上状况,这时候却像是被伊利安的话突然惊醒一般,上前一步,侧身插进两人之间,挡在伊利安前面,手抓在腰际的枪上。
      “用不着这样,莱恩。”威廉摊开手,“我不是来开战的。”
      莱恩一动不动,直到伊利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威廉不是敌人——至少我现在愿意这样相信。”
      威廉再次笑了,这回真诚了许多。“谢谢你,伊利安。”
      他主动伸出手,伊利安却转过身:“但我们确实需要好好谈谈。”

      舰长的私人会客室是个舒适的地方,拟真阳光从景观窗洒进来,照在柔软的沙发靠垫上,一派暖意融融,让人几乎想不起来这是在一艘飞船上,漂浮在无尽的太空中。
      然而会客室里的三个人却一点也没有被温暖的意思,反倒被这片明媚衬得格外冰冷。
      “你就是反抗军背后那个人,‘沙上之手’。这可以解释很多事,情报泄露,战场失利……可为什么……不,这问题毫无意义。我该问的是,你想要什么?”伊利安声音平缓,神色冷静,只是说这些话时完全没看威廉一眼。他手肘支在膝上,专注地盯着自己交叉的手指,脊背挺直,姿态优雅,却不知为何让莱恩感到遥不可及。
      “‘沙上之手’?这说法真有趣。你也相信他们说的那套吗?”威廉倚在伊利安对面的沙发椅上,手臂张开,仿佛怀抱世界,“沙土一样的底层,比沙土还低廉,愚蠢,不被操纵就不值一提。告诉我,伊利安,你真的相信这种话吗?”
      他意有所指地向莱恩投来一瞥,原意大概是想引发点共鸣,却看到那双金眼睛微微一缩,猛然腾起一股愤怒的烈焰。
      “别他妈在这里装好人!扯什么底层——直说吧,你想要的不就是把皇帝踹下来,好自己坐上去,自以为这就算改朝换代,其实都是一路货色。”
      威廉迎上他讥讽的目光,脸上的微笑毫无动摇:“你错了,莱恩。”他目光一转,“你也是这么想的吗,我不过是另一个莱伯特,不惜一切,发动战争,就为了那顶冠冕——”
      “不。”伊利安终于抬起头,直视着自己好友的双眼,“你要的更多。”
      威廉扬起嘴角。在那一瞬间,伊利安在他身上看到了和基利威尔相同的血脉,那种坚定、渴求和不惜一切。
      “我不要皇帝的宝座,我要它彻底毁灭。所有高高在上的一切,我要把它们全拉下来。”
      他说得那样笃定,温和得一如既往,好像一点也觉察不到这话有多疯狂似的。
      莱恩抱紧手臂。尽管不愿承认,确实有一瞬间,威廉的话唤醒了他心底里的某些东西,他们共有的某些东西。也许源头不同,但愤怒和疼痛永远相似,永远难以止息。
      “这世界不应当只属于少数人。”威廉说,“当然,基利威尔那种人不会同意。但你能理解我,伊利安,你和我一样,想还这个世界以自由——”
      “但战争不是自由的代价。”伊利安打断他,声音有些嘶哑,顿了顿才平稳下来,“死在袭击里的人没有自由,制造袭击的也没有。看,威廉,你和基尔有一点是一样的,都把战争当作解决一切问题的万灵药。但不是的。总有别的办法……”
      “哦,伊利安。”威廉像是被逗笑了,又像是一声冰冷的叹息,“你还是这么……乐观,或者说,天真。你真的相信有什么‘别的办法’?指望咱们的议会能干点正事?还是那位陛下改弦更张?你打算怎么说服你的‘未婚夫’,让他从那金顶上往下看一眼脚底的尘埃?”
      伊利安紧抿着唇,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想起基利威尔说“清洗”时的样子,想起那双钴蓝眼瞳中灼灼的火彩。那不是一双能被说服的眼睛。正如此刻他面前的这一双。
      他最终开口:“所以,这就是你想做的:让战火烧遍星河……”
      “总要有人把手埋进土里,才能建立新世界。”
      “‘把手埋进土里’?你管那些袭击、暴乱和屠杀就叫这个?上万人死在那些你们试图‘解放’的地方,你猜里面有几个议员?有几个将军?”他深吸一口气,“人们正在死去,威廉。你可以不在乎,把他们当作胜利必须的代价,但你真的能赢吗?要知道,有人比你更不在乎代价。”
      “假如到了那一步,我会让他们在乎的。”威廉唇边浮起一丝残酷的笑意,“人们瞧不起‘基因粗劣’的杂种,但精工细造其实也有问题:他们的模板太标准、太单一了。”
      伊利安呼吸一窒:“你不能!那是禁止的……”
      他的声音微弱下来,自己也意识到了这句话有多无力。
      从建立伊始,作为一个扎根于基因技术的帝国,针对特定基因型的生化武器就是被严令禁止的:这不仅仅出于伦理道德,更是因为所有贵族家族都拥有这一技术,也都是这武器可以轻易瞄准的目标。它正如时代的核威慑,维持着帝国统治阶层间紧张却恒久的和平。一旦禁令打破,整个帝国顶层都将一并沦亡。
      而这正是威廉想要的。
      “我们可以。”果然,威廉毫不迟疑地说。
      “你知道你在说的是什么吗?”伊利安说,声音很轻,“将近千分之五的人口……”
      “四千八百万,接受过基因调整的贵族总数。”威廉说,“我非常清楚。所以,请你也认真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加入我们吧,伊利安。你问我想要什么,你就是我想要的,伊利安·莱伯特,帝国最强大的贵族,最优秀的将领——如果有你的支持,我们也许不必走到最后一步。”
      也许。
      伊利安看着威廉,那双棕色眼瞳如此清澈诚挚,没有一丝阴霾。
      但他知道,那是一句谎言。
      那句“所有高高在上的一切,我要把它们全拉下来”才是真的,而为了达到那个目标,他的朋友会不择手段。(就像另一个莱伯特。)如果反抗军拥有了基因武器而尚未使用,只会是因为最好的时机还未到来。
      又或者,有更重要的事排在前面,某件只有在这张王牌揭开前才能完成的事。
      银眼睛微微颤了颤,再一次,皇帝明亮的双眼自他脑海浮现。
      一个最糟糕、也是最可能的答案。
      伊利安嘴里泛起一股苦涩的咸味,像是哀悼的泪,又像是太多亡灵的血。他阖上眼,仿佛看到无数光弹将星空撕裂,无数人奄奄一息,陷入基因崩溃的绝境。亚种,贵族,人类,混血……在即将到来的战争里,他们都将得到死神一视同仁的对待。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睁开眼。
      “……‘你们’都是谁,威廉?”
      “你做好决定了?”
      伊利安淡淡一笑:“也许。”
      “你知道,这对我来说是一场豪赌吧。”
      “我也知道,我值得你压上所有筹码。”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威廉无可奈何地摇头,好像在游戏中妥协认输的孩子:“好吧,你赢了。准备船吧。”
      “船?”一直保持沉默的莱恩忽然开口。
      “这种重要的事情,我想,还是亲自谈比较合适,不是么?”威廉说着起身,“既然开了赌局,总要都压点筹码。”
      “没问题。”伊利安无所谓地点点头,也要站起来时,莱恩伸出手。
      “算我一个。”
      “不行!”“好啊。”
      威廉扬起眉毛,看着坐在同一边的两个人,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哦?”
      伊利安几乎竭尽全部的自控力,才在铁青的脸上勉强挤出一点礼仪性的微笑:“抱歉,巡航任务恐怕一时离不了人……”
      “开我的船去。”莱恩打断他的话,“见个面、聊个天而已,花不了多少时间的。是吧,莱伯特阁下?”
      “唔,我不会反对这一点。”威廉耸耸肩,又补了一句,“当然,最终决定权还是在你们……伊利安。”
      他轻轻按上伊利安的肩膀,半是关心,半是某种不愿言明的威胁。然而两者都被无视了:银灰色的眼瞳中,只有一团鲜红的火。
      “我们需要一点私人时间。”伊利安以维持的最后一点冷静说。直到威廉离开,会客室的门合上,他背在身后的手终于剧烈地颤抖起来。
      “你到底在想什么?”他咬牙道,“以为我们要去什么游乐场吗?莱恩·斯坦阁下!你对自己的责任到底有没有一点清醒的认识?”
      “你到底在想什么!”莱恩毫不示弱地反诘,犬齿露出,像条被激怒的恶犬,“一个人跟叛乱头子去他妈没人知道在哪里的鬼地方,还真是够尽职尽责啊,爵爷!”
      “……威廉姆斯是我的朋友。”伊利安闭了闭眼,“和你一样。”
      莱恩神情一僵,像是被卡住了喉咙。
      “朋友?”他声音很轻,带着点微不可觉的颤抖,“他可不是我的朋友。”
      “所以,只有我和他一起走,莱恩。你也听到他说的话了,他要做的事——他们要做的事——”
      莱恩只看着他,伊利安叹了口气。
      “按照威廉的说法,他们已经掌握了基因武器和可供攻击的靶点。如果在我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展开攻击,帝国的军政部门——尤其是高层——至少要瘫痪一半。当然,我们可以研究生产相应的抗体,但在那之前,上千万贵族可能受到感染……”
      “感染?!你是说,你也会——”
      “这不是重点……”
      “我要杀了那个混账!他——他也是贵族,一定有抗体!你等着,我决不会让他从我手里跑掉——”
      “等一下,莱恩!”伊利安一把拦住就要拔枪往外冲的莱恩,“现在还没到那一步!我是说,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反抗军想要的不是贵族的死亡,而是自己的生路。只要给他们一个表达诉求的渠道,他们不是不可沟通的敌人。”
      莱恩盯着他,眼睛发红,像是烧着火,又像是血凝成冰:“你想听他们说话,他们未必想听你说。信不信,你一下船,就有枪顶上脑袋了。”
      “威廉会让他们听的。”
      “威廉,哈!”莱恩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你还真信他是来友好会谈的?”
      “我只是相信,他不会让我一下船就被枪抵住头。”伊利安语气仍冷静笃定,手指却下意识地绞紧起来,“就像我说的,我愿意相信他,至少现在……他是我的朋友。”
      “哈!”莱恩猛地扬起手,发出尖锐的一声大笑,“怎么着,现在这成了个见鬼的朋友聚会了?妈的,真该让那群说我发疯的家伙来听听你的打算:找到那帮造反的杂种,然后跟他们交朋友!”
      “没错,因为我就喜欢这个,不是么?和杂种交朋友——”
      伊利安猛地闭上嘴,却已经太晚了。
      一时间,会客室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我……不是那个意思,莱恩。”伊利安说,嘴唇苍白。
      他失控了。不是因为莱恩的尖锐讥诮,而是因为……他是对的。关于威廉,关于这次该死的战争。他只是说出了他不愿承认的那些事实,而他只是给那些无法言明的情绪找到了一个最糟糕的出口。
      “我很抱歉……”他说。
      “不,别道歉。”莱恩说,身上的暴戾忽然消失了,只余下某种近乎哀伤的平静,“你没做错什么。这才是你……总是看到人好的那一部分,哪怕他们并不值得。”
      “不够好的人也值得活下去。”伊利安说,“但你说的没错,这次‘会谈’很危险,所以你决不能去……”
      “你说什么?!”
      “我——我是说,如果他们有机会把帝国最有权势的勋爵和最有威胁的将军一网打尽,就用不着谈判了。何况,想要达成以和平为目的的协议,就最好别驾着战舰登场。一旦他们将你视作威胁,只会增加更多变数。”
      这番话冠冕堂皇得连伊利安自己都要买账了,可莱恩神情仍像块铁板,没有一丝被说动的痕迹。他耸耸肩:“我和你一块儿去。”
      “留在这里,比你在那儿能做的更多。”
      “我和你一块儿去。”
      伊利安忍不住提高了音量:“这是命令,莱恩——”
      “我和你,一块儿去。别说什么‘顾全大局’的屁话。我把你带过去,然后把你带回来,就这么简单。”莱恩皱着眉,又笑了笑,“放心,我又不会搅你们的局。当兵的得保证爵爷万无一失才成,尽忠职守嘛。”
      伊利安:“……一旦有变故……”
      莱恩不等他说完:“我不会让咱们有事的。”他打开门:“走吧,你的朋友该等急了。”
      很快,两艘小船从指挥舰尾后滑出,一前一后,随着跃迁光的骤闪,消失在繁星深处。

      一天后,一艘飞船从一片平淡寻常的星尘中驶出。
      “还是没有信号,他们搞的这个静默域也太大了吧。”莱恩在控制台的定位面板上划来划去,坐标信号却仍显示为“处理中”,“这鬼地方真够荒的,手动定位都找不到对标点。这群叛党倒是会找地方……”
      他停下自言自语,船上顿时安静下来。片刻后,莱恩说:“情况有这么糟吗?”
      “什么?不。”伊利安从神游中收回注意力,提起一点微笑,“没什么‘糟’的。”
      “你脸色糟得像刚从地狱回来。”莱恩看着他,眼神担忧,“他们不肯停战?”
      “哦,他们同意,只是需要一些条件。”
      “比如说?”
      “比如,嗯,皇帝的……”伊利安的口袋忽然亮起来,他从里面摸出光卡,“通讯信号恢复了?我错过了一次紧急议事会。”
      他皱着眉,打开那条会议记录。

      与此同时,盖亚,王庭。
      阿比盖尔·斯派克与诺伊·卢卡坐在沙发的两端,像两枚相斥的磁极。
      “这是咱们第一次合作吧,卢卡阁下?我对此可是期待已久了。”
      “哦?这么说,这次调动倒像是在阁下的意料当中。”
      “看您说的。”阿比盖尔嗔怪道,“谁能料到维尔塔斯勋爵会刚好在戍卫军遇袭的时候离岗失联呢?”
      “斯派克阁下也认为这是维尔塔斯的罪证吗?”
      阿比盖尔敛起笑容:“我不相信维尔塔斯会干出什么‘叛国’的蠢事,看看战损单就知道,他的那群‘嫡系’算是伤亡最惨重的一批了。归罪于他的人,要么是傻瓜,要么是想试试陛下的心意。只是眼下的局面……实在不容乐观。”
      诺伊·卢卡眉毛动了动,冷漠的目光里终于有了一点温度。她坐直身,这才认真起来。
      “这倒不能怪他们太蠢。戍卫军内部确实存在情报泄露的问题——你就是为这个来的吧。”
      阿比盖尔微微一笑,避开这个问题:“假如这事的确属实,依您来看,问题会出在哪里呢?”
      “我不会只凭臆测给人定罪。”诺伊说,手指却一动,伤亡人员信息清单从光卡上方跳出来。
      阿比盖尔凑过来,看着诺伊的指尖从一行行小字上滑过,落在一个名字上。
      赫里蒂奇·帕特尔上校(总参部):失踪
      她眯起眼睛:“但确实有人……很可疑。”隔着光屏,阿比盖尔与诺伊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正当她打算再问点什么,会客室的自动门滑开,皇帝陛下走了进来。
      两位女士起身行礼,皇帝摆摆手:“此次交托两位的任务,事关重大……”
      他话音微微一顿,颀长身躯晃了一下。
      阿比盖尔关切道:“陛下,您看起来不太好,是否要休息一下?”
      “不,只是最近事情有些多……”皇帝抬起手,像是要做个宽慰的手势,却忽然卡住了。他的瞳孔散大,整个人僵在原地,片刻后,骤然仰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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