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换回了颜色黯淡的粗布衣服,大胡子骑在骆驼上,我们跟在他身后,穿着平底的没有绣花的鞋,亦步亦趋。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离开这地儿,走了几时辰,心情由不舍转为兴奋,又转为疲惫。我抬起手挡住太阳,试图用额头上的阴影换半分清凉,奈何脚下的沙像是灼热的火炭,从远处吹来热风拍在我脸上。恍惚间又想起小时候吃的那只小小的烤羊羔,唯一的区别就是我还能眯起眼睛然后沉重的呼吸出同样炽热的气体。
大胡子开始还只是骑在马上,不和我们沟通,也不放慢步伐,好像是个聋子,听不到我们的叫苦连天。大胡子终于停下来,这是沙漠里少见的有树的地方,我们一个二个也顾不得什么,纷纷扑倒在上面。横躺的侧卧的趴着的,连一向讲究的古力曼都直挺挺的躺了下去,眼神空洞,一言不发。大胡子拿出自己的水壶向嘴里灌,我们躺了会儿,也拿出自己的水,这时他突然开口了:
“省着点喝,还要走很久才能进城,”顿了顿,“你们如果中途就死了,我就白培育你们这么多年了。”
我们都很生气,培育我们这么多年的一直是师傅,关这个丑男人什么相干?
却都没力气也没胆子和他争辩,只怏怏的躺在地上,有气无力的小口吞水。
大胡子拿出小刀,告诉我们如果实在渴得慌,可以拿刀子划开植物表皮尝尝里面的汁水,很多时候里面是带着点甜味的。
我们就这样在不知道为什么没刚才那么热的热风的抚弄下睡着了,好像没做什么梦,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知道我是第几个醒来的,大家都像尸体一样躺在地上,直到有人说了第一句话。
是卡木桑的声音:“好冷啊。”
我们俩依偎得更紧了,我把她冰凉的手包在我的手里:“是啊。”
大胡子也醒了,近乎粗暴的命令我们换上自己的后衣裳。我披上了陪伴自己好几年的羊毛斗篷——这是来师傅那儿第三年时我最后一次收到的来自家里的礼物,师傅说是我娘做了很久,又到处托人求人才交到大胡子手中然后送过来的。
斗篷丝毫没有因为年代久远而丧失它的保温效果,把它套在我的夹层厚衣服外面,温度适宜的让我甚至想要再睡一觉。正想把想法付诸实践时,恍惚间听到一阵熟悉的响声——是皮鞭打在衣服上的声音。匆匆瞥了一眼,都没在黑夜中分辨出是谁挨了打,就赶紧套好衣服站了起来。
大胡子说必须要听他的话,要不然就打我们。或者把我们扔下,我们走的是人烟罕至的小路,只有他能辨得清方向,能带我们走到城市去。
他还说要实施什么“连坐”,有一人违背他的命令就得全体鞭打,引得我们从抱团的蚂蚁军团变成一根线的绝命蚂蚁,纷纷唯唯诺诺的点头哈腰,把师傅教的什么仪态都抛在了脑后,只想着要活着到城里去,躺在宽敞的木板床上好好的睡一大觉。
一直没脱鞋,估摸着脚底一定已经长满了泡,对大胡子□□的骆驼由羡慕变成嫉妒,尽管我也有那么多年没骑过骆驼,还是常常在走路闲着时放空,思想神游着幻想自己掏出防身的小匕首插入他的胸膛,然后骑上那匹高高大大的长毛骆驼,换上红橙黄绿的裙子,和大家一起光鲜亮丽的走进敦煌城。
然而想象究竟是想象,我还是乖乖的跟在他后边,随他的命令躺下站起吃饭饮水,偶尔到个有水的洼地旁看看自己的影子,开始还省出点儿休息时间仔仔细细的的把脸拾掇干净,后来也就懒得了,随意一捧水糊脸上就糊弄过去。
大胡子在一边默默看着,见状也点了点头:“早该这般了,我一个人带着你们一堆漂亮姑娘,走路上还真有点慌,这下一个二个都是脏又臭了,终于安全啦。”
我一时语塞,分不出他是在夸我们还是损我们。
漂亮姑娘...想着想着,我居然笑了。
感觉走了前十多年所有路还多的路,我们一行人终于站在了“城墙”外边。
当我们在路上个个又累又困,全然提不起劲来时,大胡子就会坐在他的大骆驼上,用他那又粗又沉的没什么感情的声音给我们讲讲他的见闻。
讲的最多的就是敦煌城,他说这是我们要去的第一个地方,是个和家乡有点相像但却无比不同的地方。他说要进敦煌,首先得进城墙,会有很多人来检查我们,检查我们的“票证”。进去后就能看到由萧条到繁华,有大人的骆驼,有红鬃的骏马,有奇形怪状的石头,有葡萄酒和夜光杯,有一切我们想看到的。
于是我们站在硕大的石门口,畏畏缩缩的接受满脸不耐烦的侍卫的检查,我等着他的手在我身上摸来摸去,然后赶苍蝇似的把我弄走,给他的同伴说真看不出是个女的。
老实说,这里没有我想的那么繁华,只是路上坐着躺着的人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多,赶路的人也都是匆匆忙忙的,没有传说中悠闲自在的大贵人。
我们也是众赶路人中的一员,大胡子把我们催得更紧,恨不得我们生生增出五倍的脚程来满足他的需要。我们叫苦连天,没有换来半分怜惜,反而是一顿鞭子。
感觉这次天黑得格外的慢,我们住进了好多天来第一个有棚顶的地方,老板娘说加点钱可以让我们一起洗个澡,大胡子不干,说到了他的地方再好好拾掇干净。我们就只好脏兮兮的继续度过这个晚上,开始还担心会不会弄脏了人家的好褥子好席子,结果大胡子果然不会想着给我安排什么好地方,这里活脱脱的就是将我们以前卧房的无比脏乱差还更加狭小,我们爬上通铺,拉上脏脏的小杯子,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
一早起来又要赶路,客栈果然是客栈,就算是烂成如此这般,坐起身来也还是感到休息得八九不离十,没了前些日子的腰酸背痛,走起路来也是神清气爽,再加上今天大胡子心情好,也不着急催我们,就这样悠哉悠哉的在敦煌城内逛着,我居然还隐隐约约的生出一丝快活的感觉,半眯起眼睛低声哼起我的琵琶小曲儿。
然后我终于见到了大胡子口里的敦煌城,或许这是大胡子描述到的繁华,却绝对是超过了我想象的繁华。
我终于精疲力尽的佝偻了身子,耷拉着脑袋跟在大胡子后边儿。敦煌城的姑娘个个都是干干净净,穿着锦罗的袍,拿着圆扇,后面簇拥着丫头仆役,路过时带着淡淡的香味。我们一行人中,只有大胡子还依然保持着木头脸,不紧不慢的走在前头。
一直耷拉着脑袋,我也没见识到什么美景,就数着地上的石子儿,一步一步的走到了大胡子说的终点。他喝令我们抬起头,看看他的宅子。这是很气派的房屋,有很大的门。然而我们是被他从偏门带进去的,让个看起来同我们一般大的姑娘把我们带到沐浴房好好洗澡。这个姑娘把头发扎成了一团,穿着青绿色的衣服,连鞋子上都带着绣花,她把我们带到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头门外,便扭着腰肢头也不回的走了。
卡马木桑胆子向来大,她推开这门,第一个走了进去。我们紧跟其后——这房间从外边儿看不出,其实还是个挺大的屋子,里面摆满了木盆木桶,有几个木桶尤其大,想来是让我们将整个身子浸下去洗洗的。还有不少褐黑色的粘稠的东西,看起来怪恶心。但是见识多广的苏努尔告诉我们这是皂角,能把我们彻底给弄干净。在师傅那边儿都是弄个桶放房间,用草木灰和着水草草了事,哪见过这有钱人家的仗势——单独弄个大屋子,还用我们都没听过的东西。我们沉默着脱光衣服,先用篦子弄下头发里噼里啪啦的虱子,然后才开始一个痛痛快快的沐浴。直到那一桶桶水由澄净变得浑浊,烫水变得冰凉,我们才恋恋不舍的起来,擦干身子换上我们包里的干净衣服。
我这时才好像又重新认识了我的姐姐妹妹们,才重新看清楚嘴角那颗痣真正的位置,看清皮肤的颜色。
弄了半天才收拾好,我们站在大胡子的宅子里,也不知道去哪里,最后来的又是那个小姑娘,把我们带去我们的屋子。这次的屋子比以往的都要大些,被子褥子都又软又厚,床也比以往的大了不少,别说十二人,我看来二十人睡这个床也是绰绰有余了。
我们拘谨而僵硬的坐在床边,我想,要是永远能这么舒服那该多好。应该是太累的原因,迷迷糊糊的,我居然要睡着了,恍惚听到她们在聊天,有人猜大胡子是准备让我们十二个一起当他的小妾。
“那他可真够不要脸!”
我却在心里想着,就算那样也挺好。
我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