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诔》林苏白

9、 羁绊

　　自暴自弃的再次昏昏睡去，终是不能安眠。半睡半醒间愈觉春寒彻骨，只能抱了双肩，却是不想挪动一寸。直到被一个暖暖的身躯拥起，心才陡的一声放下。仍是闭了眼睛，手臂紧紧环住他瘦削的背，整个脸庞用力埋进他怀里。泪立即浸透了他的紫衫。“到底……你到底去哪儿了？这么晚……都不回来……”。
　　感觉到胸口的凉意，晏紫本就满腹愧疚，此时更是惶急。
　　“是我的不是，一觉醒来才记起，今日本是约了要去挽春斋的。见你睡的正熟，想来原是去去就回，并不碍的，就去了。没料得跟将离聊了这许久。早知道你一直跟这儿睡着，合该先抱你进去再走。先回房吧，看这身上凉的。”搂了苏白起身，不禁又低低的道：“要不是晓得你的性子，真该问问到底是要折磨你自己，还是折磨我了。明明知道自己身上不好，还不早早……”
　　话未说完，胸口传来闷闷的鼻音“不晓得怎么回去，没走过！”晏紫闻言一怔，继而笑道：“今儿是怎么了，有好多年没有这样跟我撒娇了呢！今后可以多试试，外宿，晚归，一准儿看到我就扑过来，跟原来一样。”
　　怀中的人仰起脸，泪珠断线一般扑簌簌的滚落：“你便不回来也使得，反正明日我就去了。”晏紫本以为调笑两句，事儿就过了，现在看来却是越来越糟。开始以为苏白是跟自己撒娇怄气，听得这后一句，内中的悲凉与决绝却是不解从何来之。
　　“不是说的好好的，不许怄气的么？你若是恼我不在，要打要骂都由得你，可不许胡思乱想的，莫非是魇着了？嗯？”
　　晏紫归来，一颗心虽落下，却是更加的不安。事情本该告诉晏紫，又恐他暴怒，立时找了熬狴去，到时，吃亏的还是紫。若不讲，有若草和道长在，纵是自己先回了林府，紫还是会晓得。那时，他必定怪自己故意瞒他。再者，熬狴也许会对紫不利，又怎能不预先告知。讲又不愿，瞒又不能。只能说些娇嗔的话搪塞他，却是越说心里越恼，到后来竟分不清到底是在恼恨自己还是恼恨他了。
　　苏白见他盯了自己的双眸，满脸忧色，长出一口气，方开口道：“没什么，半夜醒来，这四周黑戚戚的，你又不在，还做了噩梦，现在无碍了。刚才是我失态。你放我下来吧……”
　　苏白身高本就与晏紫相差无几，现在这种正面相拥的抱法必然是走不得路。晏紫低头轻蹭下苏白的脸颊，喃喃道：“那时候，都是这么抱着你回去，明明就是同一个人。小小的，乖乖的，现在人回来了，脾气也长了。是我这些年哪里做的不够好么，白……”
　　“想看到他么？现在也可以……”苏白只觉心头一抽，原来他们挂怀着的，终究还是他，而不是自己呢。泪又盈满眼眶。耳边却传来魅惑的低语：“不，他已经在这里了。”
　　眼泪啪的一声低落。任由晏紫把自己打横抱起，苏白闭了眼在心底长叹，还是不要告诉他吧。

　　身体被锦被裹了个严严实实,见紫要翻身下床,苏白不解,忙伸手扯住他的衣襟。紫一笑，就势滑落下地，单膝跪在榻边。轻牵起抓了他衣襟的纤手，贴在左颊，方开口道：“先别睡，有事情跟你讲，累就闭了眼眯着，单别睡过去就好。想了许久，终是决定今儿个说与你听，过了今天许就没有胆量再讲了。”
　　“什么事情非要这样才能讲？嗯，我不睡，好好听着。”苏白侧了身子，面向晏紫，手指轻轻抚过他脸颊的侧线。
　　晏紫俯身下来，缓缓开口：“白，思索良久，许多事还是与你说开的好。你从来都是这样，有什么都憋闷在心里。遇事，又总爱往坏处打算。每次折磨了自己，孰不知，事情原不是你想的那样。”
　　紫的口气，越来越低沉，苏白怔怔的看着他的脸，不明了为何他会忽然讲这些。
　　“或许我讲的话，会惹你不开心。但我必须讲出来，因为，我实在不能再任由你折磨自己了！我不舍得看到你这样，因为误会一次次伤害自己。……你一直觉得我喜欢的是他，是不是？”
　　听到这话，苏白一呆，继而哽咽一声，头转向另一侧。
　　“白，别哭啊，你听我讲。”紫跪爬一步，捧了苏白的脸，轻转过来。果然，已是满脸的泪痕。哭的急了，有些透不过气，苏白挥开紫的手，用被子遮了头，良久，才一抽一抽的开口。“喜……喜欢……他，我……我还你……还你……便是，反正……反正时日也……不多了。”猛的掀开被子，盯了晏紫的双眼，泪噼里啪啦的滚落“这次，他来了，你便好好的留下他吧，乖乖的，小小的……。”
　　忙扯了帕子给白拭泪，晏紫用力握下欲挣脱的纤手：“我就知道，会成为这个样子，就是为了以后不再让你如此，才要跟你讲个明白。真真不晓得到底从哪里来的念头，那个难道不是你么？心心念念的是林苏白啊，就是我眼前的这个。为什么你总是不能释怀？”
　　“那之前你没有讲过的。”
　　“那之前我一直都喜欢，不过只是想默默守护就好。可是，你忽然变成那个样子，我觉得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之前明明什么都没有。”
　　晏紫懊恼的看看眼前已然哭成很丑的小脸，“之前什么都没有，我道歉好不好？可是那之后，我不是一直都在你身边了么？每次推开我的是你啊，白……倒是我，每次死皮赖脸的贴上来。不要哭了啊，呆会儿又该头痛了。”
　　“你喜欢的是小白。不是我。”
　　“我到底要怎么讲，你才明白。紫喜欢的是林……苏……白！！你听清楚了么。不管他是小孩子，还是现在这个样子，不管他是人，是花草，亦或只是一道灵识，紫都是属于他的，听到了么？不管他把紫当作什么，兄长也罢，友人也罢，哪怕是路人，林晏紫的终生早就跟他牵绊在一起。这种牵绊非是从林晏紫表白的那一刻开始，而是从他感知到林苏白的一瞬开始的。知道么？即便白与他人也有了牵绊，即便是更深的，他也不会走的。打也打不走噢。他就是这么没出息，因为，他的心上已经打了永世的烙印。深入到三魂六魄里，不会再抽离了。明白了吗？”
　　苏白呆愣愣的听着，轻轻嗫嚅道：“我以为你喜欢的是他，每次，你都是对他最好……”
　　“小傻瓜，那个不是你么？那个时候，你功体最弱，我才会最花心思，怕你有一丝一毫的闪失啊！”低头将脸埋在锦被中，晏紫闷闷的开口“好累，心都快不跳了。早就知道你在跟自己别扭，没有想到居然是如此的别扭。”
　　“都是真的？”
　　“嗯，所以不要哭了。以后不许怄气了，好不好？最怕的就是你跟我闹别扭，每次觉得自己要死掉了。”整个人伏在床榻边缘，紫一脸的疲态。
　　“我……我知道了。你好好儿的脱了衣服睡吧，又跟这里赖着。”紫就趴在自己颈畔，实在不想让他看到自己丑丑的脸，白忙扯锦被过来遮盖，却被紫一把摁住。
　　“记得上次给你讲的那个么？今儿去挽春斋拿回来了。将离说，还是带在耳朵上好些，连了血脉。手上总是隔了些，你说呢？”
　　“由你们吧，有得没得都信。反正，也是痛一下，不过，太爷看到总是麻烦吧。”
　　“太爷看不到的。”说着，紫伏身起来，探手自衣襟内掏出一枚小小的锦盒。打开盖子，内中原来是一段三寸许的链子，非金非银，幻化八彩，两端各有一枚坠脚。精雕玛瑙牡丹一朵，大小如豆，又有心形紫水晶坠子一枚，比牡丹更小. 链子中间虽细，却是做的精巧，紫翘指轻拈，立时分为两段。原来两边一凹一凸，是个小小的机括。
　　“要扎了噢，白，忍一下，马上就好。”
　　“嗯。”
　　紫右手轻扬，一道紫光闪过。苏白轻哼一声，咬住下唇。纤巧的左耳垂处，渗出一缕血丝。紫拈了链子俯身过去，双指对捏，机括和扣。
　　紫左右端详一下，开口道“很好看，白，你往里边挪挪，我好累。”而后就没了声响。
　　苏白不禁有些诧异，低头看时，晏紫已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