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诔》林苏白

5、第五章 化碧

　　“碧少爷，紫大爷，小白少爷，太爷要小白少爷去……”忽然太夫人身边的丫头若樱急匆匆赶来禀告。问到寻小少爷何事，却只道是太爷和云水道人聊了什么就忽然传小少爷，也并不知具体缘由。碧攸不明就里，也只得任苏白跟若樱去了。晏紫待要跟上，却又觉得不妥，老爷子向来爱挑剔自己的错处，宠爱小白。自己平白跟去，不免又是一番说教，还是罢了。心下只能骂云水道人，定是他又生什么事端。但云水道人所居道观与兄弟二人的起居之所俱为林家产业，都是寄人篱下，太爷听信云水道人，自己也无从计较。论个人，自己管不得云水道人，也管不了他，真真棘手至极。

　　看得苏白走的远了，小绿转转眼珠，向碧攸道：“爷，您说小爷写咱们仨什么不是了？不会是什么少爷您，大爷还有我是呆头鹅，笨青蛙之类的吧？”

　　碧攸看一眼晏紫的脸色，伸手在小绿额头敲了一记：“瞎说什么，小爷哪里会跟你一样蠢笨了。你好奇就自去看来，不要在这里聒噪。”

　　“唉呦喂，这还成我的不是了，我这不是怕您二老想看，又不好意思说嘛，好好好，这坏人就由我来做了，我去看。”小绿三跳两跳窜至桌前，刚想抓了画拎起来读，挠挠头，还是没敢，于是低下头去，仔细端详。

　　“十载凌……霜自……自……自……，少爷，我不认识这俩字儿，您还是自己来吧。”小绿苦着一张小脸向碧攸求助。旁边的晏紫却面色一哂，抢前一步，捧起画来诵读：“

　　十载凌霜自葳蕤，缘当日，碧露坠。三千寒夜，听漏待人归。凄风苦雨浑不惧，抬笑眼，睨惊雷。

　　春色盈园倦掩扉，丁香簇，紫藤垂。天香一圃，当邀月共醉。玉楼湛露皆不见，拈素手，同举杯。”

　　当下,画自晏紫手中飘落书案。紫修眉轻蹙，转身回座，白嫩的右掌竟紧握成拳，微微颤抖，再不发一声。

　　心中百感杂陈。苏白真真是代玉版道出了对碧攸的百般思恋与感激。十年经风沐雨，先不管它是否根繁叶茂，单一个是因当日碧攸少儿心性的腕血滴灌，又置他林晏紫的十年日日守护为何地。再说，又何止十年？三千个日日夜夜，却原来它心心念念的都是碧攸。心下实是不甘，却又能如何？

　　“爷，这通篇儿都是风花雪月的词儿，小的我听了也不明白啊，您给讲讲？”小绿看看碧攸的脸色，分明写着满脸欢喜，当下赶紧窜过来，晃他的胳膊。

　　此时的碧攸，心下自然十分欢喜。他不曾想小白会借牡丹之口作此等样词。虽然表面写牡丹，自然也包含他对自己的思念。一喜幼时贴心玩伴，心思未变，二喜小白文思显在自己之上，今后吟诗作赋不愁应和，三喜两词交互辉映，堪称璧合之作，定不会委屈了玉版。

　　这边厢听的小绿急火火问词之大意，不禁开颜轻笑几声，娓娓道来：“这本是小白代玉儿讲的：虽经十年风风雨雨，依旧枝繁叶茂，都是因为早些年，我曾给它割腕滴血。这十年来的日日夜夜，它都在等我回来。所以才能不惧风雨，藐视雷电。嗯，想不到小白生的柔弱，倒是豪迈之气四逸，这一点倒像大堂兄。下一半讲留园景色虽则百媚千娇，但我也只与玉儿一起，邀月共醉。这下应该明白了吧？”

　　“啊，明白了。就是爷您那个是跟牡丹花儿说的，然后，小爷这个是牡丹花儿跟您说的，对吧？”

　　“嗯，可以这么讲，小白这词，就是专门和我上边那首。”

　　“爷，这碧露坠指的是您当初割腕子那事儿？这样啊，难怪您的名字在里边。”小绿挠挠头，恍然大悟。“这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说出话来好听。”

　　碧攸沉吟片刻，还是正色开口道：“你若说这碧字，是我的名字也未尝不可，可我想小白的意思，可能还是取三年化碧的典故。料你也不知道这个，听我讲与你听。”

　　“我哪儿懂这些啊，爷您读书的时候，我那就是如坐针毡啊，先生们讲了啥，我一句儿没进去。当然还得您讲。不过这故事，我爱听。”

　　听到碧攸说三年化碧，晏紫心中更为不快。《庄子·外物》中有云：苌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此乃宣扬忠诚的典故。苏白若真做此想，自己就更加的不甘了。当下欲拂袖而起，怎奈小绿在一旁兴致勃勃听碧攸讲苌弘丹血化碧的故事，若自己此时变色去了，不免拂了人家主仆的兴致，实非做客之道。只得银牙暗咬，罢了，罢了，回得留园，一切再做计较。

　　正兀自生气，自家小童儿若草在门口探头探脑向里张望，当下没好气的轻斥道：“鬼鬼祟祟的，像什么样子，有事便回，无事就跟了府里的小厮们玩儿去，不要这么没有规矩。”

　　若草仅七八岁年纪，听了晏紫的话，小嘴一扁，几欲哭了，但看看主人脸色，终是没敢。只得一步一挪的进的堂来。若草生的唇红齿白，衬了大红的裤褂，当真如人参娃娃一般。小绿知是大爷家的小厮，又看若草长的可爱，于是一脸坏笑的迎上来，捏了他的脸。“唉，小孩儿，你断奶没啊，一说就要哭了，就这样，能伺候好你家主子吗？嘿嘿，我代大爷，捏你的脸，看你还哭！”

　　碧攸心知小绿玩兴大，来了洛阳，又跟府里的家人不熟络，好容易看到个年龄比自己小的，就放肆起来，待要不管他，又怕晏紫责怪。便挥开小绿，伸手拉若草到自己身边。仔细端详时，方发现，刘海齐眉，日月双髻，与十年前的小白倒有三分相仿。只不过这孩子一身艳红，小白是终日素衣罢了。

　　因问来这边是寻大爷还是如何，若草看碧攸面色和善，才扭头看一眼晏紫脸色，轻声嘟囔道：“白让我过来看看大爷回去没有？没回去就请大爷去前边一起回。”

　　碧攸听了不禁诧异道：“小白要回留园了么？怎么不来这里？”

　　“白他没有告诉我，就让我来找大爷的……”若草依旧偷眼看晏紫的脸色，想来是平日里怕惯了的。难怪在门口张望却不肯进来。碧攸不解苏白缘何不告而别，又想祖父召唤，或许是有要事要办。看晏紫已然起身，自不便挽留。看晏紫告辞去了，若草忙不迭飞跑追在身后。不知苏白缘何不辞而别，又不知祖父找苏白何事，百思而无解，唯有心下怅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