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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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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长期的闭塞还好不足以让苏晓青失去了基本的出行能力,带上一些必备品后,瞒着家里人她去找林阳了。他说他等着她嫁给他。
林阳所在的地方被叫做“彩云之南”。他说,那里有秀丽的山水和淳厚的风土人情,是一个极易让人喜欢的地方。他还说,晓青,我要给你一场本地的婚礼,带你看最难忘的落日篝火。
从家到林阳和她约定结婚的地方,晓青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一路上,她步履匆匆,风尘仆仆,心里只想给林阳一个惊喜。
此时,夜色已渐渐降临,晓青环顾四方,那远方都是逐渐褪去青衫的巍峨山峰。它们笼罩在沉寂的暗色下,显得格外威严肃静。
脚踩着的小道上,来往的行人并不是很多,苏晓青掐算着时间奋力赶路。就在这场路途的终点,晓青看见了挂满红绸的房屋,张灯结彩,门庭若市。
她一边走,一边注意到在房屋外排开的宴席,桌面上杯盘狼藉。有寥寥无几的人还坐在宴席中,酌酒喝着。她微蹙着眉,走近了些,张望了许久,仍是没有看见想找的人。
有人看见她,特意过来询问。然而满口的当地方言,晓青一句也听不懂。于是她反客为主地问道:“您知道林阳吗?他在哪儿?”
围拢的人逐渐多了起来,但晓青仍是没有听懂。她一个劲儿地重复着那人的名字,“林阳、林阳、林阳”。明显的,她感觉到有些人看她的眼神变得有些警觉,但她来不及多想。相持了许久,终于有一道还算明朗的声音告诉她,“林阳他们在后山的空地上放篝火。”
说话的那人,晓青认出了他,他是林阳的朋友。终于看见熟人,她有点兴奋。“徐亮!”
被叫到名字,徐亮愣住了。他打量着眼前清瘦的女子,并不相识,问道:“你是谁?”
一天的长途跋涉让晓青有些疲惫,这时听见徐亮的问话,她的脑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她不记得与徐亮是否接触过,或者她只是听林阳介绍过,不过当务之急是找到林阳。
撇开所有问题,晓青央求徐亮带他去找林阳。
走尽一条蜿蜒的小道就到了后山,晓青隐约看见了前方燃烧的火焰。再走近些,她看得更清楚了,男男女女正兴高采烈地围着中央的篝火载歌载舞。那些女孩们头顶银冠,身上配带着各种玲珑精致的银饰。那些银器,随着她们的动作,清脆作响。
晓青被这种欢乐感染了,脸上也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离篝火只有数米远的地方,她一眼找到了林阳,只是他的臂弯处勾着另一位姑娘的手,而他低垂着头与那女人窃窃私语。看着那两人亲昵的模样,晓青收住了急切往前走去的脚步。
“她是谁?”晓青指着林阳身侧巧笑倩兮的女人。
徐亮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林阳的新娘。”
“新娘?”晓青瞪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嘴里低喃道,“他的新娘不是我吗?”
像是听到了莫大的笑话,徐亮仍不住捧腹笑了起来,打趣道:“哈哈,姑娘你是来抢亲的吗?”
晓青看着林阳熟悉的笑容对着另一个人释放,心里突然空了,她不管不顾地跑上去把依偎在一起的二人拉开。晓青隔在二人中间,怒气汹汹地看着穿着大红嫁衣的女人,那火焰的红映在晓青的眼里,却锥心似地剜在她心里,她大声吼道:“你凭什么穿我的衣服!”说罢就要上去与女子撕扯。
突如其来的骚乱让欢腾的气愤变得有些凝重而诡异,一些人跑过来将发怒的晓青制止住。她在数人的桎梏下努力挣扎,她越是犟得厉害,施加在她手臂、背部的力度就越大,她觉得身上的每一处都在发疼。
可是哪种疼都没有亲眼看见林阳焦灼地扶起被自己推到的女人,问她有没有事来得让她疼。那一幕,看得她痛彻心扉。
晓青憋了很久的眼泪就这样流了出来,她仍是在挣脱,她哭喊着:“林阳,我疼。林阳,他们抓得我好疼。林阳……”
轻柔地为妻子拍打身上沾上的尘土,林洋揉着妻子红肿的手掌心,问道:“身上有哪里疼吗?要不要先去检查一下?”
被呵护的女子摇了摇头,下意识地脱口问道:“那姑娘是谁?”
见妻子面露局促,林阳这才把注意力转向了那个搅了他婚礼的女人。她在哭,嘴里一遍遍念着“林阳”,可是再三辨认,林阳还是不认识她。心里这样想,他便实话实说:“不认识。”
晓青终于对上了林阳望过来的眼神,可是那眼神就像对待一个陌生人,冷漠的不带一丝感情。那冷眼旁观的态度就像一根根刺一样,深深地扎进晓青的心里,她哭得更狠了。“林阳,你怎么都不管我,你怎么都不问我有没有事。”她急欲跑到林阳跟前去质问他,可是那些束缚她的外力还在。她一边胡乱地挣扎,一边撕心裂肺地吼叫到:“你们放开我,放开我!”可是她再怎么奋力抵抗,她仍然被押着,甚至感觉到有人用绳子捆住了她的双手。
“晓青,我要给你一场本地的婚礼,带你看最难忘的落日篝火。”
“晓青,我等着你嫁给我。”
“晓青,这是风的声音。”
那些林阳的声音萦绕在耳畔,一遍遍地响起。晓青看着眼前那个对自己被绑仍是无动于衷的林阳,嘴里哀哀地叫唤着:“林阳,林阳,我的林阳呢,他在哪里,他在哪里。你们把他还给我,还给我啊……”
意识到自己的林阳可能真的不在了,晓青绝望地闭上眼睛,凄惨地叫了出来,“啊……啊……”那悲戚的叫喊抽尽了晓青的最后一丝力气,她双腿瘫软下来,狼狈地跌落在地。可那枷锁似的捆束却没有因此而放过她。
林洋的妻子站在原地,看着眼前凄婉的一幕,反手握紧了丈夫的手。听着那悲彻入骨的叫唤,她想去让人放开那个泪流满面的姑娘。但是她在觊觎自己的丈夫啊,本能让她选择了保护自己和自己的爱情。哀恸的声音让她的心一揪再揪,她双目如炬地看着丈夫,再一次沉声问出了自己的疑窦。“那姑娘,你是真的不认识吗?”
见丈夫不假思索便要回答,她抢话说道:“林阳,你不要骗我!”
林阳不免有些气恼,婚礼被人搅合,连带自己的人格也被质疑了。今日这一闹,三人成虎,还不知道往后会传些什么疯言疯语出来。他勾唇笑地嘲讽,声音忽然抬高:“这女人大概是个疯子。我不认识疯子。”
感受到丈夫的怒气,妻子低语说了一句,“对不起”,而后感叹道:“那姑娘喊着林阳的名字,哭得太让人……可恨又可怜。”
众人听见林阳的话,三三俩俩都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对着沉溺在悲伤中的苏晓青指指点点。而那声刻意加大分贝的“疯子”和“不认识”再一次如刃般地戳在了晓青的心口。
“晓青,晓青!”苏母见到女儿的第一眼就哭了。从小就被捧在手心里如珠似宝疼爱的女儿被人绑着,哭得撕心裂肺,苏母心疼极了。
她和苏父上前赶走了绑着女儿的那些人,焦急地解开绑在晓青手腕上的绳子。抚摸着女儿的发丝,她哽咽着说:“不怕,爸爸妈妈来了。”
像是寻到了最后的依靠,晓青摊在地上,抱着苏母大哭。“妈妈,我疼。”
窝在母亲的怀里,晓青一边哭一边控诉,“妈,林阳他不认识我。他说过要等我嫁给他的,可是他跟别人结婚了。他还骂我是疯子……”指甲深深地抠进疏松的尘土里,像似拼尽了全力,苏晓青嘶声大喊着:“我的林阳呢,我的林阳不见了……妈妈,我的林阳不见了……”
见这女人的父母来了,林阳开口道:“我真的不认识这位姑娘。我……”
话还没说完,苏父就打断了他。苏父环顾着四周,最后把视线定在林阳身上。“即便她有错,你们至于把她绑起来吗?”
林阳本想反驳些什么,但转念一想,的确是他们做得欠妥。妻子是个温婉的人,被质问得有些歉疚,但被搅了婚礼,心里仍然存着些酸软似的委屈。但想到人身伤害是他们的错,正要道歉,就听见那边苏母惊呼的声音,苏父赶忙跑过去。
“晓青晕过去了。”
(八)
苏晓青在医院静养的第三天,林阳和他的新婚妻子来了。
苏母本来不想让他们见面,但禁不住晓青的哀求,她最终还是同意了。
他们来的时候,晓青靠在床头,看着窗外景色发呆。三天前的那个晚上所发生的事情,她已经全都知道了,甚至说,过去许多她不曾知道的事情她也知道了。那些电话,那身本以为是母亲买回的舞裙,那些自己发病时众人陪伴演的戏,那段轰轰烈烈的独角爱情……
得知那些事情的晚上,她偷偷躲在被子里哭了。那个绝望的姑娘啊,她多么想去抱抱她,然后告诉她,她是多么勇敢。是啊,那个自己不曾得知的她做了自己这一辈子都不敢做的事情。
但是对林阳他们,她又是那么歉疚,她最希望幸福的人却被自己搅了婚礼。
回过神看见他们站在病床前,晓青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
“对不起啊。”晓青率先开口,满脸歉意。目光从林阳移到他妻子身上,余光瞟到那条戴在她手腕处的南红手串。晓青将被褥往上拉了拉,双手不动声色地钻进了去,将自己那串带了近两年的手串取了下来。
“没事了,都过去了,再说要道歉我们也有错。”林阳身侧的女子温和地笑了笑。当她得知这姑娘坎坷的际遇,她的那些委屈,那些不平,都烟消云散了。
“绑你的事……”林阳迟缓地开口,那声音比过去在短视频中听到的更加真切。
晓青摇了摇头,直言到:“我发病的时候,过去也会被绑。没事的。”
她的病情是三人秘而不宣的默契,晓青未曾想过自己最隐晦的秘密有一天会在最不希望告知的人面前坦然地讲出来。是啊,她有病,她是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
可是此时,承认自己的病情似乎成了她挽回尊严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林阳未曾想到,那晚自己气极胡诌的一句“疯子”,居然一语成谶。再次面对这个女子,他心里是有愧的。
临走的时候,林阳说:“晓青,祝你早日康复。”而他的妻子则笑着告诉她:“晓青,我也叫晓青。祝你早日康复。”
晓青笑了,她怎么会不知道她也叫晓青呢。但面对二人的祝福,她还是点头说“谢谢”。
她起身送他们离开,病房外,远远地传来他叫自己的妻子,青青。
(九)
离开云南的那天,林阳专程过来了一趟。他送给她一份结婚录制的光碟,他说:“婚礼在篝火前已经结束了,你不用太负疚。”他还说:“晓青,祝你幸福快乐。”这张光碟是她请求的,就像过去收集他的其他点滴一般,这份记忆她也想留下点想念。
林阳离开的时候,晓青一直望着他的背影,脑海中浮光掠影似地走了两年。
两年前无意间在网上注意到了他。后来得知她的女友也叫晓青,也学舞蹈,对他,她就格外关注了些。长久的收集有关他的一切,不知不觉这个人就在心里变得重要起来,而对他的感情就逐渐萌芽开花。
这就是她喜欢的人啊,可是再喜欢又能如何。
(十)
回到家里,苏晓青将有关林阳的一切都找了出来,摊在地上,铺满了整个房间,还有那身雪白轻薄的舞裙。早在她第一次发病后,她就不曾再跳过舞,只是她没想到,因着林阳,她居然又起舞跳了起来。
她坐在地上,一张一张地从头看起,再一张一张地将它们放进储物箱里。
“青青的唯美舞蹈,抢拍一张。”
“和青青相约,绕古城骑行一周。”
“为你做的大红嫁衣。青青,我等你嫁给我。”
……
在最后放进那张光碟的时候,晓青想,是不是已经走到了最后。林先生啊,是不是我应该心甘情愿地跟你告别了。
她在想或许就是她的执念,才最后害了那个勇敢的姑娘,让她从充满甜蜜的爱恋一步步走向绝望。
晓青找母亲要到了家里的监控视频,她想见见那个自己心疼而又羡慕的姑娘。
那是一段一个人的爱恋,至始至终都是一个人的演绎。
她看见那个姑娘常常捧着手机入睡,时而娇羞欣喜,时而愤怒抓狂,但每一种情绪都与她的林先生息息相关。
她会轻柔地说:“林先生,我想你了。”
她会生气地说:“林先生,我不想再理你了。”
她会嫉妒地说:“林先生,我觉得那身舞裙我穿上也一定很美。”
她会期待地说:“林先生,我想听你叫我一声‘青青’。”
在去云南的前一个夜里,她在背诵朱生豪的情书。到最后,她紧闭的眼角淌出了泪,她说:“好,等我来嫁给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