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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东南竹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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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谷老先生在厅堂之中四处走走停停,观摩着众人的字迹。唯独走至无极洺的席座前空空如也。他正好奇,一回首,便看见无极洺正同长孙桐和苌晅站在主座前。于是,提步向他们走去。
“西宾。”苌晅见川谷老先生正向此处走来,率先唤道。这一声算是提醒了无极洺和长孙桐,才叫他二人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模样。
他二人的这一番小动作自然未逃得过川谷老先生的眼,方才那玩世不恭的模样也让川谷老先生尽收眼底。不禁让他想起,大皇子还在世时,亦是如此年轻气盛。川谷老先生沉叹一声,问道:“聊什么呢?字写好了?”
此等质问似的语气,使得无极洺与长孙桐都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干笑两声,挪到了苌晅身后去。苌晅见这二人此番作为,不由有些汗颜,这明摆着就是让他背黑锅。于是,他只好缓缓开口道:“聊了些书法之史。”说罢,苌晅便把已写好的字递了上去。
一旁站着的两人不禁愣了愣,心想,原来苌晅竟是个连打诳语都面不改色之人。看来,人还是不可貌相。
方才看那二人的作为,川谷老先生便知苌晅只是个噱头。他接过苌晅的字,径直向长孙桐走了过去,问道:“你的呢?”
长孙桐讪讪一笑,把自己的字张递了上去。川谷老先生接过手看了看,便把目光投向了无极洺。无极洺抬眼,就见川谷老先生正神色阴郁地望着自己,心虚道:“先生,我……我没写。”
川谷老先生顿时眉头紧锁,问道:“你为何不写?”
“您把画收了……我……还未曾细看……”无极洺小声道。
只听川谷老先生“唉”地叹了一声,道:“朽木不可雕也。其余小辈为求一冠,是尽其所能,连字稿都要改上个数遍。你们倒好,两个交首稿,一个根本未动笔。真是……气煞老夫……”说罢,他摇了摇头,便挥袖而去了。川谷老先生走后,三人相视而笑,各自回了席座。
时过不久,一张张字稿就陈列在了众人眼前,倒是比画作多了不少,直教人眼花缭乱。川谷老先生细细比对着,好字有不少,但与‘京都殿试诗会’相贴切的却只有两人。“诸位的字,风格不尽相同,有的龙飞凤舞,有的朦胧雾中。在老夫看来,笔力笔法都不相上下,差的是意境。”说着,他便把画挂了出来,指道,“画中人物衣衫飘然,字中需带杳然之意,这一点苌公子把握的甚好。再看画中陈设,宴请之物都刻画的精致非常,且有几分气度,在此处,长孙姑娘又要比众人更胜一筹。故而,老夫以为,这一场应当是长孙姑娘与苌公子平局。诸位,可有异议?”
话音落,却无人敢相悖。川谷老先生见厅堂中一片寂静,便又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便直入下一场罢。”他边说边朝无极洺那厢望去,“书画完后,应当是以音会友的场次了。老夫素来未曾听过无极公子的音律,不知无极公子可愿作这头一位登场之人?”
无极洺当下一愣,言道:“先生……我未把家中琴瑟带来……恐怕……”
还不等无极洺说完,川谷老先生便接道:“无妨,用老夫的七弦如何?”说着,他便招呼仆从把那七弦琴和桌垫一齐搬了上来。
如此一来,无极洺也只好应道:“那我便献丑了……”言罢,他就大步走至桌垫旁,席地而坐。无极洺双手抚琴,试了试音色,缓缓道:“如此,我便弹一曲‘风声鹤唳’罢。”
一时间,宫商角羽皆扑面而来,磅礴之气蔓延厅堂,仿若身处疆场。音律愈起波澜,时而威严,时而肃穆。倏忽之间,武弦铮铮,一股肃杀之意急转而上,众人皆陡然一颤。缓而,文弦瑟瑟,琴意又换凛冽为悲凉。渐而,落入尾声。一曲奏罢,像是自那万骨丛生的沙场中走了一遭似的,使得人久久不能平复。待无极洺起身回了席座,才有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这是无极洺头一回在大庭广众之下奏曲,也是一堂文人头一回听到无极洺的曲音,可谓是一鸣惊人。但这对其余善音律之人而言,无疑不是一则变数。等掌声平落后,禹娆自是不甘示弱,便出言道:“无极公子好曲好艺,小女子敬之。只是,公子所奏戾气太重,不如下一曲,便由小女子为诸位缓解一二罢。”
众人皆知禹娆是京中数一数二的乐师,自是不愿冒着败下阵来的风险去抢她的风头。于是,禹娆便自然而然的招呼着自己的仆从把她的琴搬到了桌垫上。
青葱玉指撩拨着幽幽五弦,一曲‘雨林’便飘然而至。琴瑟之音悠远绵长,醇厚饱满,似是把人带去了一座深山之中。崇岭叠叠,水木清清。徴音起,忽如小雨淅沥,一片朦胧之意。徴音停,又如光风霁月,使得万物明净。一曲终了,方才‘风声鹤唳’所至的肃穆之氛围,全然逝去,只留这雨后芳华齐现之气。
主座上的川谷老先生听罢,不由声声感慨:“妙哉、妙哉!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老夫深感欣慰!”
此时,苌晅心中便有了一丝暂避锋芒之意。还不等川谷老先生开口,便听长孙桐道:“我听闻苌公子笛音出众,不知可否与我同奏?”
长孙桐的言外之意,就是要与苌晅一较高下。既然长孙桐的战书已下,他亦不得不接,索性应道:“愿意一试,长孙姑娘先请。”
合奏中,自是先下手为强,毕竟后者要听着前者的音律附奏。苌晅此言,显然是无畏的。
霎时间,琴音柔曼,瑟瑟靡靡。中段之时,笛声才低起而和,宛转悠扬。只听那琴音似轻云一般淡然,舒缓自如,而那笛声却如鹃鸟一般争啼,时高时低。一琴一笛,若棉若絮,似蝉似鹃,隽永绵长。
待到渐进尾声,众人方才如梦初醒。这几曲后,再无人敢上场。而冠首,定在这几人之中。
许久,才听主座上的川谷老先生出言道:“论技艺,当数无极公子为桂冠,论意境,当数禹姑娘为桂冠。这二人当中,老夫是在分辨不出,你二位,便同为冠首如何?”
“谢川老先生青睐。”那二人应道。
闻言,川谷老先生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至于苌公子和长孙姑娘,还是与前二位稍逊几许,还需勤加磨练。但你们二位中,老夫更倾向于苌公子,他的技艺要比长孙姑娘稍高。这一场,老夫颇为满意。”停了停,又接道,“下一场便是论诗了,还请诸位休息片刻后,再开始。”
说罢,大堂之上便又乐声响起,又是那一番觥筹交错的景象。只是这次,苌晅便没那般形单影只了。一旁的长孙桐隔着苌晅向无极洺发话,道:“不曾想,你一个如此不解风情之人还懂音律?”
“我为何不解风情?”无极洺挑眉道。
长孙桐笑道:“成天笔墨纸砚,舞刀弄枪的,懂什么风情?”
“那你成天面对着如山公文,又懂什么风情?”无极洺饶有兴趣得反问道。
长孙桐大笑着自饮一杯,道:“我懂女人的风情。”
此言一出,便见无极洺不言不语地黑着脸。苌晅心下一好奇,就问道:“无极兄,你怎么了?”
长孙桐凑到苌晅身侧,道:“苌兄有所不知,无极洺生得一副好皮囊,向来受京都闺秀们的喜爱,追求者更是数不胜数,还有信笺递到我这儿来让我帮忙交给他的。”
无极洺则是愈听愈恼,愠道:“长孙桐。”
而长孙桐却装作听不见的模样,继续道:“可偏偏无极洺一个不理,半个不睬,不禁让人怀疑……”
“长孙桐!”无极洺喊道。
“是不是有龙阳之好……”长孙桐小声说道。
这一番话言罢,就见苌晅与无极洺神色各异。二人局促地互相望着对方,默不作声。终是无极洺忍不下去的,说道:“这是污蔑、造谣生事。”
苌晅看着无极洺青筋暴起的额头,愣了愣,回道:“一定是、一定是。”言罢,却不见无极洺的神色有所缓和,反倒愈来愈冷。苌晅一回首,就看见长孙桐正站在他身后做鬼脸。
无极洺一怒,拍案而起,指着长孙桐的鼻子就喊道:“我今天就要灭了你这个小人!”
“无极洺你好生小肚鸡肠,你拿了音律的桂冠,还不许我嫉妒一番吗?”长孙桐躲在苌晅身后喊道。
“你……”只见无极洺正打算跃过苌晅去抓长孙桐,而长孙桐却转而跑到了禹娆的身后。无极洺气道:“君子坦荡,有本事你站出来。”
长孙桐缩在禹娆身后,言道:“我不是君子,自然无需坦荡。你是君子,有本事你动口不动手。”
“你!”
眼见无极洺冲上来就要拽走长孙桐,禹娆赶忙出言道:“无极公子莫恼,何必和姑娘家一般见识呢。”她见无极洺不动作,便小声和身后的长孙桐说道:“我已经勉强牵制住他了,你别害我,快出去致歉!”说着,却不见长孙桐行动,便继续道,“你若不出去,过会儿他抓住你了我可不帮你。”
此言一出,长孙桐只好大声吆喝道:“我错了!”她看无极洺面色似是有所缓和,才挪步走了出去,“无极洺,我错了还不成吗?下次不敢了,当真!”
“还有下次!”
“没了!”
这一闹,无极洺和长孙桐在苌晅心中的形象算是一举崩塌了。而这一幕幕,亦落在川谷老先生的眼中。他望着小辈们的眼神尽是沧桑,眼眶湿润,却无泪可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