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偿命》容太医

75、第 75 章

　　一切单方面的交流沟通都像被砸进了无底洞，无论规劝也好威吓也罢，自始至终歹徒没做出任何回应，仿佛铁了心地想要那女孩的命。
　　时间在僵持中被拉得极长，歹徒不回话，也没有干干脆脆扣动扳机，陷入胶着与被动中的警方一面狐疑，一面迅速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经过短暂的布置安排后，就在警方连派出谈判专家也没能劝服歹徒放下手枪乖乖伏诛时，忽闻一道枪声传来，炸裂的震响直击现场所有人的心脏。
　　紧接着又是一声枪响，与前一发相隔不到一秒，简妮下意识用手臂护住头颅，全凭本能反应伏低身子，蹲在地上，尽量将身体缩到最小以避免任何可能发生的意外。
　　心跳突突地跳，那枪声仿佛还在鼓膜上震荡，即使知道这两发子弹一定来自于警察一方，简妮的手脚仍是止不住轻颤，双腿麻软到根本站不起来。
　　下一刻，简妮的世界忽然变得一片喧嚣扰攘，很多人围着冲了上来，当先的几个警察将已明显被制服的持枪男子粗暴地摁到了地上，后者没有反抗，手腕处跟胸口各开了一个血洞，正汩汩地往外冒着鲜血。
　　湿泞的路面上很快就结出一滩血水来，血水中间的那支手枪被人捡起，妥善地收入证物袋中。
　　简妮冷眼旁观在她身周发生的一切，结合男人倒地的位置，竟觉得这场景无比地眼熟。
　　当然，除了现场围聚的警察多了几倍数外，这不就是她曾经被撞的案发现场吗……
　　在她本该丧命的雨夜，那男人取代了她躺倒在她曾经躺过的位置，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于是，命运的圆环闭合，新的生命篇章将被开启。
　　这样就，活下来了么……
　　简妮怔怔地望着某个方向，不动不语。在那里，一个很淡的人影就浸在雨中，五官面目已变得一片模糊，她连忙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手臂倏地被人给拉住了。
　　原来是个好心的女警看她一副濒临崩溃的样子，很小心地将她从地上给扶了起来，还举了把伞撑在她的头顶。
　　女警细细观察女孩的神色，觉得这可怜的姑娘一定是给吓傻了，还好她们接到线索赶到得及时，不然又是一条年轻的生命……
　　简妮恍恍惚惚地站着，能感觉到有人往她身上搭了件御寒的大衣，但她仍止不住那股来自内心深处的寒冷，犹自不停地颤抖。
　　“简妮——”
　　却在这时，她听到了人群中有人在喊她的名字，那声音仿佛从很远很远的过去传来，那么熟悉，凝滞了许久的大脑开始转动，她循声望去，用力抹了抹双眼。
　　是眼花了吗，为什么她像是在雨中看到了父母惶急万分的脸。
　　简渊夫妇从挤挤挨挨的人群中狼狈地钻了出来，简妮茫然地喊了声“妈”，条件反射性地想要往一个方向看去，却被哭着赶来的赵芹一把捞回到怀里。
　　眼角再度泛出潮意，她紧紧揪着母亲的衣襟，指尖传来独属于母亲的温暖。她强忍着战栗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你这孩子，犯糊涂了不成，还不是你突然给你爸跟我发了信息，说遇到了危险，让我们赶紧过来接你回去……”
　　简妮嘴角露出了苦涩的笑，是啊，除了他之外还能有谁替她筹划这种事……
　　“你不知道刚差点把妈妈吓死，我跟你爸才刚到就发现整条街区都拉了警戒线，你爸眼尖一眼就看到你被人拿枪指着，后头围了一堆警察在喊话，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你好好的一个学生，是招惹了□□还是怎样？怎么会有人举着枪想要杀你？”
　　简妮听着久违的来自于赵芹女士的连珠炮似的诘问，胸口又酸又热，眼泪夺眶而出，一个字都答不出来。
　　见闺女哭得厉害，简父赶紧上前来打圆场：“行啦，你也少说两句，别急着逼问了，看咱女儿都吓成什么样了，她自己都还懵着呢。幸好警察来得及时，把犯人给当场治住，不然稍微出点差错，这会儿就有得我们哭了……”
　　简妮闻言，又忆起了当日丧命时的情景，联想起父母在得知她车祸身亡的消息时，定是伤心欲绝。
　　思及此，不由悲从中来。
　　如果不是乔一……
　　她动了动，努力地从母亲怀里探出头去，当目光再度凝聚到某个方向，在那里，那个浅浅的影子似乎还在，隔着雨幕，隔着重重不明真相的人群，他依然温柔地站在那里，无声地给予她他能够给予的仅剩不多的坚定力量。
　　“你在看什么？”赵芹抬头，追随着简妮的目光望了过去，然而对面除了三三两两陌生的正维持着现场秩序的警察，她没发现什么令人好奇的事物足以吸引了女儿的注意。
　　“妈……我……”
　　“算了，你别回去了，今晚先跟我们回订好的酒店住，这间公寓也暂时退租吧，谁能想到治安情况一向良好的S市也能让我女儿当街被人拿枪顶着头，新闻上也是，三天两头地净报道些人命案子，无端端让人心里发怵，你电话还经常打不通，搞得我跟你爸成天提心吊胆，没事就担心你在这边的安危。要我说就在老家念个师范也没什么的，你这孩子主意太正，非得独自跑到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来念书。”
　　简母还在唠叨着，简妮却恍若未闻，因为就只是一个晃神，她就再也看不见他了。
　　乔一曾经站立的位置已被些撑着伞前赴后继赶来看热闹的男男女女们占据，他们或好奇地打量着自己，或神情凝重地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什么。
　　谁在乎他们议论什么啊，简妮眼里含着泪，视线从那群化为背景板的灰暗色的人群身上掠过，来回扫视了几遍，终于悲哀地确定了一个事实——
　　再没有她满心满眼期盼着的那道身影了。
　　乔一彻底消失在了无边无际的夜幕中，在她尚未意识到这点之前，就这么寂静无声地离开了，连丝痕迹都寻不到。
　　他就那么安静地走了，同时也带走了她的一颗心。
　　曾被他点亮的街灯一盏一盏陆续变作团团黯淡的光圈，将深秋的冷雨统统掩藏进了幽深的夜色里，简妮仰头望望在阴云笼罩下的夜空，一滴泪旋即落下。
　　你能看到吗乔一？我活下来了，并且正在沿着你为我筹谋过的道路上前进。
　　可是为什么心口这么空，又酸又冷的夜雨浇在身上脸上，挥散不去的悲哀一层层地裹了满身，无比沉重的哀伤无从宣泄，难受到只能流泪。
　　这应该算是成功了吧……
　　成功地与早已写就的命运擦肩，在重要的拐点上被他牵引着走上了一条全新的路，可是为什么，她一点劫后余生的喜悦也没有？
　　是因为在那个她可以继续生还的未来，却永远也不会再有人等她了吧。
　　不会再有交集，她生命中无比重要的一段回忆被狠狠甩在了过去。
　　从她生还的这一刻起，就意味着，她生命中的那束微光，永远的熄灭了……
　　“妈妈，我觉得很疼……”简妮嚅嗫着，一手紧攥着胸口的衣服，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向了赵芹，同时抽泣地更厉害了。
　　“疼？哪里疼？是受伤了吗？别哭啊，你快告诉妈妈！”
　　听到宝贝女儿呼痛，这下子连一向镇定的简渊也着急了，一把抱起简妮就要去街上拦车赶去医院。
　　一直关注着这边情况的女警及时赶到，粗略地检查了女孩的情况后迅速将她放到了一辆警车上，跟不远处的任燃交待了两句就载着简妮一家匆匆赶往距离此地最近的一所医院。
　　跟逮捕了持枪歹徒比起来，简妮她们这一段顶多算作是故事尾声的小小波澜，很快就被围观群众抛在脑后。
　　想想也是，在警方雷霆之势下，罪犯迅速落网，人质毫发无伤，正义再一次战胜了邪恶，还有什么是比这更重要的呢……
　　多么完美的大团圆结局啊，如果是放在电影里，大抵是要配合着警笛声响起片尾曲来了吧……
　　借着这场大雨的冲洗，明天早上太阳一放，就又是一条崭新的街道，没人听到过在前一个夜晚某两颗心碎裂的声音，更不可能有人知道曾经在这里上演过的阴暗剧情，一切的一切，都被藏进了过去，那个谁都不知道的时空角落……
　　……
　　时近午夜，简妮在宁谧的病房中睁开了眼睛，事实上，她根本就没有睡着，意识始终保持着清醒，清醒地看着自己被推到各种诊室做各式各样的检查，被护士抽掉几大管血液。
　　她很清楚自己身体没有出问题，但她需要一个缓冲的时间，跟一个既能隔绝开父母，也能让她安心释放情绪的地带。
　　她无法立刻回归现实，甚至产生了厌世之心，宁愿自己根本就没被乔一所救，哪怕让她孤独地漂流在苍茫天地间，或者彻底被掩埋进时光里，总也好过彼此钟情之后的分离。
　　至于初衷，她已然全都忘了……
　　那些在乔一面前信誓旦旦的保证在这时全都成了空话，没到真正离开的那刻谁都设想不出面对的会是何等绝境。
　　多么绝望，她们都还活着，却随着命运交汇而最终天各一方。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年幼时背过的诗，现在才深深体会到它的内涵。
　　但这并不是在科技跟交通皆受限的古代啊，这是一个只要感到思念就能立刻建立起联系的时代，地域与时间都不该成为阻隔一对恋人的利刃。
　　很不幸，也许是维系着她们之间的羁绊太过脆弱，寻常人间最容易跨越的障碍反而成了阻隔她跟乔一中间的无限深渊，任你等得望眼欲穿肝肠寸断，也永不能得到回应，一别就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