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云起》枕湖月

2、桃花娘娘庙

　　歙州，淳水村。
　　歙州地处江南山脉众多，紫云山正是歙州第一峰。山高入云连绵不绝，更兼山上奇花异草，四季风景如画。

　　淳水村就建立在紫云山脚下。村民靠山吃山，平日里靠种些从山上采来珍奇的花花草草，猎一些山上野味为生。近几年没有大旱大涝，日子过得还算富裕。

　　沿村子向山上走一个时辰，穿过一片灼灼芳华的桃花林，便到了一处小庙。庙不大不小，村里人家房舍般大。里面立着一座不及丈高的泥像，像前一张供桌，桌上摆着个香炉，炉内青烟袅袅。香炉旁是几个果盘，盘内果点俱是新鲜。
　　庙前种着一株枝繁叶茂的桃花树，绿叶如碧，粉花似霞，极其美丽。

　　这个庙便是附近村民供奉着的桃花娘娘庙。细看来泥像虽然粗糙，但弯眉细目，颇有些女子的柔美风韵。

　　这时，庙门口的一个蓝子突然动了动，一只肉肉的小胳膊伸了出来。小胳膊藕瓜般粗细，连着的小肉手直直的张开，好像篮子里的小东西伸了个懒腰。

　　果然，篮子晃了晃，里面的小孩子醒了。不一会，一只圆圆的脑袋颤颤巍巍的伸了出来。
　　这个小孩子看起来不过三岁，白净的小圆脸上嵌着两颗圆圆的猫眼，粉色嘴巴小小的，鼻子挺挺的。看起来可爱极了。

　　小孩子扒着篮子沿想要出去，肉虫子一般的扭了扭。可是人太小了，一起身篮子就晃，爬不出来。他急得不行，“啊啊”的叫了两声，使劲一伸腿。
　　谁知，篮子太轻被他一蹬翻个过。篮子和里面的小被子、小枕头、拨浪鼓倒过来，直接将小东西扣在了下面。

　　小孩驮着一背的东西，昂着脑袋愣了愣，乌龟一样露出的爪子在地上扒拉扒拉，还是没能爬出去。小眉头拧着，圆圆的眼睛憋出两泡泪，终于没忍住“哇”的一声，哭了粗来。

　　随着这声哭声，本来鸟语花香的娘娘庙突然安静下来，四下无声。忽然，贴着小孩的地面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腿边的草地上突然长出一簇细小碧绿的藤蔓。藤蔓在贴到小孩腿后，倏然间长长长粗，立起身来轻轻的把小篮子拿下放好，小被子小枕头收拾好放进去。再把抽泣的孩子扶起来，又伸出一个光滑的小枝条在他背上温柔的轻抚。

　　这一套有条不紊的做下来，熟练异常，看起来平时没少这样哄。可是，今天的小孩格外难哄，他一反常态的没有理藤蔓，而是后背挺直坐在地上，低着头瘪着小嘴，猫一样的眼睛里泪花闪闪。

　　藤蔓抚了半晌，看到小孩不理他又悄悄退去。这时，庙后的草丛动了动，一阵光晕流转，一个素衣人影凭空出现。

　　仿若轻云之蔽月，流风之回雪，男子缓缓走来。他肌骨仿若冰玉雕成，修颈纤腰沉肩净手，全身上下一举一动皆精雅秀美难以描摹。他走的并不快，但每一脚步落地都有一种说不清的韵味，仿若踩在人的心尖，让人心神动荡。只可惜总有一层朦胧的光晕如面纱般遮住他容颜，让人不辨真容。

　　他走到小孩面前低头看着他，小孩抬头看他一眼，又捏着手指低下头去。

　　那人蹲下来，想要抱起他。小孩捏着衣角，向后轻轻挣了挣，带着屈辱的哭腔说:“爹爹，尿，尿裤裤了。”

　　男子没有说话，缓缓揉了揉小孩头上的呆毛，又给他擦干净眼泪。这才把他拎起来，右手温柔的向下一扒，把他的小裤子扒下来。
　　他拎着光着屁股的小孩放到太阳地里。“在这玩吧，晒会儿太阳。我去给你洗衣服。”这人面部看不清楚，但声音却很干净清澈。

　　小孩抹干泪花乖乖的点点头，抱着拨浪鼓在草地上坐着。这时，庙前的那株桃花树突然晃了晃，粗壮的树干上慢慢化出一张沟沟壑壑的树皮脸来。

　　树皮脸看着粗糙，声音却细软缠绵，他慢慢说道：“哦，光着腿。在我闭关的时候又尿了吗。你爹去给你洗裤子啦？”

　　小孩头都没抬，他对那两个“哦”字和“又”字深恶痛绝。他沉默的抱着拨浪鼓，蹬着腿转过身，用屁股对着村民敬重之极的“桃花娘娘”。

　　其实，五十年前，在老一辈人的记忆里，这里是没有桃花娘娘庙的。这里原来是一片茂盛的桃花林，每当四月，桃花如云，漫山遍野的红霞铺地，如烟似梦。有一些年轻人前来观景踏青，等他们回去后就欣喜的发现，在这里许下的心愿很容易实现。

　　还有一些经验丰富的猎人也有所觉，这一大片桃花林是山林深处少有的安全之地。兔子野鸡之类的小动物不少，但是绝没有狼之类的猛兽。久而久之，一些深入山林晚上归不了家的猎人都会在这里歇脚，几十年来，竟真的没有意外发生。

　　于是，十里八村的村民一起在这里建了一座庙。因为建庙组织者在建庙的时候梦到，桃树化作一个粉衣仙子，蛾眉螓首款款温柔的对他点头说“多谢”，所以，此庙被这人命为“桃花娘娘”庙。

　　可是此时，村民的心头肉“桃花娘娘”张着一张树皮脸，看着气呼呼的小孩内心十分迷茫。

　　生气啦？！！(⊙o⊙)

　　打声招呼怎么惹到他了，树皮脸蒙了半晌，枝头的小叶子摆了摆。尽量放软声音，慈祥的说:“没事没事，人类的小苗苗小时候都尿床的。你算好的了，其实你，嗯...”
　　他绞尽脑汁，想哄哄闹脾气的小孩“那个，你的屁股挺白的。”

　　并没有觉得被安慰到的小苗苗没有搭理他。他又不是女孩子，他才不像村里的阿花，几乎每次来拜桃花娘娘都求自己的黑蛋脸能白一点。

　　他伸出小短胳膊摸摸自己的小屁股，转过头，对“桃花娘娘”大逆不道的“哼”了一声。

　　树皮脸:......(⊙o⊙)。

　　正好重离拿着洗好的裤子走过来，树皮脸立马端正表情。树枝向他的方向轻轻一抖，好像微微躬身。

　　“苗苗的裤子短了点，桃红，下次有人来还愿的时候，给他托梦要苗苗能穿的裤子。”重离顿了顿，看到小孩光着的小短腿，又接着道:“还是要两条吧”。

　　“是”桃花娘娘恭敬的应了声。

　　桃红，这个颇具xx院气质的名字，是“桃花娘娘”的本名。当五十年前，重离刚来到此处，点化这株桃花树时，问起他的名姓。他便欢天喜地称呼自己为“桃红”。他本为一株桃树，花色又是最娇艳不过的粉红色，“桃红”这个名最合适不过。比村里的“二丫”“毛蛋”“金花”好听多了。

　　对于一个还没化形，从没走出村子范围的小妖来说，不能要求太多。重离沉默半晌，默认了这株仙树的别具一格的名字。

　　小裤子虽然刚刚洗干净，但是已经没有一点湿气。重离仔细的剥掉小光腿上的草屑，给小苗苗提好裤子。

　　小苗苗站起来蹬了蹬腿，又昂起脸看着重离，朝他伸出两条小胳膊。重离将他抱起来，小苗苗坐在他的胳膊上，一脸严肃的伸出小手揪着他肩上的一缕头发。

　　“怎么了，有什么事想和爹爹说吗？”重离看着揪着眉头的小苗苗，心里纳罕，这么小的孩子，竟也有心事？

　　“着天，我，我看到，王婆婆，给她的儿子拜拜呢。”小苗苗慢慢的说。

　　“嗯，怎么了。”

　　“她说，说她儿子烤柿柿去了。读了这么多的树树，要烤好吃一点。”小苗苗咽了口水，睁着猫眼，认真的看着重离。

　　桃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王阿婆的儿子是个秀才，昨天三年一度的春闱开始，她送完儿子后就赶忙赶来替儿子拜拜，希望儿子此次下场能一举考中举人。王阿婆信奉桃花娘娘，经常来烧香还愿，还喜欢上供些硬硬的小苗苗不喜欢吃的玉米馒头。人又唠叨，别说她儿子春闱，就是她家银子藏在柴房柴火下面坑里的陶罐下面的石头里桃红都知道。

　　小苗苗没有听到桃红的那声噗嗤，他亮着一双眼睛问重离:“爹爹，柿柿烤着好吃吗？”

　　重离顿了顿，温声问他:“苗苗饿了吗？”

　　“没有”小苗苗摸摸肚子，中午刚吃过村民供奉的枣馒头，软软的甜甜的，可好吃了。

　　“嗯~”小苗苗又想起刚才的话题“王婆婆说，她儿子，会读树树，可厉害可厉害了。”他小胳膊环着重离的脖子，歪头皱着眉头严肃的看他“爹爹，要是我也会读树树，是不是也很厉害，就不会尿裤裤了？”

　　“噗嗤”耿直的桃花娘娘第二次喷笑出来。

　　这次小苗苗听到了，他本能的感觉到了自己受到了嘲笑。他看了一眼桃红，在重离怀里坐直了身体，抿抿嘴，一双眼睛无辜的看着重离。

　　隔着一层纱雾，重离的表情看不清楚。但他似乎愣了一会。“已经三年多了。”
　　他沉默了一霎，又抬头看小苗苗“在凡间确实到了该认字的年纪了。小苗苗，你想读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