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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张欠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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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冉被推醒,艰难的睁开眼往外望了一眼,天还未亮。
洗漱出来,手机正亮着,她妈苏红发来语音,让她别太难过。
突然一声尖锐敞亮的长鸣,昭冉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接着唢呐和着锣鼓响了起来,她这才有了真实感,这就要送走周秦了。
葬礼上大多是昭冉不认识的人,她看了一圈,没有发现陈周炀,周阿姨也不在。
“周阿姨呢?”昭冉小声问涂灵。
涂灵说:“在楼上,刚醒了过来,拉着陈周炀要死要活,一会儿说周秦没死,逼他把周秦送医院;一会儿又说周秦不能白白丢了命,要他找医院的麻烦。”
出殡的时候,陈周炀才半扶半抱着周阿姨下来。她头发散乱,面色苍白,一张嘴眼泪就落个不停,终于出声喊了,嗓子嘶哑得像被砂纸磋磨过。
昭冉心有戚戚。去看陈周炀,也是精神不济的样子,他应该不会安抚人,任周阿姨哭喊,他紧抿着唇不发一言,情绪克制。
不知是否察觉到视线,他扫过来一眼。昭冉想起昨晚临睡前回忆起的那一幕,脸烧得绯红,下意识的想躲。
她不是亲眷,不送出门。送葬的队伍看不见后,她上楼收拾行李。
涂灵回来时候脸色不好,问昭冉,“洗手间的垃圾桶你昨晚收拾的?”
“我还以为是你收拾的。”昭冉合上行李箱。
涂灵关上门,又走进洗手间里看了一圈,出来道:“周秦他妈可能知道了,季嫣然和周悦一回来就被叫去了她房里,刚才我上来时听见周悦叫她哥去了。”
昭冉把门拉开一条缝,恰看见周悦拽着陈周炀上楼。
“这事我们管不了,还是要看她自己。”
两人再关心也无能为力,结束后昭冉就准备走了,涂灵不放心,决定留下来看看。她跟周家是亲戚,多呆一天也没什么奇怪的。
她推着行李送昭冉,“你回家还是回学校?”
院子外犹如停车场,周家没这么多阔绰的亲戚,一部分大约是奔着陈周炀来的。不少车正在倒出去,昭冉拖着涂灵往路边让了让。
“明天下午的车回学校。先回家一趟,我妈大概是知道我回来了,一早发微信给我。我过年没回家,她要是知道我路过都不回去,能念叨我一整年。”
涂灵无精打采,“那我就不送你了,明天我还得去我妈家接孩子,这几天都没顾得上她。”
夏清源把车开过来,提着昭冉的行李放进后备箱,然后走到一边,不打扰她们说话。他熬得眼底发青,点了根烟才缓解了疲惫,靠在车门上,一抬眼就看见昭冉家住的家属楼。
不到两百米的直线距离,偏偏被一堵墙隔住了,要绕上大马路,过一个红绿灯,从纺织厂的东门进去。走到十多分钟,涂灵偏要他开车送。
开出去拐了个弯儿后面的人就看不见了,昭冉让夏清源靠大门边儿停车,开了车门下去拿行李。
夏清源也跟着下车,“说好了我送你的。”
昭冉关上后备箱,“你不是还赶着去上班?进去还得绕一大圈,没我走路快。”
他笑,抓了抓头发。他近几年发福得厉害,本来身高不足一米七,加上应酬喝出来的啤酒肚,一胖就显得矮。
“行,那我就走了啊。等你下次回来,我们四个再聚。”
话一说完,两人都愣住了。
他狠狠的揪了一把头发,昭冉低了头,吸了吸鼻子,胡乱挥了挥手再见。
纺织厂早些年就垮了,进大门后分两条路,往厂区那条砌了两米高的墙,传了几年要推倒盖房子都没影儿。
时间还早,昭冉一路往里走只碰上几个上班赶时间的,和起早锻炼的老头老太太。到了她家楼下,住一楼的王奶奶正坐在门前给小孙女扎小辫儿。
“冉冉回来了?”
昭冉答应着,把早从行李箱里单独拎出来的特产拿给小姑娘。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王奶奶意思意思的推了一下,又教小姑娘,“谢谢你冉冉姐姐。”
小姑娘甜甜道了谢,王奶奶凑近神神秘秘的打听,“你们家最近出什么事儿了?连着几天一早就来几个人,一到天黑就走,比上工还准时,我看着也不像是你家亲戚。”
昭冉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我弟在家吗?”
“昭焯啊?我没看见。”王奶奶说,又绘声绘色的说起那几个人来,“一个瘦瘦巴巴的还挺礼貌,见谁都笑,就跟这院儿里的人似的,别说还挺面熟。其他几个凶神恶煞,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昭冉皱了眉,抬头往上看了一眼,被二楼阳台新装的防护栏阻挡了视线,隐约能听见她姥姥的咳嗽声。
她给昭焯打电话,关机。又打了个给她爸昭庆山,那头大概是还没起,响了一个会儿一个女人接了说了句“等会儿”。
昭冉不耐烦,正要挂就听见昭庆山嘟囔了句,“谁呀?”
“你女儿。”那女人嚷道。
昭庆山一扫困顿,很是激动,“冉冉?这么早找爸爸什么事?”
“昭焯最近跟你联系过吗?”昭冉问。
昭庆山一个激灵,下意识的吼,“那小子又闯祸了?”
昭冉闭了闭眼,“没事,我就问问,您接着睡吧。”说完就挂了电话。
王奶奶赶小孙女进去吃早饭,还关切的站在门口看着她,深深的吸了口气,扯了个笑,提着行李上楼。
她家住三楼,门敞开着,一个剃着光头脸上一条疤的男人站在门口打电话,端一碗稀粥,说两句转着碗喝一口,瞧见昭冉动作停了,收起手机直勾勾的看她。
昭冉心里腻烦,暗自蹙了眉头,侧身躲开刀疤脸进门。一进去差点没处下脚,不太宽敞的客厅里或坐或站挤了八九个人,一见昭冉都停下动作转过头来,表情各异。
昭冉冷着脸,看了一眼厨房门口,苏红端着一盘炸馒头片先是想笑,没笑出来又露出个快哭的表情。
“谁呀?”昭冉下巴点了点桌边那些人。她气势装得很足,心头发虚,把包往沙发上一丢,唬得坐沙发上一人往旁边一躲。
苏红期期艾艾的,“是,是你弟弟的朋友。”
一个瘦猴儿从人堆里挤出来,放下碗筷,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朝昭冉伸过来,挂着一脸的笑。
“姐你好,我叫小顺,朋友们都叫我猴子。”
昭冉手在身侧揪住衣摆,直冒汗。
小顺见她不搭理,讪讪地收回手,特别礼貌的道歉,然后开门见山的说起来。
“不过我们几兄弟也是没办法,拿了人家的钱,就得替人家办事儿。只要昭焯今天露个面,别管能拿出多少,只要能让我们交差,兄弟们立刻就走人。”
昭冉只听人说过,现在专业做催收的几乎不闹事,还懂法,特别的和气,这还是头一回亲眼见识了。
她稍稍松了一口气,外套里捏着手机的手都快抽筋了,就怕对方胡来。
“他欠你们多少钱?”她说话嗓子发紧。
小顺招了招手,就有人把包给他递上来。看不出他又矮又瘦,笑得一团和气,居然还是这伙人的头儿。
“这是欠条,姐你看看。”
昭冉只看了一眼,A4纸上“十万”两个字晃得她眼晕。看了苏红一眼,只见她微微点了点头,昭冉在心里把昭焯给骂了个遍。
苏红离婚后全靠昭庆山每月两千的抚养费,和一间门面的租金过生活。她是独生女,养着一个病病歪歪的老母亲,平常花钱也是大手大脚,又抱着以后有儿有女可以依傍的念头,所以没存下多少积蓄。
昭冉一路念书,导师给的那点钱只够维持生活开销,奖学金她倒是存下一些,但是要她拿出来给昭焯还高利贷,别说她自己了,苏红第一个不答应。
“你别管,你的钱自己留着。我给你爸打过电话了,他就这一个儿子,总不会不管。”苏红拉着昭冉小声说。
“你什么时候给他打的电话?”昭冉皱眉问。
“昨天就打了。”苏红道,她有些得意,“估计一会儿他就过来了。”
“他亲自接的?”
苏红脸色暗淡了些,又不忿起来,“那个狐狸精接的。”
昭冉叹了一声,不想告诉她,昭庆山到现在都还不知道。
她爸妈离婚已经有十年,苏红一有事还是习惯第一时间找前夫,昭庆山也跑的挺勤快。两人都不觉得这样的相处模式有什么不对,觉得不对的昭庆山后娶的那一位虽然心有不满但不敢抱怨,只能偶尔耍些这样的小心机。
昭冉无奈又烦躁,她每一次想跟父母讨论该跟前任保持距离,都碍于子女的身份羞于说出口。
她把行李拿进卧室,躲进姥姥房间跟姥姥商量,让她装病把那些人吓出去。苏红不同意,这才说那群人是她主动请进来的。
“他们不吵也不闹,但是往外面一站,别人难免要打听。我们这院儿里爱乱嚼舌根的人可不少,添油加醋的说出去多丢脸。你还没结婚,不能因为你弟弟的事情影响你。”
昭冉哑然,心里一暖,可想起贺之洲的话又觉得苦涩起来。
苏红是精明脸孔笨心肠,她半副心思都用在为一双儿女打算上了,却总也打算不到点子上。
祖孙三人挤在卧室里絮絮叨叨的说话,苏红问她什么时候毕业,留校的事情确定没有。昭冉情绪低落,敷衍了过去,她却又问起贺之洲来。
“你们两个都忙,也没多少机会见面,等晚上你爸过来这事应该就解决了,干脆你现在出去,你们俩一起吃个饭,看个电影。”
昭冉假装看文献看得入神,“嗯”了一声却没动作。又被催了吃,才淡淡的说:“他忙,没空。”
到了五点半,外面那群人果然是准备离开了。小顺来敲门,客气的请了苏红出去,跟他们站一起拍了张照片。
他还玩笑着跟昭冉解释:“下班了,水印相机拍个照片,发给老板打卡。”
昭冉卷着资料干笑了一下,见那刀疤脸饶有兴致的盯着她,厌恶的别开眼。
小顺警告地瞪了刀疤一眼,笑着说,“阿姨,明早早饭不用多准备,我们吃了再来。”
跟上亲戚家寒暄客气似的。
苏红没等到昭庆山来解决,第二天整个人都蔫蔫的,一会儿又骂昭庆山狠心,一会儿又骂昭焯惹事儿精。
昭冉在房间里呆了一个早上,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那些人有聊天打牌的,也有看电视的,吵吵嚷嚷但也算安分。
她下午三点的车,眼见时间越来越接近中午,也不禁愁起来,难道真要让她爸来?
外面吵闹声歇了一阵,只听见小顺接起电话就叫“杨哥”,然后答着“我马上下来”,昭冉疑心是债主的电话。
她打开窗,等了一会儿就见小顺就楼道里出来,往树下停着的一辆车走去。车后座的窗户落下来,两人就这么一里一外隔着车门说话。
昭冉有些近视,看不清车里人的长相,只觉得有几分眼熟。后来见那人搁在窗户上的手抬起,似乎从脸上摘下了什么东西。
脑中灵光一闪,她冲出门,抓起厨房的垃圾跑下来,心里希望着是才好。
垃圾桶在车后不远处,她目不斜视的走过去,然后像是才发现车里人,又不确定的样子多打量了几眼,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果然惹来陈周炀注视。
他眯着眼睛看了看,停了擦眼镜的动作,戴上后露出恍然的表情。
昭冉原本装得自然,被他一看却莫名其妙的心虚起来,心里打起了退堂鼓,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迈不出去。
陈周炀下车,拍了拍小顺的肩膀,越过他走过来。
“听周秦说过有个朋友住附近,没想到是你。”
“是啊。”她突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最后索性把称呼略去,看了一眼后面的小顺,“来这有事儿啊?”
“找侯顺打听点事,你们认识?”陈周炀目光敏锐。
昭冉没回答,只看了小顺一眼,收回视线见他手臂上还带着黑袖章,心脏猛地紧缩了一下,“我去大门口便利店买东西,你们聊。”
逃似的跑了。
在便利店里磨蹭了一会儿,,胡乱拿了些水喝吃的,估计时间也差不多了才往回走。快到楼下,那辆车居然还停在那儿,陈周炀站在车外正看着她。
多亏了倒春寒之前那一场升温,家属区里萧条的草木都抽了新芽,背景里勃勃生气,让他没显得那么寥落。
“周阿姨好些了吗?”昭冉硬着头皮走过去。
“好多了,现在大部分时候都是清醒的,情绪也稳定。”他眉间有淡淡的纹路,像是不欲多说家事,看了一眼她手里提的购物袋问:“准备回学校了?”
昭冉道:“是啊,临近毕业事情挺多的,导师又只给了三天假,过段时间还要忙工作的事情。”
他点了点头,想起无意间听得的那两通电话,忽然道:“要是有什么地方我能帮忙的,尽管说。”
昭冉一愣,抬头看他。
“好。”笑了笑,没记进心里,只当是一句客套话。
回家后,客厅里居然一个人也没有,苏红欣喜的过来说:“突然就带人走了,说是看什么杨哥的面子,以后不会来我们家找麻烦,只说让你弟弟尽管把钱还上。”
昭冉这才回过味来,他也许不是客套。
下午出门,下楼时迎头撞上小顺,她以为对方反悔,当即变了脸色,差点回头大喊关门。
小顺抬手晃了晃钥匙,“嘿,我女朋友住四楼,她旅游去了,我来帮她喂猫。”
又殷勤的帮她提行李下楼,打听她跟陈周炀的关系。
昭冉觉得他没坏心,但也挺反感,淡淡地说:“没什么关系,就一个朋友的哥哥。”
小顺嗤了一声,不信她说的。“姐你骗我吧,我认识炀哥七八年了,他从不多管闲事,没什么特别关系他会帮忙?”
说完视线在她脸上逡巡,意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