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罪案变奏曲》肥大细胞

19、十八

　　直到音乐节开始前五分钟，温浩宇一行人才慢慢悠悠地从餐厅里踱步走出来，像他们这种纯属来凑热闹放松娱乐的路人，是绝对没闲心往前挤，跟粉丝和情绪高涨的观众争抢那方寸之地的。此时音乐节主持人已经开始上台暖场，将台下的气氛拉至高潮，不少人已经吹起口哨，欢呼起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舞台之上，来回变幻的灯光也预预告着狂欢时间即将来临。
　　温浩宇三人找到一处中间偏右侧的地方，不会太拥挤，也不会太靠后。
　　“哎，我跟你说，”温浩宇揽着卢哲瀚的肩膀，又拍拍身边的方沛瑶，冲她大声道，“这真是我认识这家伙以来，他请客吃饭出手最大方的一次，估计也就看在你来了的面子上，平时请我的都是烤冷面大餐什么的。”他的情绪也受身周气氛所感染，便半开玩笑道。
　　”嘿，你还好意思说我，”卢哲瀚一仰头，装样瞪起双眼来，“你说说你哪次请我不是豪华烤肠套餐，皇家煎饼三件套的！”
　　方沛瑶也没忍住眯眼笑起来，她向舞台上望去，又伸手将碎发向后拢去，道，“哎，就是可惜宋晟睿来不了，今天估计还挺有意思的。
　　”那大哥，估计现在躺床上捂着肚子嗷嗷叫唤呢！”
　　“哈哈哈哈——”
　　傍晚六点五十九分，刚服过药后的周远感觉稍有缓和，却仍有些许眩晕，他似被抽空灵魂般的靠在写生椅背上，一只手有气无力的扶着地面，呼吸粗重而缓慢，本就看上去不算太健康的面容此时显得过分苍白，汗珠顺着发丝落在上衣上，而他并不打算去管，也没有力气去理会，只是呆呆的向窗外一片繁华望去。
　　他试图站起身去关音响，而眩晕感又突然在此刻骤然降临，他像被抽尽筋骨般一下瘫倒回写生凳上，脑中神经猛烈跳动使得他头痛得几近崩溃，他用双手狠狠按住头部，想通过这无用功般的举动缓解一波波袭来的痛苦。
　　他倏然睁开紧闭的双眼，瞳孔前蓦地炸开一片彩色宇宙，他仿佛觉得面前有无数滴蹦开的颜料“啪”地喷溅在自己身上。
　　周远仍死死钉在椅子上，精神却像是已经站起来，被一股力道向身后无尽黑暗推去，掉入一个从未被开发过的神秘空间，似乎身周皆被无数面镜子所包围，而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开始同无尽旋转扭曲且崩裂开而后又重新捏合起来的粉色、紫色、蓝色，亦或是黄色、橘色的漩涡舞蹈起来。
　　恍惚间，他以为自己掉入果冻般的黑洞，四肢软糯无力的在其中挣扎摇摆，而下一秒又落入蓬松棉花糖般的云彩世界，同雨滴集成的小鹿在空中跳跃、旋转，伴随着童歌般的音乐，又猛地被无数只沾满粘液的蓝灰色鬼手拉进地表裂缝之下，循环往复，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根本不存在的一切。
　　“女士们，先生们，音乐狂欢，即将开始，让我们一起倒计时！”
　　所有观众的热情都在瞬间被点燃，也包括正喝着啤酒的那些，不少人已伸出双手，随着伴奏的鼓点一同摇摆起来，也有许多像温浩宇他们一样来放松心情的观众，都争先恐后的举起手机，准备记录下这激情四射一刻的到来，甚至有人正开着视频通话为远方的朋友进行实时直播，卢哲瀚也不例外，将手机调成录像模式，准备按下那红色按钮。
　　温浩宇拉起方沛瑶的胳膊，笑着冲她耳边大声道，“来，一起倒数啊，别那么拘谨！”
　　“嗯！”
　　在异色光线与夏夜的双重衬托下，方沛瑶扬起的笑容仿佛多添上几分初夏限定的温暖与跳跃相夹杂的感觉，刚捋好的头发又在不经意间越过耳后，俏皮的贴服在脸颊一侧，恍惚间，温浩宇好像看到那个平日里法医室中严谨细致且不苟言笑的的方沛瑶从未被发觉出的另一面，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发现的那一面，同那个往常仿佛不入凡尘的方沛瑶截然不同，原来她也可以这么洒脱的抛下禁锢自己已久的严肃外壳，露出牙齿爽朗笑起来。
　　“十！”
　　“九！”
　　“八！”
　　最前排的粉丝们“哗”地一下全部举起“长。枪大炮”，将镜头锁定舞台，后排观众发出惊讶且佩服的“哇——”声，也纷纷随着前面的动作，都举起自己的小相机或是手机，等待着这场盛大狂欢拉开序幕。
　　“七！”
　　“六！”
　　周远的眼前仿佛升起一层浓重的厚雾，无论如何都驱散不开，面前事物愈发朦胧起来。
　　他本能地感到恐惧，每根神经都倏地随着他大脑传达出的战栗而敏感起来，在似乎被无限放大的感知功能下，只觉得浑身神经元都在剧烈跳动，仿佛要跳脱出他这副并算不上强健的躯体，他在骤然笼罩而来的无助感驱使之下，盲目的从凳子上颤抖着双腿试图站起，而新一波袭来的天旋地转将他瞬间拉回谷底，似是散架般跌倒在地上，全身像上发条般剧烈的打着哆嗦，双手茫然的向前够着不知是何的目标物，冷汗顺着脊梁骨一点点滑落。
　　“五！”
　　“四！”
　　周远仿佛在混沌中勉强抓住一根理智的稻草，他趴在地上，艰难的伸出右臂试图从裤兜中掏出他想当然以为的应该放在那里的手机，而当猛烈抖动的手摸到空空如也的兜子时，他脑中最后一根弦也在霎时间”啪“地崩断，意识像泥石流般疯狂坍塌，双手胡乱的在膝上摸索拍打着，甚至感知不到胳膊重重砸在地板上时的痛楚，头不受控制摇晃起来，帽子早被甩得不知去向，凌乱的头发将脸部遮住，而张大嘴想要喊出“救命”时却又不受控制卡在喉咙中，无论他再怎么挣扎，也只有口水顺着嘴角流出，他自知狼狈，却难以顾及，仍想着同即将袭来的窒息感对抗。
　　“三！”
　　“二！”
　　“一！”
　　"IT'S PARTY TIME!!!"
　　舞台上的烟火冲上夜幕，将初夏江城的夜晚染上无尽热情与浪漫。天空被映出五彩斑斓的色彩，将氛围瞬间托至顶峰，台下人群不再有半丝拘谨，彻底放开，将一切压力、琐事，与杂念统统抛至脑后，随着昂扬的开场曲一同舞动起来，一时间，歌舞声，尖叫声，欢笑声，与烟火声掺杂在一起，点燃整个艺术园区的激情。
　　周远可能再也看不到窗外那般热情舞蹈的景象，他只是静静趴在冰凉的石砖地板上，睁着双眼正对着窗外闪烁烟火下映照的夜空，睫毛被吹进的风微微带起，随着拉丁文歌曲节奏毫无生命的摆动。

　　“Judex ergo cum sedebit

　　当审判者坐定后,

　　Quidquid latet apparebit,

　　一切隐秘都将暴露，

　　Nil inultum remanebit.

　　无一罪行可逃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