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登科》风暄和

99、漫步

　　淮王深夜忆知交，举子盛世惜太平

　　余缙听了周裕宸这番话愣了一愣，眼中闪过几缕复杂的神色，半晌才方躬身深深的行礼道：“淮王殿下……”
　　周裕宸扶住他的手对他一笑道：“好了，久别重逢，不能和你们好好的喝一杯也就罢了，干什么还做这么多虚礼？你今日想必也很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余缙慢慢退到门口，拜了一拜便推开院门转身走了。王勉看着他的背影，低声说道：“殿下，六部和亲军十二卫不少人都已经效忠于您，这已是我们意料之中的事，只是我没想到，余缙竟也是您手下的人。”
　　周裕宸道：“先前在宫中，我们都曾有幸陪在皇兄身边读过一阵子的书——他是余家的庶子，母亲早逝，上面是一个大他十岁的兄长，京城中都知道他从小顽劣，皇兄一见却说他与众不同，颇有才华，也让他入宫待了些日子。日后我问起皇兄，他说，’那孩子的眼神乍一看凶巴巴的，其实却只不过是时时都对人带着几分防备罢了，他在余家想必孤苦得很，不如到宫里来，还能和你我相伴，即使将来再回到余家，也没有人敢小瞧他了。’”
　　周裕宸想起往日的时光，眸中微微发亮，却很快又暗了下来，接着说道：“那时二皇子尚幼，皇上对皇兄也还有几分父子亲情……”

　　王勉也不再说话，两人默默在院中坐了一会儿。周裕宸方才又开口道：“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清妍的身份，不过，你不用因此而有所忌惮，我早晚会告诉她一切，或许……她也已经猜到了大半……”
　　王勉点点头道：“我明白，顾……顾举人她……”说到这里，王勉停住了，因为他丝毫不知道该如何去评价顾清妍——他原本以为长宁公主已经是世上最与众不同的女子，但她毕竟是大周的公主，而这位貌似柔弱平凡的顾清妍的所作所为，与长宁一比更加惊世骇俗，王勉心中疑惑：“……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周裕宸回身对着王勉，轻轻指了指他的胸口：“人各有所求，或许这是一种’执念’吧。”
　　说罢，他看着王勉：“正如你和我寻求的真相……这么多年过去，你没有放下，我也没有。好了，现在，你告诉我，你到底都查到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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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彦呐，再过两日礼部就要张榜了，到时候来来往往庆贺报喜的人多得很，你怎能住在寺庙里？不如今晚就收拾一下，搬到家里来吧？”顾士堂坐在案后轻抚着他漆黑的长髯，满面笑容的对顾清妍说道：“对了，还有你那两位同窗，程渝，林逸恒，他们若是愿意，也可以和你一起到家里来等待消息，你看如何？”
　　顾清妍那晚淋了些雨，有点着凉，前些日子顾士堂一直请他来顾府住着，顾清妍便只是推说和太学中的朋友们有些应酬，直到今天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才来顾府向顾士堂赔罪。顾士堂见顾清妍人虽然有些清瘦，却面色从容，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心想她中进士是十拿九稳的事，又见她言谈举止又比先前更加文雅出众，不禁心中庆幸自己当时没有站在顾三那边。顾清妍这么做虽然风险极大，但当时她已抱了必死之心，又有这个本事，所以，她才不会像顾清耀那样缩头缩尾，过个自己的小日子就满足了，到时候振兴顾家，提携这一众后辈……还得靠像她这样没有退路，一心往前冲的人……

　　他一边想着，一边微笑着点了点头，顾清妍也猜到了几分他的心思——像顾士堂这样从外地调来京城的武官，几乎没有什么根基，若是家中一夜间出了个进士，那可是很光耀门楣的事。顾清妍愿意卖给他这个面子，便点头道：“多谢大伯，那我就来叨扰几日。至于程兄和林兄，我还要回去问问他们的打算。对了，程兄还想请您遣人往衢州给他父母送个口信，商议一下与徐家小姐的婚事……”

　　顾士堂一手促成了这门婚事，提起来心中比把自己那两个侄女儿嫁了出去更加高兴：“那是自然……”可是说着，他又有些担忧的看了顾清妍一眼：“程渝早早定下亲事也好，否则等到金榜题名，若真是中个前三甲，皇上一高兴赐了婚，到时候，可就由不得自己做主了……清彦，你若是中了进士，恐怕京城里会有不少要来与你结亲的人家，若其中有什么有权有势的人，你可要想好该如何应对，不要还没入官场，就给自己招惹了麻烦……”
　　“大伯，我早已经想好了。”说到这个，顾清妍道：“就说我在乡下过世的父母早已为我定了一门亲事，那些官宦人家知道我已经有了妻子，想来也不会过分纠缠的。”
　　顾士堂“嗯”了一声，道：“既然如此，这几日若是有人上门，我就早早放出风去，以免到时候多生事端。”

　　辞别了顾士堂，顾清妍离开顾府，也没有坐顾士堂给她准备的轿子，自己一个人慢慢的往京北寺走着。路上，京城的街道依旧繁华而拥挤，百姓们来来往往，有人匆匆行路，有人则如她一般悠然漫步，街旁摊贩拉着停下的客人兜售着自己的货物，刚刚开张的店铺前的伙计卖力的吆喝着……这一切都好像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可是顾清妍知道，这样的日子，自古以来，都是极其稀少，极其可贵的。
　　或许对于刚开始打算科举的她，读书考试就是她生活的全部，可如今站在皇城之中，宫墙之外，她恍然明白，对于朝代更迭，政局变幻而言，什么会试、殿试、都并没有多少分量，顾士堂心心念念忧虑着她将来能不能为顾家提拔几个真正撑得起门楣的后辈，可他却没有意识到，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样平静的日子，他们还可以再过上几天……？

　　她走着走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多了一个人。方才天还阴着，这时微风吹起，浮云飘散，一缕缕温暖的阳光从浮云的缝隙中洒落下来，顾清妍眼前的街景也渐渐明亮起来。周裕宸在她耳边轻声问道：“清妍，你是喜欢这北方的街市，还是南方的坊陌？”
　　顾清妍早就感觉到了周裕宸的靠近，他们终于有机会相处了几日，这几日却仿佛一瞬间那么短暂，转眼就过去了。她知道周裕宸不会在京城久留，因此两人都对这难得的相聚格外珍惜。想到很快又要分别，顾清妍抬头对他一笑，答道：“我都喜欢，若问我更喜欢哪个，却要看陪在我身边、和我共看这景色的人是谁。”

　　顾清妍说着抬头看去，见周裕宸也正好朝她看来，两人相视一笑，仿佛四周川流不息的人群都静止了下来，周裕宸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我这辈子，最喜欢的就是此时此刻，清妍，以后……。”
　　顾清妍知道他想说什么，若是有可能，她又何尝不想和周裕宸朝夕相处？两人放缓了脚步又走了一阵子，顾清妍方才开口说道：“你看这些京城的百姓，他们日复一日的忙碌着，不也只是像你我一样，想和自己的家人、爱人平平安安的度过这一生。”
　　她轻声道：“‘苍苍蒸民，谁无父母？提携捧负，畏其不寿。谁无兄弟？如足如手。谁无夫妇？如宾如友……’”
　　“‘……生也何恩，杀之何咎？’”
　　“我原先以为，在这个世上，又身为女子，这辈子全被别人捏在手里，只能听之摆布，是最凄惨不过的一件事，可是如今跳出牢笼，回头再看方才明白，世间有几个人是自由的？朝堂上的臣子，戍守边疆的将士，都有他们的悲苦，都有他们的不得已。若是我心中只想着自己这一点得失，无论我是什么样的身份，无论做到什么样的位置上，恐怕心里都不会平静。”
　　周裕宸静静听着，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到了街巷的尽头，京北寺那高高的钟塔隐约可见了。

　　“我……我明白。”周裕宸在街角停了下来：“清妍，我会好好想想该怎么做，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就永远不会迷失本心。”
　　顾清妍这时却撇了撇嘴，低下头，小声说道：“可是，我还是不想让你走啊。”
　　周裕宸道：“放心，这次我不会离开京城太远，只是皇上的人、卢赫源的人都在京城里四处搜查我的下落，我必须暂时避一避风头。至于皇兄的事，你就按王勉所说的做，文昌馆内，他定能护的你们周全。”

　　片刻过后，顾清妍一人只身从巷子里走了出来，她没走太远，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马车的声音，那马车上有人探出头来朝她喊道：“公子、公子稍停片刻……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