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登科》风暄和

95、请求

　　出贡院再遇知己，入酒肆凤凰来仪

　　会试结束的这天晚上，京城的酒楼，甚至是各种风月场都做足了准备迎接那些考完会试之后打算一醉方休的士子们。只不过他们三人文章做的快离开的早，加上这会儿雨也下的有点大了，当他们来到王勉曾带他们来喝酒的那个小酒肆时，里面只有零零散散三五个人。他们刚一进门，那酒肆的人便迎过来笑着道：“您三位来了呀，王都护正在里头等着呢，他早就让我们备了上好的佳酿为您几位庆贺呢，祝几位早日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说着，他便把三人引到了走廊尽头一间虽然不大却十分安静的隔间里，屏风后面王勉正在对另一个人说道：“他们来了，您等在这里，我去迎他们一迎。”
　　隔着屏风，顾清妍隐约瞧见了一个颀长窈窕的背影，这背影有些熟悉，她却一时无法认出是这人到底是谁，这时，那人转过身和王勉一起走了出来。王勉以前都是独来独往，程渝和林逸恒不禁都有些意外，林逸恒先开口问道：“王都护，这一位公子是……？”
　　顾清妍的目光在这人看似平常的面孔上停留了一晌，忽然心中有了个猜测。她拦住要上前询问的林逸恒，压低声音道：“这一位不是公子……林兄，你可千万不要逾越了……”

　　那人闻言一笑，开口对王勉说道：“王勉，你这金吾卫的都护的手笔，怎么如此这么容易就被人瞧出了破绽？”
　　这下子，程渝和林逸恒都吃了一惊，林逸恒更是低低惊呼了一声，程渝也顿时瞪大了眼睛。顾清妍随着他们一起屈身行礼，三人同时道：“见过公主殿下。”王勉则在一旁说道：“是属下技艺不精，公主尽管责罚吧。”

　　长宁公主轻声笑了笑：“我既然让王勉帮我易了容，今日我便不是公主，我是和你们一样，在这酒肆中和朋友把酒言欢的过客。走，我们到那边坐着说话吧。”她又一转身对着王勉摆了摆手：“你也不必请罪，我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罢了。若不是你肯出手相助，我又怎么能有这个机会离开深宫，和你们在这儿同席共饮呢？”
　　她举起酒杯，继续说道：“不瞒你们说，自从花会上见过你们，读过你们的词赋文章，我便觉得你们三人都不是寻常之辈……”说到这里，她停顿片刻，望着顾清妍和林逸恒微微一笑：“慈恩寺的婆罗树下，我听了一出宝剑记，当真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不妨告诉你们，三个月都已经过去了，你唱的到如今我却也一句也都还没有忘记呢。”

　　林逸恒听了，想起自己当时心急，扮成个女子跑到慈恩寺跪在婆罗树下求长宁公主帮他家人脱险时的狼狈样子，顿时双颊通红，结结巴巴的道：“公主……小人实在是、实在是走投无路，又知道公主您素来深明大义，绝不会眼看着有人颠倒是非黑白，陷害忠良，方才、方才想了这么一个法子，还请公主不要怪罪我们才是……”
　　长宁公主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她放下酒杯叹了口气：“怪罪？你们有什么错？是林知府为民请命错了？还是你为父伸冤错了？错的不是你，而是那些逼得你走投无路的人！”

　　想到林逸恒那段时间的遭遇，陪他一路走来的众人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席上变得安静了。顾清妍见长宁虽没有再说下去，眼神中却满是愤慨，甚至还有几分悲戚，便开口道：“话虽如此，但若不是您英名在外，我们怎能想到向您求助呢？而若是没有您替我们主持公道，就算林知府最终沉冤昭雪，也会多受许多牢狱之苦……我们真心实意感谢您，不仅仅是为了林兄，也是为了衢州，甚至是全天下的士子和百姓……要知道，士林之中，有不少为林家上下奔走担心的贤良之人，林知府一天不能脱罪，那么这些人的心就会多寒上一分……”

　　长宁闻言，淡淡的眉毛一挑，笑了起来：“照你这么说，我若不救他，便让天下人寒了心——那么我救的倒不是他，而是皇上和朝廷在士人们心中的威望了。”
　　顾清妍赶紧起身对着长宁躬身一拜：“世事无常，再清明的天下，可能也会有人妄受冤屈。再明亮的太阳也会有照不到的地方，公主您挺身而出匡扶正义，皇家的威望又怎么会受到损害呢？”

　　长宁的脸色略微舒展了些，眉宇间却仍带着几分忧色：“我若真能匡扶正义，为何林知府还背着这样莫须有的罪名？况且……”说到这里，她的神色越发黯淡了，最后又轻轻地叹了口气：“罢了，今天我好不容易出宫一次，是来为你们三人庆贺的——我与你们一见如故，很想结交你们三个朋友，今日你们不要因为我身为皇室或者是个女流之辈就有所顾忌，告诉你们吧，我从小就跟在皇叔父麾下随他和皇兄一起三入北夷，连父皇也拿我没有办法，我最讨厌被所谓的礼法约束，我看你们也不是那样固守成规的人，否则……”说着她对顾清妍和林逸恒两人把酒杯一举：“否则慈宁寺那一幕就不会发生了。”
　　听到这里，顾清妍他们对长宁公主的好感越来越深。她说的没错，顾清妍自不用提，林逸恒本来常因为所谓的“叛道离经”被林郢训斥，而程渝自从和他们二人相交以来，受他们影响，也对很多东西都看得很轻了。长宁公主话音一落，他们齐齐举起酒杯，赞赏了一番长宁公主出众的见识和气度，很快，他们就真的像相识多年的朋友一样，融洽的聊了起来。

　　几杯过后，林逸恒好奇的开口问长宁道：“公主殿下，您说您曾在北夷生活过一段时间，那里民风彪悍，又荒凉又寒冷，您随军出征，难道就不觉得苦么？”
　　长宁笑了笑，道：“我问你，你为了求取功名，寒窗苦读这么多年，千里迢迢来到京城，住在冷冷清清的寺庙里，你觉得苦么？人生短暂，若只是随波逐流，得过且过，心中没有一点期望，岂不更是遗憾吗？我从小，就不喜欢日日待在宫中绣花听曲，日子过得死气沉沉，没有一点儿意思。我到了边疆，眼看着将士们在皇叔手下众志成城，为保卫大周的百姓疆土洒尽热血也不后悔，战马嘶鸣，长风萧萧，我看多了这样的场面，再回到宫里，只觉得皇宫就是一座囚笼……况且……”说到这里，她眉头一皱：“况且如今父皇年事渐高，有些事情……他……”
　　长宁再次停住了，但在座的人都知道她的意思。近几年来，闹得最厉害的就是这一场储君之争，如今借着衢州之事和与北夷的和亲，皇上罚了林郢，又冷落了瑜妃，一时间朝堂上的臣子们都有点摸不清头绪，本来力保太子的不敢再轻举妄动，那些投靠了二皇子的也开始惴惴不安起来，再加上今年是大比之年，春闱过后紧接着就是殿试，西南有乱，北边绰诺台也不安分，内阁和六部个个忙的焦头烂额，竟然也没人再去关注立储的事了。
　　可正是因为这是一个多事之年，这一次科考也格外受人关注。长宁看着他们三人，似是在对他们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到时候金榜一揭，不知道会吸引多少人的目光，而你们，也会踏进这个漩涡，恐怕一辈子都难以再脱身了……这么多年，我见过太多人，清高的，狂妄的，聪明的，谨慎的，入了官场，就只剩下了追名逐利四个字。”她顿了顿，目光逐一从顾清妍他们身上扫过：“可是我相信，你们三个并不是这样的人。”

　　顾清妍他们相对一望，忽然间他们都意识到，长宁公主此次来访并没有这么简单。顾清妍恍然大悟，长宁公主应该有事要他们去做，可她一时却想不出来，他们三个还未中第的士子，能为堂堂的大周公主做些什么。
　　但是，正如长宁相信他们，她对长宁公主也有一种莫名的惺惺相惜之感。她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和长宁促膝谈心，但这并不妨碍她敬佩长宁的想法和胆识。在这不公的世道中，她和长宁一样身为女子，又同样不甘于一生都被拘禁在深宅高院里，她们可以做的很多，也可以做的和男子一样好，可她们却需要付出千倍百倍的努力，选择去走一条布满荆棘的艰难的路，才能活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顾清妍将手中酒樽一举，对长宁公主说道：“公主说的没错，我们三个，都不是贪图名利的人，我们也知道官场中风波险恶，容易让人丧失本心，但我们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圣人说：’苟利社稷，死生以之。’不知为何，近来我常常想起这句话，我总在想，若只是为了一份俸禄，甚至是为了自己的私欲，我们怎么对得起圣贤的教诲，更重要的是，我们怎么对得起自己十年寒窗，和我们自己的心？！公主，您若是对我们有什么吩咐就尽管说吧，您对我们有这么大的恩情，我们本就应当回报您，更何况，我相信您让我们做的事也一定是为了社稷和百姓，能为您分忧，我们还求之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