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登科》风暄和

74、袭营

　　水流沉沉闻险事
　　微光阵阵品香茗

　　顾清妍看着那年轻人，那人的目光却落在了乔装改扮的周裕宸身上，他看着周裕宸起身站在船头，撑着船朝这间阁楼靠了过来，他先是有些惊愕，随后又释然的一笑，再之后，他的目光试探的望向了周裕宸的身后的顾清妍。
　　等船靠在阁楼下，阁楼的木桩中涌过的水流拍打着船舷的时候，他把手朝顾清妍伸了过来，顾清妍却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周裕宸把船系好，跳上河岸，然后，他和周裕宏一起将顾清妍拉了上来。太子周裕宏的轮廓仔细看去和周裕宸有些许的相似之处，但他们一个冷峻刚强，一个温文尔雅，周裕宏年纪大了几岁，他的五官也比周裕宸柔和的多。他淡灰色的道袍在微风中飘荡着，他的双眉总有些微皱，除此之外，他眸光中那一抹悲天悯人的神色，让顾清妍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天宁寺大殿里高坐在宝座之上，俯视着众生的那一尊金佛。

　　“你是怎么猜到的？”周裕宏开口问道：“我这皇弟从小喜欢捉弄人，他应该没有告诉你等在这里的到底是谁。”
　　周裕宸笑了：“再顽劣的孩子，在荒漠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棱角也磨平了。更何况，我不记得我小时候捉弄过谁。”

　　周裕宏的眉头又紧缩起来：“这些年，守护大周的不是我们，是你和皇叔。‘论功还欲请长缨’，若不是你们在关北和北夷各部族斡旋这十数年，签下盟誓，京城如何能是如今这般平安富庶，繁华兴盛的模样？”
　　“您错了。”周裕宸道：“这不是我父子二人的功劳，那盟书，是无数的将士——是汉人还有夷人的血写成的。”

　　“愿旧事不再重演。”周裕宏抬手轻轻在周裕宸肩上一拍。
　　“愿他们的血不再白流。”周裕宸对他一笑，拉着顾清妍的手，跟在他身后，走进了那间狭窄而阴暗的阁楼。

　　顾清妍心怀几分好奇随他们一起走了进去。这间阁楼从外面看有些破旧了，里面却打扫的干干净净，屋内的小炉上还架着一个小铜壶，里面的水正烧的嘶嘶作响。一旁的矮榻上，早已摆好了三个茶盏，里面撒着片片香茗。周裕宏提起铜壶，将水小心的倒进了三个茶杯里，楼内顿时泛起了一股浓醇的茶香。
　　周裕宏对他们两人做了个“请”的姿势，周裕宸和顾清妍躬身谢过了他，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周裕宏微笑着看着顾清妍，对周裕宸道：“你说有人会与你同来，却没说是谁。这位是……？”

　　周裕宸把放在膝上的手抬起，按在了顾清妍的手上，将顾清妍的手握住了。这还是第一次，周裕宸在旁人面前做出与顾清妍如此亲密的举动，顾清妍虽没有动，但她的脸却不禁发热起来。太子周裕宏的目光中顿时流露出了一丝惊讶，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仍然带着淡淡的笑容，点头道：“好，你从来都有自己的主意。说起来，我还是有几分羡慕你的。”

　　顾清妍也渐渐习惯了屋内的黑暗，还有周裕宸按在她手上的微凉的手。她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太子周裕宏：“殿下……”她开口问道：“外面如此热闹，京城权贵子弟，贤士才子云集寺中，您为何不去花会上让众人见一见您的风采气度，反而独自一人在阁楼中品茗呢？”
　　周裕宏柔和的五官仿佛笼罩着一层阴影，他定定的望着顾清妍，说道：“‘利剑不在掌，结友何须多？’况且，和与那些各怀心思的‘权贵’、‘贤才’斡旋，彼此说些言不由衷的话相比，我更喜欢与两三好友在这阁中小聚，这香茗，也只有懂茶的人，才能品出它的好处。”

　　顾清妍也对他笑了笑，道：“太子心性淡泊高远，固然难能可贵，可您是否听过：‘大邦维屏，大宗维翰。怀德维宁，宗子维城。’您贵为太子，是千万百姓心中坚固的城墙，如今风雨欲来，您若是不能站出来为百姓们遮风挡雨，我们还能去仰仗谁呢？”
　　周裕宏眼底微光一闪，他眉间的阴云也散去了大半。他的目光从顾清妍脸上挪开了，落到了自己手中的茶盏上。过了半晌，他才开口说道：“我……我虽然久居深宫，但也听说了最近发生的事……”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衢州知府林郢，是位再忠直清廉不过的好官。先前方先生在时，就夸赞过他许多次。而忠禄侯和他的儿子横行乡里，我也不是第一次听说了。还有塞外……我知道，我应该站出来，为大周，为百姓做些什么了。”

　　没有人再开口，阁楼中陷入了一片安静。稍后，太子侧了侧身，看着周裕宸，问他道：“我听说你回来后去见了太后，她老人家可曾说过些什么？”
　　“她给了我这个。”周裕宸简短的答道，说着，他从怀中把太后陈氏那日塞在他手中的那块方帕掏了出来。
　　太子周裕宏接过方帕一瞧，那上面果然是太后陈氏工整有力的字迹。上面只写了一个名字：王勉。

　　“父皇新提拔的金吾卫副都护？”周裕宏看着那两个字沉思起来：“我知道他。他先前名义上只是金吾卫的一名百户，可暗地里，父皇将许多重要的事都交给了他去打探。父皇手下有不少这样的暗卫，但他年纪轻轻，身手极好，又忠心耿耿，这些年越来越受父皇器重。因此，当我听说父皇这次派了他和你一同去北夷迎亲，才赶紧派人给你送去消息……”
　　周裕宸举起茶盏轻轻啜饮了一口，神色平静的说道：“不过，世事难料，即便是皇上他老人家机关算尽，也没有料到……我还是活着回来了。”

　　“他送给父皇的密报中，说的是你重伤失踪了。”太子有些不解的问道：“我不知道——第一，你们在塞北到底发生了什么？第二，父皇向来赏罚分明，为何这次仍然提拔了他？”
　　顾清妍此时也急于知道周裕宸到底为什么受了伤。难道是皇上想杀他？顾清妍看着面色如常的周裕宏、周裕宸两人，心跳不禁瞬间加快了。王勉是皇上的人，她之前已经隐隐感觉到了。因为，他身上有一种属于黑夜的沉静与机敏。他就像一头矫健的猎豹，躲在暗处，优雅的伸展着四肢，随时准备扑向他的猎物。
　　这种令人脊背发凉的杀气，之前，在那些奉命搜查林府的兵士身上，顾清妍也曾经嗅到几分。只是他们身上的杀气没有王勉那么重，也没有王勉那么危险罢了。

　　周裕宸低声讲了起来：“我们一行人到了恩克，将礼品呈上，恩克首领对我们十分友善，留我们宿在营中宴饮，可是当晚……”
　　他的声音又低了几分，一句句话却像傍晚的钟声一记记敲在顾清妍的身上。原来，饮酒过后，周裕宸刚刚回到自己的营帐，还未入睡，黑暗中一支箭就朝他射了过来。即使没有太后和太子的提醒，再次回到荒漠中的周裕宸，对危险也有着一种本能的反应。他一跃而起躲过了空中的箭矢，抓起挂在一旁的佩剑追了出去，但就在这时，四周燃起了片片火把，利箭如雨点般射向了营帐中。

　　听到这里，顾清妍想起了方才周裕宸说过的话：“北夷已经不再是当初我离开时的模样，父王和许多将士洒下的热血已经干涸，曾经的盟誓也不再牢固了……联姻，并不会将这一切都重新系在一起，或许，它只会加快北夷分裂和破碎的脚步。”
　　“你们遭到了别的部族的袭击……”顾清妍的心猛的一沉，虽然如今周裕宸就在她的身旁，可她还是不安的望着他——他没有告诉自己他到底受了什么伤，他目光中的疲惫，毫无血色的双唇，还有他半开玩笑的对自己说：“我快没有力气了……”

　　周裕宏也紧张起来：“一个王勉，皇弟你自然可以应付，但若是蛮夷有备而来……”
　　周裕宸抬起手，在自己胸前轻轻拍了拍，故作轻松的道：“深夜袭营，是再寻常也不过的把戏了。若北夷安定如常，皇上他怎会让我去呢？不过这一次，来的是北夷最英勇善战的廷达人。他们不仅擅长骑射，还擅长格斗，成年男子个个都力拔千钧，孔武过人。王勉固然功夫不错，但他却从来没有机会和廷达人搏斗过，当我走出营帐的时候，三名廷达武士正举着猎刀围着他，朝他砍去……”

　　“果然是你救了他，你为何要救他？”周裕宏和顾清妍几乎同时开了口。但这时，周裕宸的手却放了下来，重新握起了顾清妍的手，转头对她一笑：“当时，我也不知道，或许只是某种直觉吧。”

　　离开阁楼的时候，顾清妍脑海中新增添的疑惑比解开的谜团还要多。看着身边周裕宸的侧脸，她忽然又觉得这些都不再重要了。她一边划着桨，一边半开玩笑的说道：“你一直不肯告诉我们你到底那里受了伤，莫非是脸？莫非从今往后，你都要带着这面具了？”
　　周裕宸再次拉起顾清妍的手，笑着道：“怎么？若我以后都是这副模样，你就不要我了么……”
　　他凑过来，在顾清妍额前轻轻吻了吻。顾清妍的手一抖，船往旁边打了个转，一下子被湖岸旁的的枝杈绊住了。就在这时，他们听见树丛里，传来了几个人说话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