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登科》风暄和

73、同舟

　　河岸旁忠言相劝
　　遇王子湖面泛舟

　　顾清妍自打进京之后，只觉得处处都是陷阱，每走一步都要万分小心，眼看着顾清姀站在湖边高谈阔论，她心里比昨日在斋房外面假装晕倒的时候还要焦急。方才二皇子说要摆宴席，那些更有身份，有来历的人都随着他往后面凉亭去了，现在还在这边闲逛的，都是像顾清妍他们几个一般的“局外人”。这些人或许还瞧不出顾清姀的底细，听不出她那故意装的粗哑的嗓音有什么不对，但待会儿，若是来了个像余瑨、王勉那般见多识广的，怕是一眼就能把她看穿。
　　这时，顾清姀往这边瞟了一眼，然后，她朝这边走了过来。顾清妍一开始以为她认出了自己，后来却发觉，她的目光一直落在林逸恒的身上。

　　“那……那人是谁？”林逸恒有些奇怪，他对顾清妍道：“看上去面熟的很，难道是我们在杭州的同窗么？”
　　林逸恒没有认出顾清姀，这让顾清妍的心稍稍放下了几分。同时，她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了劝说顾清姀赶紧离开的最好人选——这个人不能是她，因为顾清姀虽然暂时没有认出她，但若是接触多了，说不定顾清姀会起疑心。顾清姀和温顺小心的徐岚不同，徐岚一定会替顾清妍死守秘密，但顾清姀不拘小节，她的天性让她对很多事都充满了好奇，若是她发觉有什么不对，肯定会想方设法要弄个明白，到那时候，不仅顾清妍，顾清姀，整个顾家，就都很危险了。

　　顾清妍忙把林逸恒袖子一拉，故作惊慌的对他说道：“玹久，你可知那是谁？那是顾家的二小姐——她一向喜欢女扮男装，到处游玩，她留在这儿，肯定会被人揭穿的，你一定要想个办法把她劝走呀！”
　　“什么？”另外两人都很吃惊，他们再次回头一看，马上就相信了顾清妍的话。顾清姀的神情姿态，她四处张望时充满疑惑的目光，无一不在告诉人们：她并不属于这个地方。

　　林逸恒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而且，他隐约记起，他在某个地方见过顾清姀，他对顾清妍道：“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他快步朝顾清姀走了过去，顾清姀方才就认出了他，现在更是兴致勃勃走了过来，打算逗逗他，跟他寒暄一番。林逸恒一开始只感到顾清姀看上去似曾相识，但他又觉得，他没有任何可能见过顾家的任何一位小姐，哪怕是那位他一直牵挂着的未婚妻……

　　不，他还是见过顾清妍一面的。在一个相似的，繁花似锦，芳香扑鼻的园子里，他就是和眼前的这位姑娘一起冲进一间昏暗的庙宇，砸晕了卢赫源，拉着顾清妍跑了出来。那天他流了很多血，后来甚至晕了过去，他的手臂上现在还横着一道淡淡的疤痕，但是，他从来也没有为此后悔过。
　　“你是衢州林知府家的公子林逸恒吧？”他还沉浸在回忆中，顾清姀已经开口了：“我是……”

　　“顾小姐……”林逸恒转过身，目不转睛的盯着顾清姀的双眼，对她说道：“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数月未见，和顾清妍一样，林逸恒也经历了许多，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那双桃花眼还是一样灵动好看，但他眼中少年飞扬的风流的神采已经被更吸引人的，沉稳的，深邃的光芒所代替了。
　　顾清姀愣住了，她半晌才小声问道：“你……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顾清妍眼看着林逸恒和顾清姀坐在湖边，聊了起来，她紧张的情绪终于缓解了几分，但同时，她也理解了顾士堂的忧虑——顾家这些儿女，从顾士元到顾清耀、顾清姀，似乎都不怎么让人省心。
　　她甚至记起了顾士堂在祠堂中说的那一番话。在衢州，虽然有忠禄侯，但她曾经又何尝不是像林逸恒一样觉得没什么可怕的，但到了杭州，到了京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穿越以来，顾清妍第一次真正思考起了自己的命运，这一出戏，她到底要演多久呢？是否，最终在那个令王勉都充满了惧怕的人的面前，自己的演技就像顾清姀一样拙劣呢？
　　她凝神思索着，没有注意到有人走了过来，正在和程渝攀谈着什么。程渝似乎对她说了几句“凉亭”、“诗会”之类的话，然后就随着那人先离开了。她仍然站在湖边，望着不远处仍背对着她的林逸恒和顾清姀的身影，她没有注意到宽阔的湖面上飘荡着的几艘小船之中，有一艘正缓缓朝她这边驶来。当这艘船停在她身旁的灌木丛后的时候，她终于注意到了水面上不停泛起的涟漪，她抬起头往旁边一瞧，那船上的人微笑着，对她伸出一只手，轻声说道：“公子，可愿与在下共载否？”

　　顾清妍定睛看去，看到了一张她未曾见过的平凡而苍白的面孔。那伸向她的手还微微颤抖着，但是，那双灿若星辰般的双眼，其中的温柔、其中的威严、望向她的时候所闪动着的那种期望和喜悦，是她永远也不可能认错的。
　　在众多衣着华贵的泛舟湖上的年轻人中，顾清妍面前的这名“船夫”看上去无论是衣着还是容貌都普通的很，但他周身所散发出来的那种凛然之气，让人既难以忽视他的存在，又不敢轻易向他靠近。

　　但顾清妍并不怕他。她提起长袍，朝那小船上跨了过去。等她在船上坐稳，她开口回应道：“今夕何夕？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周裕宸眼底泛着湖面上闪闪的波光，露出了一个欢喜的甚至有些天真的笑容，“你认出我了。”他说：“来，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他说了这句话，却没有动，顾清妍疑惑地看着他，他却继续笑着说道：“可以帮我划桨么，我没有多少力气了。”
　　顾清妍忽然想起了那晚王勉说过的那些她没听懂的话，她焦急的往前一凑，船顿时晃动起来。顾清妍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周裕宸平整的衣衫，他的双唇一点也没有血色，他看上去和王勉一样安静和疲惫。他小心的稳住了晃动的小舟，对顾清妍道：“我没事，不要害怕。”

　　他和顾清妍一人撑着一支桨慢慢往对岸划去，周裕宸开始讲起了塞外的风光，他们这一路的种种见闻：“很多东西都变了。”他说：“但那些村庄，荒漠，山峦，草原，还有成群的马匹……仍然和我记忆中一样。”
　　“你们遇上了什么？”顾清妍忍不住问道：“王勉说他险些送命，他还说，他欠了别人一个人情。我明白了——是你……是你救了他……”

　　“北夷……”周裕宸的语调忽然变了，他的声音开始变得十分沉重：“已经不再是当初我离开时的模样，父王和许多将士洒下的热血已经干涸，曾经的盟誓也不再牢固了。再坚硬的岩石，风吹日晒也会出现裂痕，而一旦有了裂痕，它很快就会四分五裂。清妍，皇上或许也觉察到了这一点，但他并不知道，联姻，并不会将这一切都重新系在一起，或许，只会加快北夷分裂和破碎的脚步。”
　　“其他部族的人袭击了你们？”面对周裕宸，顾清妍没有了那么多的顾及，她出声问道：“可是王勉……为什么受伤的是你？”

　　周裕宸沉默的望着顾清妍，却没有开口。对岸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就在顾清妍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周裕宸开口了：“因为，他和我一样。因为他也想寻找到事情的真相。而我就像父王一样，做了我认为应该做的事。”
　　顾清妍看着对面这张无比陌生的脸上那双熟悉的眼睛，闪耀着她所熟悉的光。在丛丛树影掩映之中，她不禁抬起手来，在对方略有些高耸的颧骨和深陷的眼窝上轻轻的抚摸着：“不管怎么样，你们都平安的回来了。”
　　周裕宸继续划动着手中的桨，顾清妍慌忙也跟他一起划起来，可因为她动作慢了一些，那船还是打着转儿，往河岸的树丛里去了。

　　顾清妍回头一看，她隐隐约约瞧见另一边林逸恒和顾清姀站起身，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
　　“湖这边……”周裕宸的声音又放轻了几分：“不是我们该来的地方。这边的园子里都是女眷。不过……”他挑唇一笑：“也正因如此，约在这里见面，才不会被那些人打扰。”
　　顾清妍没有问他要带自己见谁。但她心里，一直在不断的猜测着。这小船沿着河岸一路轻轻飘荡，眼看着离喧闹的人群越来越远。前面是不知从哪里运来的嶙峋的山石，两旁高大的青松挡住了去路，但周裕宸把手中的桨轻轻一转，小船却神奇的穿过了松林，朝凉爽的树从深处去了。
　　而就在他们眼前，水流的尽头，一栋小小的阁楼安静的耸立着。小楼的门缓缓打开，门口站着一名高挑的，面目敦厚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