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登科》风暄和

65、密会

　　解元春心方萌动
　　姐妹楼中叙悲思

　　“哎！小心着点，把徐家小姐这两匹缎子收好了。”屋里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想必是这布店的主人。那帘子仍然敞着，顾清妍知道自己应该马上移开目光。可是，从徐岚那惊异、疑惑，甚至还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欢喜的眼神中，她知道，从小和自己一起嬉戏玩耍，形影不离的表妹，已经把她认出来了。
　　站在顾清妍身边的程渝也将这一幕看在了眼里。他看着屋里那个身材娇小，秀丽温柔的姑娘站起了身，下意识的往这边跨了两步，这姑娘淡黄色的裙摆轻轻飘动，鹅蛋脸上，一双明亮的眼睛紧紧盯着这个方向一动不动，屋里的人连接叫了她好几声，她都置若罔闻，仍然朝这边走着，程渝莫名双手一颤，把顾清妍方才帮他挑的一双玲珑碎花簪哐一声掉在了面前的案台上。
　　就在这时，几个伙计已经把布抬了出来，帘子也忽然放下了。

　　顾清妍回过神来，她的心剧烈的跳动着。她想，程渝一定把自己的异样都看在了眼中。她正想着编个什么久别重逢的故事来把刚才发生的事搪塞过去的时候，一转身，却忽然发现，程渝仍然微张着嘴，望着那已经落下的帘子轻轻晃动，他的目光却没有挪开。他双颊泛红，平时沉静的脸上忽然泛起了一丝有些羞涩的笑容。他喃喃的道：“清、清彦，你认识那姑娘么？”
　　“噢……”顾清妍顿时感到松了口气，程渝丝毫没有盘问他的意思，他的思绪，好像已经被别的什么彻底占据了。顾清妍再次打量了程渝几眼，她忽然意识到，方才失态的不仅仅是她和徐岚两个人，程渝，好像也不再是那个老成持重，波澜不惊的程解元了。

　　顾清妍抬手去捡那簪子，程渝却忽然转过身来，满眼期待的看着顾清妍。顾清妍赶紧答道：“若我没看错的话，那、那应该是徐廉徐先生家的的千金。我先前去他家里做客时，偶尔见过她几面的。”
　　“二位，你们的布已经包好了，请问该送到哪里去呢？”店里的伙计恭恭敬敬的开口问道。

　　“送到客栈。”程渝半天才说出了这么几个字，至于是哪个客栈，他拼命的回想着，那几个字却好像在他脑海里躲起来了。他和林逸恒这次没有住在先前的那家脚店，顾清妍也爱莫能助。只好嘱咐道：“送到顾士堂顾同知府上来吧。”
　　她话音一落，忽然间见那里屋的帘子又晃了晃。顾清妍和程渝两个人顿时都没有了继续挑首饰的心思，但顾清妍还是尽职尽责的为程老太太还有程渝的妹妹汐儿选了两对质量上好，样子却朴实大方的镯子，吩咐那伙计一并包好，送到顾家去了。

　　两人并肩出了门，却都默不作声了，各自想着心事。谁知道他们刚要上马车，却见一个小丫头从楼里匆匆出来，叫住他们两人，怯生生的对顾清妍道：“这位……公子……我家主人，徐、徐先生有句话捎给你，请你、你随我到对面茶楼里去等一等，好么？”
　　顾清妍一听，就知道这是徐岚临时编出来的蹩脚的说辞，她一心想和自己见面，却看到自己还有同伴，因此便假借她父亲的名义，说是徐廉捎了话给她。程渝本来就有些魂不守舍，连那丫头的话都没听清，便对顾清妍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哎！子哲！今天，真是多谢你啦！”
　　顾清妍刚想问问他，他需不需要顾府的马车送他一程，他却已经转身迈着步子走向了街口，消失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了。

　　顾清妍犹豫了片刻，便跟着那小丫头进了茶楼，两人走到楼上，找了个僻静的隔间坐了，那小丫头低着头道：“劳烦您稍等片刻，我去将小姐请来。”
　　顾清妍独自坐在窗下，将帘子挑起一角看着街上的行人。她发现程渝并没有走，而是又转回来了，他守在布店前，漫无目的的在门口不停踱步。顾清妍若有所思的望着他挺直的，削瘦的背影，她认识程渝并不算久，但这个年轻人的学识，人品，还有他那稳重的性子都让顾清妍认定了她可以将程渝作为一生的好友：他吃过不少苦头，但却并没有因此将自己贬低半分，他不仅像林逸恒一样有一颗难得的赤子之心，而且他还有林逸恒没有的踏实和执着。无论什么时候，程渝都是靠得住的。

　　正在顾清妍沉思的功夫，走廊上忽然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顾清妍赶紧放下帘子，目不转睛的盯着隔间门口那扇沉重的屏风。果然不到片刻，屏风后闪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徐岚一见站在窗下的顾清妍，便抬手捂住眼睛，扶着屏风低声抽泣起来。顾清妍赶紧走上前，把徐岚扶到窗边坐下，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低声安慰道：“别哭啦，别哭啦。”
　　“妍姐姐，我……我以为你死了。”徐岚坐了下来，掏出罗帕轻轻擦拭着双眼：“姑父来过几次，每次唉声叹气，说是你病得重了，在杭州治病。爹不相信，一定要来杭州瞧瞧你。娘也说，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就忽然病成这样子呢？后来，我们还没来得及动身，姑父就派人送信来，说你已经去了。我、我……”
　　说到这儿，她又哭了起来，这次，她几乎是放声大哭，哭的声音都有些嘶哑了。顾清妍看着她这悲切的样子，不仅也觉得一阵酸楚，或许，这是在这个时空里，唯一还真心惦记她的几个人了吧。

　　徐岚看样子憋了好久，哭了半天才停下来，开始仔细打量坐在对面的人。这回，她再开口时，声音中充满了好奇：“妍姐姐，你这是怎么回事？你、你为什么扮成男子？还跟……跟那个高个子的书生在一块儿？他是谁？是你的朋友吗？”
　　“岚儿，”虽然这隔间里再无旁人，但顾清妍仍然小心翼翼的，她发觉自己好像彻底习惯了现在的身份，已经不再敢和徐岚过分亲近，她思量再三，才伸出手去轻轻握了握徐岚放在茶案上的小手，对她说道：“我知道，你已经长大了，又明白事理，所以我才敢和你相认，但是，回去以后，你千万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你见过我、认出我的事。就连舅舅、舅母，你也得瞒着他们。知道了么？”
　　“知道了。”徐岚最大的好处就是特别听话。她使劲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一定是在做一件大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只是……只是爹娘对你的事很伤心，也、也不能告诉他们知道么？”

　　“我想，舅舅或许也已经认出我来了。”顾清妍回忆着徐廉那日的神情，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但这件事，如你所说，确实关系重大，不妨告诉你，顾家帮我换了身份，考中了举人。方才我身边那年轻人是今年的解元，名叫程渝。再过几日，我们就要去京城，备考春闱了。”
　　徐岚听了这些话，眼中不时闪烁着欣喜的光芒，对她来说，顾清妍还活着，这就比什么都重要的多。至于科举，解元，这些她在家中偶尔听到的字眼，对于她来说，不过是顾清妍的“关系重大”的事情中的一件。她坚信，只要自己为之守口如瓶，就可以了。

　　顾清妍和徐岚面对面坐着，两人都在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然后，徐岚断断续续的对顾清妍讲起了她离开后衢州发生的一些事情，她几乎没有再见过徐氏，他们都有些为她担忧，但徐氏偶尔也捎来口信，说她一切都好，不用挂念。
　　“好……”顾清妍心中百感交集，却也不能再多说些什么。她也仍然担心着徐氏。顾士堂劝说的那几句话虽然远远不足以让她原谅顾三，但对于徐氏……她心中始终是放不下的。在衢州的那短暂的几日，她拼命忍住了去和徐氏见一面的冲动。如今在徐岚面前，为了不让徐岚更加担忧，她一样要努力的，把自己的不安隐藏起来。

　　“妍姐姐。”徐岚往外看了看，恋恋不舍的站起了身：“我得走了。这次，是林知府的事还没闹起来的时候，爹送我和娘，到外祖母家住上几日。妍姐姐，我不能耽搁太久。但是你、不管你去哪儿，你要千万的保重啊。”
　　“我知道了。”顾清妍忍住泪水点了点头，她松开手，徐岚软软的小手从她手中滑开了，在徐岚转过身去的时候，她最后又嘱咐了徐岚一句：“有空的话，多……替我去瞧一眼我娘好吗？”
　　徐岚轻轻“嗯”了一声，她的脚步像来时一样匆匆忙忙的，很快就在走廊里消失听不到了。顾清妍再次掀开帘子往下瞧了瞧，程渝还在那里，徐岚却没有从正门离开，顾清妍知道，她这个妹妹虽然看上去温顺，甚至有些不谙世事，却是个和徐廉一样聪明而谨慎小心的人。她喝了口泛凉的茶，心中同时有些温暖，又有些苦涩。还有人惦记着自己……还有人惦记着那个凭空消失了的可怜的女孩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