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登科》风暄和

64、打点

　　祠内临行阅家谱
　　绸庄意外遇故知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顾士堂感叹道：“你大伯我是吃过苦的人，况且，我年纪大了，珍馐佳肴我还能用得了多少，绫罗绸缎我还能穿得了几身？到了我这年纪，这精织的靴子还不如麻鞋，浆好的官袍还不如葛衣穿上舒心——我担忧的，是顾家这些子孙啊！”

　　他对顾清妍招了招手，两人走出书房，朝顾家那间堂屋走去。顾士堂自从在杭州立稳脚跟之后，便大张旗鼓的修葺了这间祖祠，命人编了家谱收在里头，日夜不忘供奉祖先。每逢节日衢州还有庆元的各个旁支聚在他家里时，他总会把那些儿孙辈都唤来一一先是对他们说上一遍顾家先前的不易，然后再把前些年顾清耀如何伏案苦读，终于中了进士的事对他们大讲特讲一遍。先前，因为顾清妍是女孩儿，她并不怎么到这儿来。如今进来一瞧，她方才明白了顾士堂修这祖祠的用意。
　　“大伯今日有些感慨，忍不住对你唠叨几句。”顾士堂的手把家谱缓缓翻开，一页页的给顾清妍看：“你瞧瞧，除了你二堂哥清耀他还有些出息，你其余这些堂哥们……”他的手指重重的从顾清辉、顾清灼那几个字上点过，忿忿的道：“若是没有我和你二伯，他们恐怕连自己都养活不了啊！”

　　他抬眼望着祠堂里供奉的牌位，继续道：“若是我不进京，守在杭州这地方，顾家往后，还能够有什么出路？你大哥如今不过是个千户，他几时能做到我这个位置？！他在杭州，舒服惯了，一天到晚和那些与他一样的不长进的军户子弟厮混，还以为自己在这杭州府是个人物，他为何不想想，往后，我若是没了，他能为他儿子谋个什么样的官职？唉！再过上个十年，二十年，恐怕咱们顾家的人，又要回庆元种地去了！”
　　他说的痛心疾首，顾清妍听在耳中，确实也颇有些感触。她虽然开口劝慰了顾士堂几句，心中却觉得顾士堂说的都是事实。去做京官，虽然一时看来损失了几分舒适和暂时的利益，但长远打算的话，在京城可能遇到的机会，积累的人脉都是留下来所永远也不可能得到的。

　　“清彦！”顾士堂将那家谱合上，语重心长的对顾清妍说道：“你二哥读了这么多年书才考中进士，他的资质远不如你，性子又耿直，不善与人来往……我想顾家这一代，恐怕就靠你一个人了。”
　　顾清妍躬身一拜，答道：“大伯，侄儿正想告诉您，再过几日，侄儿也打算进京了。”

　　说罢，她将方于彬为她写的推荐她入国子监读书的荐书拿了出来。顾士堂看毕，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欣慰，他沉声道：“好！你若是能入国子监读书，明年的春闱就更是十拿九稳了！况且，在国子监就读的多是京中有权有势的官员家的子弟，清彦，你要记得，将来入了官场，为人处世是第一位的。千万不要像你二哥那样，好不容易考中了进士，却仍一心扑在做学问上。”
　　不过，片刻的欣喜过后，顾士堂皱起眉头，有些忧虑的朝顾清妍望了过去。他迟疑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清彦，既然你也要启程入京，那么，我就不耽搁你了。你要准备什么，待会儿我会命人帮你办置，你就留在府中休息几日便是，只是……”

　　说着，他掩上了祠堂的门，方才继续道：“……顾家能出一个你这样的人，大伯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可是你、你毕竟……与旁人不同……这是个天大的事情，尤其是京城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平日做事，一定……一定要慎之又慎……好在，往后大伯也进京了，多少能与你有个照应，至少，若是国子监起居不便，你就……还是住到顾家来吧……”
　　顾清妍虽然知道顾士堂这番话绝非完全是为了她的安全考虑，但她心中还是莫名有些感动，若不是顾士堂在关键的时候冒着风险选择站在了她这一边，她恐怕永远也不会有这样改变命运的机会。
　　想到这儿，她恭敬的点了点头：“多谢大伯，等我到了国子监之后，斟酌一下再做决定吧。”

　　顾士堂赞许的点了点头，又道：“另外还有一件事嘛……唉，大伯本来也不想提，但是，还是不得不说，你……你三叔，虽然有诸多的不是，但依照大伯的意思，再怎么说，他对你到底有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照我说，你还是不要与他太疏远了……”
　　“大伯，”每次一听见“三叔”二字，顾清妍就打心眼里感到一阵不舒服。或许顾士堂说的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但现在，她觉得她一点也不想搭理顾士元。于是，她打断了顾士堂，开口问道：“三叔那房外室的事，不知道您查清楚了么？”
　　“这个……”顾士堂脸色虽未大变，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嗯，这个我还要好好查查，那女人颇有几分来历，绝不是凭空找上你三叔的。自然，这都要怪你三叔色迷心窍，我看，那样一个不干不净的女人，孩子也未必一定就是他的！”

　　顾士堂愤然说出这句话之后 ，马上意识到自己在晚辈面前有些失言，况且，这彻底违背了他试图调和顾清妍和顾三的关系的初衷。他正琢磨着该说些什么来弥补的时候，顾清妍已经再次朝他行了一礼，离开祠堂穿过院子消失了。
　　“这孩子……”顾士堂一边锁好祠堂的门，一边自言自语道：“唉！真不知道是此乃我顾家之幸，还是不幸啊！”

　　……

　　顾清妍在顾府住了两日，程渝忽然找上门来，问顾清妍能不能陪他出门一趟。顾清妍问道：“程兄，你可是要办置什么东西吗？不如列个单子给我，我让顾府的人一并帮你办置妥当就是了。”
　　“哦，那倒不用。”程渝摇了摇头：“自打我中了举人，县里、府里那些乡绅们都送了我不少银两。”他半带些讥讽的挑唇一笑：“石塔县这荒唐的地方，自打开科举以来只出了我一个举人，还是案首，我们那的知县大老爷欢喜极了，一箱箱东西让李老爹那伙人抗着往我家里抬。哼，那都是民脂民膏，我本不想收，只不过，我听说这就是当下的规矩，就让爹娘捡了些能用的留下了。他见我拿得少，怕我心里怪罪他这些年纵容乡里欺负我爹娘，又要在衢州府城送我一栋宅子。我爹娘一辈子没离开过乡里，我估计，他们也不想到衢州住。可若是仍在乡下，和那些恶人为邻，我又怕……又怕他们因这些财物遭了什么不测。你说，我该怎么处置好呢？”

　　顾清妍想了想，对他说道：“你们程家可还有什么其他的指望得上的亲戚吗？”
　　程渝摇了摇头，道：“程家人丁不旺，我爹的几个兄弟早早去了，眼下只有我大姐和姐夫两人住在县里的镇子上，做着个磨豆腐的小本生意，勉强能够糊口。”
　　“既然如此。”顾清妍回忆了一下，程渝的大姐是个面容和善，看上去十分厚道本分的妇人，她便对程渝道：“何不让你爹娘和弟弟妹妹一并搬到镇子上去？你说的是，衢州府城太远，你爹娘到了那儿恐怕住不习惯，若是住到镇上，既能时不时回村里安排人打理一下田地，又能和你大姐相互有个照应，岂不是一举两得？”

　　程渝听罢，高兴的道：“是呀！原先大姐也想将爹娘接到镇上，只是爹娘怕给他们添了麻烦，如今既然他们手头宽裕了，搬到镇上才是正理。”
　　“对了。”他又继续道：“我请你跟我一起出门，是想让你陪我去给爹娘还有弟妹挑些东西。我这些年一心读书，亏欠了他们，尤其是汐儿不少，我是想着，旁人送的虽好，终究不如我亲手挑选的，到底是我对他们的一片心意。”

　　程渝很不好意思的低头笑了笑：“顾贤弟你也知道，我从小家境穷苦，根本没进过什么布店、也没去什么首饰铺子上挑过东西，你见过我爹娘，还有我弟弟，还有大姐，我平时听你和玹久聊天，知道你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玹久忧心他爹的事，我就不想麻烦他了，想来想去，还是请你陪我走一趟吧。”
　　“好啊。”顾清妍看着程渝，马上答应了下来。顾士堂早有吩咐，顾清妍出行的车马早已备好。顾清妍想了想，杭州的丝绸棉布铺子她倒也知道几家，有个叫万祥的价钱公道，布匹样子多，还有些妇人用的首饰脂粉，在杭州城里颇受欢迎。于是，她便吩咐车夫道：“去万祥吧。”
　　两人不一会儿就到了店里，前些年顾三有意教顾清妍打点生意，顾清妍对这各色的布匹绸缎都很是了解。她询问着程渝他母亲，妹妹的喜好，帮他挑了几匹上好的杭绢，又挑了些织的紧密平整的三梭布，两人正要移步到买首饰的那边，顾清妍忽然瞥见旁边布帘掀起，两个伙计正把几匹布往外抬。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一个熟悉的柔和悦耳的声音轻声道：“那么，我就先走了，什么时候裙子做好了，你派个人去城西刘进祥员外宅上通禀一声，我亲自来取，顺便给我娘挑几样首饰带回衢州去。”

　　顾清妍惊异的朝屋里看去，那里面坐的姑娘正好笑盈盈的抬起头，朝外面望了一眼，两人目光相触时，同时都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