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登科》风暄和

49、林府

　　深夜林府惊相遇
　　案前同窗解玄机

　　因为林逸恒一直信奉孟老夫子“君子之不教子”，自己的孩子要让别人教的理念，所以从小他的好友徐廉就成了林逸恒的开蒙先生。林逸恒从来看到徐廉就比看到自己的亲爹亲切一百倍。如今见“徐先生”来了，忙高兴地迎了上去，道：“这么晚了，您怎么也在这儿？”
　　徐廉见了林逸恒，却没向往常那样露出和善的微笑，而是皱着眉道：“玹久呀，这回你可把你爹害惨了。”

　　林郢一反常态的抬手阻止了徐廉，道：“子循不用说了，其实这是我一直都想做的事。先前，唉，我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玹久还没长大，我多少……有些放不下他。如今他也有了功名，往后的事，还是教给子循你吧。”
　　林郢自顾自的说着，仿佛没有注意到林逸恒的存在一样。林逸恒有些着急，又跑到徐廉身旁拉着他的袖子问道：“徐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廉道：“坐下来说……”
　　他话音刚落，忽然一抬头看见了屋里还站着另外两个人。顾清妍忽然和自己的舅舅目光相对，这种冲击实在太大，她觉得自己的目光里一定露出了几分慌乱，而徐廉的眼中也满是错愕，就在这时，林逸恒开口道：“哦，这两位是我的同窗好友，今科江浙的解元程渝程洵直，还有经魁顾清彦，顾子哲。”

　　徐廉眼中的错愕化为失落，甚至还有一丝困惑。顾清妍想，他想必已经听说了自己在杭州病重的消息。
　　从林郢的反应中来看，他应该知道了程渝的身份，顾清彦他还不甚了解，只是听林逸恒提过几次。他打量了一下自己儿子的两位好友，见他们都年纪轻轻，就风采出众，眼中一片清澈，带着令他赞赏的浩然正气，这位知府大人心中又多了几分欣慰，转头对徐廉道：“恒儿能有两位这样的朋友，我也就放心了。坐，你们也坐吧。”
　　徐廉仍有几分疑惑的打量着顾清妍，顾清妍这时已经摆脱了最初的不安，她和徐廉再次对视了一眼，这回，她眼神之中满是敬佩，颇有些久仰大名的意思，徐廉再没能在这个少年眼中找到他所熟悉的外甥女儿的影子，只能对顾清妍微微一笑，叹了口气坐了下来。

　　程渝却没有坐，而是深深一躬，对林郢和徐廉道：“林知府，徐先生，二位为了舍妹，甘冒如此大的风险与忠禄侯为敌，二位的恩情，我程洵直没齿难忘，从今往后，二位但有差遣，我绝对不会推辞。”
　　林逸恒惊讶的看着程渝。程渝的话和他的认知有很大出入。怎么？难道程渝的妹妹还活着，那自己的爹大半夜带兵去忠禄侯的府邸，岂不是出师无名？

　　林郢却把手一摆：“快坐下吧。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自然知道，我这么做不完全是为了你妹妹。忠禄侯就好像吸着衢、杭百姓的血，不断长大的一颗毒瘤，挥刀切掉他是早晚的事，虽然现在时机不算特别成熟，但我任期已久，或许明年就会调任，我不想再等下去了。如今瑜妃势大，朝廷中人多半都在向她示好，续任的人到底愿不愿意动这个手，我看就很难说了。”
　　林逸恒这时方才如梦初醒，着急的道：“什么？难道那几个亲兵……难道程兄的妹妹的事情是假的？爹，那乡民们手里，忠禄侯收官田佃租的字据呢？！您认真查看过了没有？！”

　　林郢站起身，到屋里去拿那些东西去了，徐廉则在一旁道：“你爹和我都仔细看过了，盖的确实是忠禄侯府上的印，但我们拿程家那份细细对比过，虽然几乎一模一样，但墨迹却重了些……”
　　此时，林郢也回来了。他手中拿着那一沓散碎发黄的纸，让几个人在桌旁传看，顾清妍等人都松了口气，这至少说明，林郢并没有把这些有问题的证据送往京城。

　　“假的……若是这两条罪名都没有确凿的证据，那爹您往京城送的是什么？”林逸恒不安的问。
　　林郢抚髯笑了笑：“我在衢州待了这么多年，他那些恶行，哪能一点罪证都没有留下？强抢土地，霸占民女，这样的事他干的不少，和他相关的案子也早就堆积如山了。只不过……”

　　林郢陷入了沉默，最后还是程渝低声道：“只不过这些事，哪朝哪代，哪些皇亲国戚之中，总是都有人在做，如今瑜妃圣眷正隆，皇上又不像开国的太.祖皇帝一般眼睛里容不下沙子，若他想整治忠禄侯，他早就下手了。”
　　“只有一件事情历代皇上都不能容忍。”顾清妍终于第一次开口，徐廉和林郢同时望向了她，顾清妍深吸一口气，说道：“忠禄侯也未必就没有那种念头，只不过，他不会让人抓到把柄的。”

　　“没错。”这一刻林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遗憾和懊恼：“我知道他一定在招兵买马，二皇子再受宠爱，早晚也会有去国就藩的那一天。可是无论明处暗处，我始终没有抓住过他。”
　　“玹久啊。”徐廉的脸色也严肃起来：“你爹这时送密报进京，是要冒很大风险的。但我们两人都觉得，皇上到了这个年纪，应该很多疑吧，或许，这就是为什么这几年他一直和太子有些疏远的缘故。”

　　顾清妍、程渝、林逸恒都明白了，林郢不对忠禄侯府动手，就不会引起京城的注意。这样一封奏章送到皇上那里，虽然其中有不少实打实的证据，但那些都不是皇上所在乎的。唯一没有证据，杯弓蛇影的指控，却可能会拨动皇上紧张的神经。
　　程渝道：“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生长。皇上会派来更多的眼线，但林知府，您……”
　　他说到最后声音有些颤抖。众人知道，皇上越是心里怀疑，表面上越要做好功夫，安抚忠禄侯的情绪，平息瑜妃的愤怒。林郢的下场可想而知。

　　林郢苦笑一声，道：“太史公早说了，‘人情莫不贪生恶死，念父母，顾妻子’，一定要走出这一步的人，都是不得已啊！”
　　林逸恒的眼神惊愕而惶恐，坐在他身旁的程渝安慰把手伸了过去，按在林逸恒的手背上。徐廉也道：“大家都不用太过丧气，皇上也未必……未必如此不通情理。太晚了，我们坐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只能让孩子们白白担心。不如送他们去歇歇吧。”

　　林郢回过神来，看着顾清妍和程渝：“你们是远道来的，恒儿，让下人去准备客房，送你这两位同窗休息去。”
　　林逸恒失魂落魄的站起来，顾清妍和程渝跟在他的身后，对林郢和徐廉深深一拜，踏出屋门，往后面院子去了。走了两步，林逸恒忽然停下，回过头看着身后仍然亮着灯火的屋子，顾清妍清楚的看见，泪水在他眼中滚来滚去。

　　顾清妍知道，林逸恒其实一直很在意父亲林郢对他的看法，之前在衢州再怎么折腾，其实也没有落下跟着徐廉学习那些功课，否则，他也不会被方于彬看中挑去做关门弟子了。
　　如今，他终于中了举人，向林郢证明了自己。可未来呢？他还有机会继续向林郢证明自己吗？

　　顾清妍和程渝一左一右站在他的身边，同时开口安慰着他。林逸恒的肩膀却不停发抖，终于低声哭了起来。
　　顾清妍看看程渝，程渝叹口气，示意让他哭一下也好，于是林逸恒在昏暗的庭院里压低声音抽泣着，过了半天才恢复平静。

　　顾清妍掏出自己的手帕递给他，让他把满是泪的脸擦干，然后，三人默契的保持了安静，跟着林逸恒穿过院子，往后走去。林逸恒并没有带他们去客房，而是把他们带到了自己住的地方。门口的小厮见林逸恒脸色不对，小心的问道：“少爷，这两位和您同住？要准备些什么吗？”
　　林逸恒摇摇头，让他下去了，顾清妍和程渝进了林逸恒的屋子一看，他的屋子布置的格外雅致，紫铜小炉里升起丝丝缕缕的乳白色轻烟，弥漫着淡淡的芬芳清越的香气。

　　这也是徐廉以前在书房常熏的香，顾清妍方才一直紧绷的神经舒缓下来，但脑海中也忽然冒出了许多问题。三人谁也没有要休息的意思，于是便围着屋内一张小圆桌坐下，如同在府学时讨论功课一样，一言一语的说起话来。
　　眼看林逸恒还要做自我检讨，顾清妍赶紧清清嗓子，开口道：“程兄，你有没有怀疑过，到底是谁带走了令妹？”
　　林逸恒经过接连打击，想事情一下子也不再那么简单了。他皱起眉头望着窗外，对另两人道：“刚开始听了你们的话，我觉得肯定是忠禄侯，可现在又一想，今晚我听那些回来的兵士们说，忠禄侯府抵抗的非常仓促，我爹抓了他们府上几个喽啰和他的一名管家。我不知道我爹是以什么罪名把他们抓起来的。但是，如果是他们抓了程兄的妹妹等我爹上钩，无论如何也要做些准备吧？难道还要等着我爹上门抓人？”

　　程渝接着道：“如果换了别人，可能还可以解释为他行事缜密，不想让我爹起疑心。但忠禄侯不是这样的人。这整件事情，我觉得他都未必知晓。”
　　这时，林逸恒的小厮识相的端来了一些茶点，又很快就退了下去。顾清妍这才意识到忙了大半晚上，她的肚子早就咕咕作响了。三人一边用点心，一边思索，希望林郢和忠禄侯挑破这层窗户纸，彻底交恶，希望把事情捅到皇上那里的，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