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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文会 ...

  •   明伦堂三人辩礼
      忆旧事名儒伤神

      林逸恒拉着顾清妍挤到前面,余瑨正在方于彬旁边,轻声读着自己的文章,方于彬则一面听,一面时不时称赞两句。读了大半之后,方于彬的目光落在余瑨脸上,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问道:“小友,你姓余,敢问你与翰林大学士余尚遐可相识么?”
      余瑨深深一揖,道:“余尚遐正是家父。小生不才,至今学问仍难望其项背,还望老先生您能指点小生一二。”

      方于彬抚髯一笑,道:“你呀,不必自谦,我看你的文章词旨明达,辞藻华丽,用典精到,颇得令尊老大人的真传,更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老夫也谈不上什么指点,这样吧,你修的是《礼记》,咱们就和各位学友一起来论一论这《礼记》如何?”
      说罢,方于彬将余瑨的文章放在一旁,对众人道:“《礼记》中说过,为民之父母者,需通晓礼乐的本质,做到‘三无’,并用来普及于天下。老夫想听听,你们是如何理解这‘三无’的呢?”
      虽然他问的是在场所有的学生,但旁边站着府学的教谕和几位官员,谁也不敢随便出声,只有一旁的余瑨开口答道:“‘无声之乐,无体之礼,无服之丧,此之谓三无。’弟子初学这一节时,也曾经反复思考过,尤其是‘无体之礼’——若是说起来,《礼记》中详细的记载着种种礼仪,到了繁杂的地步,为什么要说礼仪是没有形式的呢?”

      余瑨抬眼看了看方于彬的表情,见他听得认真,更加胸有成竹,接着说道:“后来晚生通读整篇《礼记》,终于有了一点心得。《大学》是礼,《中庸》也是礼,礼不是人的规矩举止,而是品德性情。同样是服丧,即便身着孝服,一步步按照礼节去做,心中却没有丝毫的悲痛,难道这就是礼吗?真正的礼不是这些繁文琐节,而是圣人之道。因此《中庸》有云:‘礼仪三百,威仪三千。’这些都等待圣人来实行他。而晚辈们要做的,就是按孔圣人所说的‘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方能达到‘礼而无体’的境界。”
      他话音刚落,李教谕便对大家使个眼色,众人纷纷称赞。余瑨瞟了一眼站在对面的顾清妍和林逸恒,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谁知林逸恒自从听了顾清妍的遭遇之后,一直就看这余瑨很不顺眼,这时见他一个人出了风头,忍不住在一旁开口说道:“依余兄的意思,这礼就是要到达圣人的境界之后才能通晓了?那孔圣人之后,还有几个圣人?无论我们如何努力去学习,只怕最终也无法成为孔圣人吧?那余兄你说,我们这些还未通悟的学子,还有广大的百姓,难道就没有办法体会‘无体之礼’的境界了吗?”

      余瑨没料到有人站出来反驳他,不觉一愣,一看是林逸恒,他嘴角一挑,略加思索,回答道:“这位学友,想来你的专经不是《礼记》,因此,对《礼记》不甚熟悉,再下就试着对你解释一下吧。《礼记曲礼》中有云:‘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唐朝的人注释这一段时说道:‘礼不下庶人者,谓庶人贫,无物为礼,又分地是务,不服燕饮,故此礼不下与庶人行也。’所谓礼,就是你我将来为官之人要修习的接人待物时的行为举止,还有内在的学问与德行。至于轿夫走卒之类,自有‘法’来约束他们。你明白了吗?”
      余瑨自然知道林逸恒的本经是《礼记》,顾清妍看出余瑨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激怒林逸恒,而林逸恒听了,确实也变了脸色,蹭一步跨上前去,打算好好和余瑨辩上一辩。其实,若是真的辩起来,余瑨未必说得过林逸恒,只是这样一来,林逸恒难免失了风度,到时候余瑨又可以借此大做一番文章,数落林逸恒的失礼之处了。

      虽然不愿意和余瑨打交道,但顾清妍也不想让他们无休止的争论下去。方于彬上了年纪,再过一会儿他就要走了。眼下还有这么多人等着让他看一眼文章呢。顾清妍赶紧拉住了林逸恒,上前一拜,说道:“依在下愚见,二位说的都有道理。正如余……余兄所说‘礼不是规矩举止,而是品德性情’,这也就是为什么《礼记》之中,有《大学》、《中庸》这样的篇章。但林兄说的,也没有错,普通的人如同你我,又该如何去实行这一个‘礼’字呢?这正是孔老夫子所说的‘无体之礼’,礼是何物?‘发乎情,止乎礼’,在下觉得,这句话说的不仅是男女之间,也是说,礼,原本承载的就是人的感情。”
      这时候,方于彬和余瑨的目光都落在了顾清妍身上,仔细的打量着她,李教谕和旁边的官员,下面的学生也都一片寂静,听顾清妍接着说了下去:“孟子说,没有人看到小孩子要掉进井里,而不感到紧张害怕的——‘无恻隐之心,非人也。’在乡下,婚丧嫁娶,也都有它应有的规格,即使是轿夫走卒,也都知道尊敬老人,同情弱小。因此,在下以为,所谓‘无体之礼’,就是超出礼的束缚,来反观自己内心中真正要表达的情感罢了。当一个人真正理解了每一样礼节之后所要表达的感情的时候,他就会自然而然的照着礼的规矩去做,这样,也就不需要‘体’来约束他了。”

      方于彬到了这个岁数,又看了一辈子的书,眼睛已经不太好使,有一只眼睛几乎都看不见了,他望着镇定自若,侃侃而谈的顾清妍,在看她的五官轮廓,脑海中不自觉的就浮现出了另外一个人的身影。那曾经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也是他一生中为数不多的遗憾之一。
      方于彬缓缓站起身来,李教谕和旁边几人忙一拥而上,搀扶着他,只听他喃喃的道:“徐……徐子循?”
      顾清妍听见自己舅舅的名字,心中一惊,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倒是林逸恒反应过来,疑惑地问道:“怎么,您认识徐先生?”

      方于彬看看林逸恒,又看看顾清妍,问道:“你……你们二人认识衢州城的徐子循吗?”
      林逸恒回头看了看顾清妍,见她没有动静,心中更加纳闷,转头见方于彬又看向了自己,便答道:“您说的是衢州的徐廉徐府学?他和晚生的父亲是至交好友,徐先生也是晚生的开蒙老师。哦……我想起来了,他是您的弟子……”说着,林逸恒急忙上前一拜,道:“晚生林逸恒,您是徐先生的座师,徐先生又是晚生的老师,还请您受弟子一拜!”
      方于彬听他姓林,又见他长得俊美,风度出众,自然想到了衢州知府林郢。便开口道:“好……你起来吧,子循的弟子,自然也是我的弟子。这些年未见,子循他可还好吗?他的女儿长大成人了吧……”
      林逸恒一一回答了,方于彬又想起了顾清妍,把她也叫到跟前,问道:“这位小友,你叫什么名字?”
      顾清妍镇静下来,答道:“晚生……姓顾,名清彦,字文哲……”

      方于彬眯着眼睛看了看她,越看越觉得和徐廉相像,但见顾清妍不肯提起她和徐廉之间的关系,也就微微笑了笑,转过身去,对李教谕和那几个官员说道:“唉,老夫如今已经七十又五,也见过不少年轻出众的士子,不过今年你们府学里这几位小友,实在是有些出乎老夫的意料啊……”
      李教谕忙躬身道谢,说了几句谦虚的话,又问方于彬是否劳累,要不要先休息休息。方于彬回头看了看顾清妍和林逸恒,目光从他们手上拿着的文章扫过,却回身点头道:“老夫确实有些体力不支,今日就先行告辞了。老夫一介布衣,诸位大人万万不要劳神相送……”
      其中一名官员在一旁道:“这怎么使得,淮王殿下特地吩咐我等一定要将诸位老大人送回府上,外面都备好了车马,老大人请罢。”

      顾清妍听到“淮王”二字,心中的疑问总算解开了。除了这镇守一方的王爷,还有谁有这么大的手笔,把这些致仕在家的老人都请到府学来呢。这场文会,似乎并不像她先前想象的那么简单……
      方于彬在众人簇拥下往外走去,顾清妍低头看了看自己那没有送出去的文章。这些人当中,得了方于彬指点的只有余瑨一人。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不过,想到自己白费力气准备了这么久却没有收获,她心里还是有些不太好受。
      林逸恒显然也是一样,只有余瑨悠然收起自己的文章走了过来,在顾清妍身后低语道:“顾贤弟,你方才那一声‘余兄’叫的可真是悦耳之至啊。”
      顾清妍恼怒的回头瞪了他一眼,余瑨却眉毛一挑,蹭着她的肩膀走了过去,林逸恒虽然没有听见,但直觉告诉他,余瑨绝对没说什么好听的话,他在后面怒气冲冲的道:“余瑨,你不要故弄玄虚,你在望月楼的恶行我都知道了,从今往后,你离清彦远远的,要不然……”
      顾清妍伸手一拦林逸恒,道:“算了,不要管他,咱们回去吧。”

      原本顾清妍以为这文会一事就此结束了。谁知道几日之后,李教谕忽然让她和林逸恒一起到斋房中,说是有一件好事情要告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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