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登科》风暄和

13、进府

　　进书房巧答问话
　　顾同知严立家规

　　顾清妍微微一笑，对坐在上面的顾士堂朗声道：“古人云，雅士置宅之所在，求的是‘市声不入耳，俗轨不至门。客至共坐，青山当户，流水在左，辄谈世事，便当以大白浮之。’——大伯这书屋后有流水，前有奇石，舅舅那里却是没有的。”
　　原来顾士堂购得的这一处宅子，里面还有一个不小的花园，方才从抄手回廊走过来时，顾清妍便看到另一旁是一处荷塘，上面浮萍片片，水波闪闪，很有味道，而他这书房前面的院子里不知从哪里购置了一块颇大的巨石，放在院子一角，旁边花木围绕，看得出来是精心装点过了。
　　顾士堂一听，抚髯笑道：“清妍真有眼光，不愧是徐举人教出来的。我那块泰山石，还是去年特地从山东运来的，不过这一块嘛，形状偏了些，等日后有机会，让你爹帮我再寻一块更好的来。这一块石头能镇得住宅子，所谓‘镇鬼压灾，福官康民，风教盛，礼乐张。’让咱们顾家一代代的，能多出几个垂名青史的忠臣良将！”
　　说到这里，他来了兴致，接着道：“你舅舅是衢州府有名的孝子，学问又好，在杭州也是人人都知道的——我常常对你二伯，你爹，还有你叔叔们说，咱们顾家，是拿什么来安身立命的？无非就是‘德行’两个字，这两个字听起来容易，可要揣摸透了，却是一辈子也不一定能做到的事。”
　　顾清耀一听他爹又要长篇大论了，少不得脸上露出些不耐烦的神色。而顾清灼抬头看着顾士堂，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顾清妍和两个堂姐都规规矩矩站着。顾清妍这时候再一看她爹顾士元，只见顾士元低着头，眼珠左瞟右瞟，嘴里却应道：“大哥说的是！大哥说的是！”

　　顾士堂直盯着顾士元，继续说了下去：“做人若是德行有亏，为官则官不长久，为商则家财难守，咱们顾家人从庆元县到这里，是从来没有出过一件叫人指着脊梁骨议论的事的，你们一个个都给我记住，学问倒在次要，钱财也是次要，就是在这为人上，不能给我出了一点岔子！”
　　顾士堂虽上了年纪，到底年轻时是个在沙场上驰骋的人物，这一声喝下去，底下顾士元和一众小辈，心中都震了一震。他说完后，刘氏叹口气道：“可不早了，叫他二婶三婶带孩子们用膳去罢。”
　　顾士元还有些意犹未尽，然而他转念一想，这几天还有的是发挥的机会，于是也就把头一点，道：“去罢。”
　　众人走出书房，顾清妍的心却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眼看着顾士堂和顾士元方才的反应，她心里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紧接着，顾清妍他们都被丫鬟领着，前往后面的客房休息，一路车马劳顿，这天晚上众人都好好睡了一觉，只有顾清妍彻夜无眠。第二日清晨时，有人前来通报，说是老太太起来了，还有顾清妍的二伯母一家到了，让他们到前厅相聚。
　　顾清妍想起昨天顾士堂盯着顾士元看的目光，还有顾士元那故作轻松其实在不断躲闪的眼神，直觉告诉她，顾士堂是知道顾士元的所作所为的。
　　只不过，他知道的是什么事，又知道多少，顾清妍就无从猜测了。

　　想想自己还有徐廉，实在是有点太天真了！顾士元就在顾士堂的眼皮子底下，他们一天不知道要见多少面，更何况顾士堂在杭州府人脉极广，连她舅舅都知道的事，顾士堂怎么可能一点儿都没有察觉？！
　　更令她烦恼的是，如今不是现代社会，她不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实际上，她连后宅都出不去，她又如何才能查清楚她父亲在杭州府的所作所为呢？
　　刚一出门，她就听见自己的父亲在嘱咐顾良：“我今天一天都要陪大哥给老太太寿宴准备，你就替我送点东西去……”

　　见顾清妍出来了，他急忙截住话头，和善的笑了笑：“妍儿啊，昨天你大伯很高兴呢，来来来……”
　　顾士元对顾良使个眼色，顾良转身走了，顾清妍盯着顾良离开的方向，对顾士元道：“爹，我回去换件衣服，这件太淡。”
　　顾士元眉开眼笑，道：“对对，老太太喜欢鲜艳颜色，你让疏桐把那大红色的袄裙找出来，就穿那件罢！”

　　顾清妍回到屋里，见疏桐正在和陈妈一起帮徐氏试衣服，她把疏桐拉到一旁，对她道：“疏桐，我……我想让你跟着顾良，看看他去哪儿了。”
　　去年顾清妍的外祖父外祖母去世之后，顾士元见顾清妍整日闷闷不乐，接她到杭州府来住过一段时间。疏桐一直陪着顾清妍，对这杭州府城并非一无所知。
　　顾清妍又凑近了些，对疏桐道：“若是跟不上他，就到老爷那两处宅子附近看看，问问周围的住户，平日在宅子里进出的，都是些什么人？”

　　最后，她道：“等你办完这些，不要回这里，去章姐姐的府上找我。”
　　疏桐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顾清妍自己换上衣服，和她娘一起走出了屋子。
　　顾士元一家人早早赶到了正屋，随后齐氏也带着两个女儿赶了过来，她们在前厅左右那两排椅子上依次坐下了，李老太太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抿着嘴坐在正中的首座，顾士堂坐在一边，而另一边坐的是顾清妍的二姑母顾士荷。

　　顾士荷长得和她这几个兄弟都不太相像，浑圆微胖的脸，圆溜溜的一双眼睛和嘴，看上去颇为爽朗，带着一股乡下人的淳朴劲头。

　　她有效的中和了李老太太周身沉闷的气氛，一见这些衢州府来的人，就笑着拍着李老太太的手，道：“瞧你老人家多有福分，这么多孙子孙女儿远道而来，给你老人家祝寿呢！”
　　又走下来拉着齐氏徐氏道：“我看衢州府的水土比这杭州府养人多了，两个弟妹过了这些年，竟是一点都没变呢！”

　　说罢，又拉过自己的两个儿子：“快，快来见过你两个婶婶和妹妹们。”
　　顾士荷不在这杭州府城中居住，而是住在附近的仁和县。她嫁了一个县衙里姓齐的小官，日子过得倒是也还算富足，只是两个儿子有些不争气，比顾清耀还不学无术。
　　顾清耀多少在顾士堂的看管下，没做过什么特别出格的事儿，而顾士荷的二儿子才刚十三四岁，就已经仗着他爹在县衙里稍微有些权势，整日里四处偷鸡摸狗，还时不时与人争斗一场，下手没个轻重，听说险些闹出了人命来。

　　顾清妍看着这两位堂兄，一个叫齐洪，一个叫做齐洛，他二人都长得黝黑瘦长，齐洪氏长兄，还稍微稳重些，齐洛则一看就是一副顽劣的模样。他二人来到顾士堂家，多少都有些不自在，向堂上的李老太太和各位长辈行礼过后，就低着头，退到他们的父亲身后去了。
　　顾清妍和两个堂姐依次上前，向坐在那里的李氏行礼，老太太微微点头，也不说话，她们就一个个的退了下来，轮到顾清妍时，李老太太忽然睁大了眼，嘶哑的嗓音慢悠悠的道：“你……你外祖父、外祖母……走了……”
　　听见这话，顾清妍和底下的人都是一怔，不知道老太太为什么要提起这件事，顾清妍看着李氏放大的沟壑纵横的脸在自己眼前晃动着，心中又是惶恐，又是惊惧，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还是她二姑母顾士荷岔开话题道：“哎呀，你说您老，提这些做甚么，那都是去年上的事儿了。”

　　又小声对徐氏和顾清妍道：“老太太一阵儿明白，一阵儿糊涂，别在意。”
　　李老太太又重新缩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顾清妍稳了稳情绪，退了下来，回到自己母亲身边。徐氏显然变了脸色，然而她多少还是经历过事情的人，轻轻抹了一抹眼泪，道：“唉，亏的娘还记得，妍儿她外祖父、外祖母走的……仓促……家里又只有我和她舅舅两个，妍儿爹一时赶不回来，当时还多亏了她二伯父操持……”
　　齐氏的反应让大家都瞬间就同情起她们母女来，众人异口同声的称赞着徐家上下的为人和才学，顾士堂一边看着顾士元，一边道：“这么好的人家，这么好的弟媳和侄女儿，去哪里找呢？！”

　　这话声音不大，顾清妍还是听见了。看来，顾家人对徐氏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她估计，这就是顾士元不想带她们两个来的原因之一。但是，她并没有感到一丝的松懈。在她看来，这些都是顾士堂不断的敲打顾士元，让他规矩一点。
　　一离开这气氛诡异的屋子，顾清妍就拉住他爹，道：“我要去找琪华姐姐……”

　　顾士元命人备上软轿，亲自把顾清妍送到门口。在顾清妍踏上轿子之后，他回头一望，身后的小厮捧上一个长方形的锦盒，顾士元接了过来，递到顾清妍手中，语重心长的对她道：“妍儿啊，早些时候我就在想，这次给你奶奶办完了寿宴，你不如就留在杭州府，在这里的女学读书。如此一来，你说不定会结交到更多像你章姐姐这样家……呃，人品出众的好友，不要像你娘那样闷在家里，和谁都不来往。”
　　顾清妍接过盒子，微微笑了笑，道：“好。”
　　说罢，她就上了轿子，由顾士堂的家丁抬着，往章琪华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