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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   [一]

      寻常一日,灰白的天光隐隐浮现,世间的声色便活了过来。

      药铺老板见林生如平常一般跨进门后便熟稔的开了口,又来抓药啊,你爹最近可好了些?

      林生喘喘气,笑着回道:最近喘气少了,人清醒着的时候也多。

      老板点点头,又道:那药还是照着原先的分量抓,回头等大夫开了新方子后再换。

      好,谢谢叔。

      唉,客气什么,那我去抓药了,你先坐会。

      好。

      林生微微摆了摆手。

      老板把包好的药递给林生,林生朝老板告辞,提着手上的药出了药铺,可刚出门没走几步,天上就飘起了雨来。

      原先只是轻轻然然的荡下来,他昂起头,只觉得雨落在脸颊上的触感很轻柔,脚下也就没有着急,不急不缓的走着。

      可雨势大的毫无征兆,豆点大的时候,林生已经走离了街道,他把药揣入怀里紧紧抱着,脚下朝着最近的躲避处飞奔而去。

      躲避处是个破旧的石亭,建在小路的边上,破旧了许多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破旧,仿佛建来就不曾新过。

      林生躲进亭子的时候,已不是一人。

      亭子只在他来的时候喧闹了一阵,之后便比这场雨来的静了,唯有刻意缓歇的气息,微微起,微微熄。

      细密的被温热的些些水珠顺着林生脸庞的曲线往下汇聚,一点一点的凝成坠下。

      啪,清脆四溅之声。

      打在林生怀中抱着的药包上,这就使得让早在的人微微往林生身上侧目了,但林生并未察觉。

      不过片刻。

      这场雨便暂时停歇了。

      林生从亭中迈出,走了几步远离亭子,只匆匆的回望了一眼。

      云雨易收,雨停了躲雨的人自会走。

      [二]

      林生走入街巷里,依然能路过街边的修伞人。

      修伞人似乎是个浪人,破旧的袍子,全身挂着不知从何处收集而来的物价,总喜欢将摊摆在不热闹的地方。

      他并不只修伞,可在这里他只有伞可修。

      行人并不总是多,雨季密集的时候便少了起来,入冬前,开春后,总是如此。

      有时长长一日,眼前只会过一人,有时短短一日,便来来去去,匆匆忙忙。

      林生又被修伞人叫住了,他停了脚步。

      修伞人问他:伞要修吗?

      林生摇摇:我没有伞。

      修伞人依然问:什么时候有?

      林生还是摇头。

      修伞人便不再理会他,林生习以为常,从街巷里匆匆穿过往家中去了。

      林生的家中有病父,病父缠绵了几年床榻,渐渐便失了记事的能力,可就此之后,脸上却常常见了笑容。

      父见了林生总是要闹脾气的,因为林生总是带来难以下咽的汤水。

      不太清醒的时候总是说:阿生,阿生,我不要吃这苦水。

      林生回道:你不吃病就不会好,不好就会疼。

      清醒的时候又说:这药吃了多年也不见好,只费着银两与余生。

      林生只说:不吃只会坏,吃了不好不坏,倒还能过下去。

      说罢,父子皆笑起来。

      好似日子就是这样,不好不坏的过,看着没有尽头,却岌岌可危的就要倾倒。

      [三]

      雨一落,天就一日一日的寒冷。

      林生抱着药又来到亭中时候,湿透的衣衫贴着比上次更觉凉意,于是微微叹口气。

      天蒙蒙灰,雾气透着远远森木的青,辗转过来便是青灰的水雾蒙下来。

      雨并没有要停歇的模样,这使得亭中又迎来了新人。

      着黑衫的人来到草亭,林生便往后退开了几步为来人腾出空间,退步时口鼻中吸入一股风,堪堪的轻咳起来。

      接着黑衫的男子目光落在林生的身上,夹杂着关怀。

      不碍事的。

      林生不知为何,主动开了口,隐隐生怕对方的关怀深切了下去。

      黑衫男子点头,未开口,与林生隔着一人的距离并排站着。

      林生低下头,垂目望着自己的鞋尖,鞋面上湿雨的重色点点的泥泞,落在眼里,让人怅然起来了。

      怅然起来,便容易自言自语。

      林生轻声道:也不知什么时候天才会晴?

      林生抬起头,黑衫男子侧来看他,看着看着,眼角眉眼松弛下来,抿嘴笑了起来。

      笑容落在林生眼里,生了幻象,像星辰砸开永夜,瞬间雪白。

      心里有了答案,便是此时。

      然而口中要说:大约……要开春之后了吧。

      [四]

      开春之后才会有晴天,这样的事在这儿是常事。

      林生并没仔细回想过过往的冬日是否都不曾放过晴,他只隐隐觉得天总是灰白,不落雨是灰白,落了雨透着些青色。

      白日有白日的灰,夜里有夜里灰。

      不过晴日总是有的。

      黑衫男子听林生说要开春才会放晴,望向亭外。

      亭外雨淅淅沥沥,从亭檐的缝隙中里流淌下来。

      落地。

      四溅。

      叮叮咚咚,此起彼伏的击打声响。

      林生几乎能看见那些四散的水珠迸溅起的弧线,线与线交错着,隐隐带着煽动,煽动着注视着的人。

      林生道:我总是见到你……我是说你也来这避雨。

      黑衫男子的神情有了变化,似乎没有预料到林生会开口。

      但随后道:这个亭子建在这儿,想来就是为了避雨的。

      林生自然知道,然而他并不是要问亭子在这的意义。

      虽然万事都该是有意义的。

      林生道:可不是处处都又有避雨的地方。

      林生又道:你似乎不是这儿的人。

      黑衫男子摆摆手。

      他道:许久以前是的。

      林生了然起来,这儿的天不好,人喜欢往外走。林生的父就是这里生长起来,出去闯荡了,消磨的没了力气便从他乡回到这儿了。

      这似乎是个话语的契机,林生便同对方牵起话由来。

      那你是来探望人的

      ——是啊。

      那岂不是很快就要走了。

      ——原先是这样的。

      那你还是会走的,多待一会也还是要走的。

      ——那你呢?

      我?

      ——是,你要在这吗?

      我爹在这,他病了,我得陪着他。

      ——要陪多久呢?

      生老病死,他不需要我陪了,就不陪了。

      ——你不想一直陪着吗?

      想啊,可我知道他不愿意我一直陪着他。

      ——为什么?

      为了我。

      话由停顿,雨眼见着收了起来,雾气撤去青影,灰白的天渐显。

      林生要走了,临走前还是未忍住说了自己的名字。

      告知之后便想再进一步,于是又道:你的呢?

      [五]

      修伞人身旁今日多出个了生人,脸出奇的白净,在这阴霾天中过于显目了。林生远远的就望见了这个生人,路过的时候不由的多望了几眼。

      修伞人依然叫住他:修伞吗?

      依照惯例,他该摇头的,但却没有回绝。

      那个面容很白净的生人上前来,凑的近的看他,看的他生出不自在。

      林生想说些什么,那生人就退了回去,笑吟吟的凑到修伞人面前小声说话。

      可修伞人并不理会生人,还是问林生。

      何时来修?

      这一回,林生犹豫起来。

      这使他疑惑自己起来。

      疑惑为何他总是雨天出门,却从未想过要买把伞来遮雨。

      生人见林生迟迟不回应,便道:不修就回去吧,等你想修了再来。

      那我买一把伞吧。

      说着,林生便往地上的几把伞看去,正要弯腰去挑拣,修伞人却一把一把的收了起来。

      修伞人道:今日收摊了,客人,下次再来挑吧。

      林生只好站了起来。

      他看着修伞人收了摊,依然没理会多出来的人,只是收拾好东西后,就朝巷子深处走了去,生人跟在他身后,对于无视也不生气。

      林生看着他们走远,隐隐的听到生人和修伞人说着话。

      生人说:我还是回来了。

      仿佛早已笃定。

      [六]

      长久以来,林生没有梦,总是睡的很安稳,好像因为如此,忽然梦起来就异常的凶猛。

      他从梦里醒来,被外面的雨声惊醒。

      醒来后,脑中模糊的影像渐渐地被黑衫男子的面容取代,于是凶猛的梦一点一点的被冲淡了。

      林生不知道。

      这里的夜天中没有月亮与星辰。

      没有云的流动,看不见日月的更迭。

      但林生有种感觉,他感觉像是时间在这里不再前行,一切仿佛没有了尽头。

      而在这种没有尽头的日子中,他也分不清今日同昨日有什么分别,明日也清晰可见。

      唯独的意外是。

      嵇音。

      嵇音……这是亭中同他一起避雨人的名字。

      林生念出这两个字,一遍一遍,一遍一遍。

      一遍一遍,外界的落雨声渐渐的密集起来,敲打在房门之外,然而奇怪的是,这里的雨声是很寂静的。

      寂静的没有雷鸣。

      林生听着雨音,念着名字,一遍一遍的,陷在了黑雾里。

      [七]

      夜里,嵇音提着烛笼走过街巷,雨雾弥漫,淅淅沥沥的落在他的周旁,像是墨点堕入水中游弋散开。

      他走到了修伞人的摊前,修伞人身边的生人此时已经不在了,唯有修伞人一人在空荡荡的街巷中摆着摊。

      嵇音晃了晃手中的烛笼,幽暗昏黄的光摇动四周,摇散开了弥漫的雾,显出了他和修伞人。

      一方光亮,雨雾皆消。

      修伞人道:他一旦察觉后,这里就要枯了。

      嵇音只默默的听。

      修伞人道:你只不过和他见过几面罢了,何必呢?

      话是劝诫的话,可话语听不出起伏,就显的劝诫的话并不为了劝诫。

      嵇音只觉得无谓,他如今已换了心境。

      虽然原先,原先不过只是——只不过是一件轻若未觉的憾事。

      若不是遇见了这个怪人,兴许已然淡忘了罢。这令嵇音想去记起以往的种种,却都模糊不清了。

      嵇音道:原先只是好奇使然,想人生前死后,是否真的能见。

      修伞人不语。

      嵇音继续道:毕竟我和他不过相逢几次,原本算不上什么的。

      嵇音又问:你是妖还是鬼,亦或是仙人,为什么要帮我。

      修伞人道:伞里有魂,他在找你,就把自己困住了,不过等他明白过来,你就可以走了。

      嵇音问:那他呢?

      修伞人缄默起来,没有回答。

      可嵇音有了猜测。

      但如今看来,也不知究竟困住的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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