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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第二十一章(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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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4)
方楚惜轻轻地把酒倒在地上,“千里孤坟抗日冢,何处白骨无黄埔。”她左手按住胸口,喘了口气,望着对面的珠江水,“阿程,国民党大势已去,不知道将来的中国会是怎么样的,希望会有一个太平盛世吧,那样才不枉你们的牺牲。”
心口越发疼的厉害,她辛苦地喘气。“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们,往后,希望会有人记得这个地方,记得你们曾经为这个国家付出过宝贵的生命。”
她靠在大榕树下,渐渐睡着。不久,她睁开眼睛,见一身戎装的顾剑程向她走过来,他蹲在她身旁,抬手轻抚她的脸,说道,“你怎么都不知道照顾好自己?”
“阿程,你是来接我的吗?”
“惜,回去吧,多久我都等着你。”
一位路过的村民把她摇醒,“这位夫人,醒醒,天色不早了,晚了就没船回去了。”
方楚惜道谢离开,坐在船上,她知道刚才是个梦,想到这,心仍旧不眠不休地疼。曾经以为,她和阿程可以安安静静地过一辈子,儿孙满堂,幸福美满,可阿程早已不在了。思念无处可去,从心里蔓延全身,日日夜夜心心念念。回想这7年,她总是催促时间,嫌时光太长。她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心里却有愧疚。
黄包车经过宝华路,拐进十六甫口,方楚惜喊道,“师傅,停在这里吧。”
黄包车师傅见她脸色憔悴,“夫人,你脸色不好,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方楚惜摇头,她吃力地走下车,给了他一张大银元,“谢谢,我自己走回家就可以。”
她走在西关的青砖麻石上,犹如秋风中的黄叶一样缓缓飘落。
再次醒来,已在医院。
方太太听见医生说,“心功能衰竭,回天乏术,准备身后事。”她哭成泪人。
“我可怜的女儿啊,她还不到40岁,老天爷为何不拿我的命?”
方子然抱住她,心如刀绞。
“子然,我的命苦呀!丈夫,儿女,媳妇,女婿都先我而去,我活着还有生命意思?”
方子然忍住悲痛,“大嫂,你还有静伊,阿俨。”
方楚惜听见母亲悲痛的哭声,内疚心酸。“妈,让你再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对不起你。”
方太太靠在床前,悲痛地倒下,“我的惜惜呀!”黎寒忙扶住她。
方楚惜伸出一只手,在顾仲俨的头上抚摸了很久,泪水滚滚而出,她勉强控制着自己,“阿俨,妈妈要去找你爸爸了,你以后要听外婆,姑婆的话,长大了要好好照顾她们。”她从身上拿出两张照片,一张是他们结婚的照片,一张是抗战前,一家三口的照片,方楚惜一身旗袍偎依在一身戎装的顾剑程旁边,3岁的阿俨坐在爸爸的腿上,画面温馨和谐。
“想爸爸妈妈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儿子,原谅妈妈,不能陪你走这往后的人生路。”
阿俨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他知道与自己相依为命的母亲快要死了,他哭得很伤心。
方楚惜看向方子然,“姑姐,我的孩子就拜托你了,原谅我那么的自私,把作为母亲和女儿的责任都推给了你。”
方子然含着眼泪,“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你放心。”
方楚惜感谢不已,“姑姐,你总是待我最好。”说完,眼睛已闭上,方子然一看,嚎嚎大哭起来。
吴雅雯与曾子俊赶到门口,她大喊,“惜惜!”
方楚惜声音细若游丝,她看着曾子俊,说道,“谢谢。”目光又在他们夫妻二人脸上停留了一下,“保重。”然后,右手紧紧地抓住顾仲俨,“对不起。”阿俨看见母亲已将头慢慢向旁边一歪,手轻轻滑落。他哭得声嘶力竭。
吴雅雯痛哭在床前,曾子俊依旧站在门口,脸色惨白,他知道,他的梦从此破碎了。
余生,念及方楚惜时,他会移步到岭南大学校园,只是,那里再也没有那个清雅秀丽的身影。
方子然站在街上,看着那些穿着花花绿绿的睡衣睡裤的女人,夹杂在人流中,听着托、托、托的木屐声,这似乎与从前的西关不一样。国民政府要垮台了,共产党政权要过来了。方子然看见街上神色呆滞,灰头土脸,准备败走台湾的国民党军队,忍不住叹气,摇头。任何改朝换代都一样,成王败寇。
一个女人穿着碎花睡衣,从街边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向她走来,“子然姐。”
方子然看向她,俨然一位中年妇人,早已没了昔日的灵动,“雅雯,你这是干什么去?”
“下楼买些日用品,真的是烦透了这兵荒马乱的世道。”
方子然轻轻叹了口气,“遭殃的总是百姓,乱世,好命的能有几个?大都饱经风霜,刻骨铭心,活下来的,都是劫后余生。”
吴雅雯有些伤感,“昨日海珠桥被炸了,都要走了,还不忘把桥给炸了。对了,惜惜的身后事处理好了吧?”
“把她的骨灰与剑程的放在一起,这辈子,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她终究是太爱他了,剑程的离去,对她是最致命的打击。”
“我们都知道,惜惜是深入骨髓地爱着剑程,但他却战死了,曾经所有的美好都飘散了。我们都期盼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痛苦会慢慢变成回忆,可是她的爱却更加炽烈,更加痛苦,绝望。”
“这都是命。”方子然欲言又止,但还是问道,“子俊还好吗?”她忆起那日葬礼上,他比之前见到的时候,老了许多,那一瞬,她意识到,这个男人是如此深情地爱着惜惜。
吴雅雯无奈地笑了笑,“我知道他很悲伤,所以我不会去打扰他。这么多年了,他一直都爱着惜惜,可是陪在他身边的是我,为他生儿育女的也是我,而且他一直都对我关怀备至,有这些,我已经很满足。”
“雅雯,你是个心怀宽广的人,惜惜有你这样的朋友,是她的福气。”
“何尝不是我的福气呢?我时常想起当年我们一起上学,一起到上下九闻香水。可何曾想过,她那么早就走了呢?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会带他们离开广州,到美国定居,大嫂是再也不想留在这个伤心的地方了。”
“伯母的遭遇太让人同情了。阿俨也跟你去吗?”
“惜惜临终将他托付给我,自然是要跟着我走的。”
“那顾家没意见吗?他可是顾家的长子嫡孙呀。”
“顾太太已经去世了,顾先生身体不好,搬去香港与女儿同住,没有精力顾及他了。倒是阿俨的叔叔想接他去台湾,不过后来觉得他自己军人的身份朝不保夕,恐自己有一天自己遭遇不测,便打消了那样的念头。”
吴雅雯点头,“山长水远,一路顺风。”
方子然点头,“彼此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