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契之天城旧事》子非凰

43、千年遗孤（一）

　　越是往前，树木便越是高大，树叶的颜色也越暗；之前他们在船上看着像是山丘的东西，居然是几十米高的大树。

　　起初他们还能听见鸟叫虫鸣；走了十几分钟，周围植被愈发浓密，环境却是愈发安静了。

　　让他们觉得不可思议的还是距离。他们已经走出上千米了；即使是最有名的法师型飨灵，也不可能从这么远的距离发动魅惑法术，还能维持这么长的时间。

　　又走了一小段，脚下的土地渐渐不那么坚实了，一脚踩下去还能听到气泡从烂泥里挤出来的轻响。

　　“喂，麻小，暴食不是最喜欢这种地方吗？”蟹黄小声问到。

　　麻辣小龙虾晃动着虾须，也小声回道：“那种气息我太熟悉了，不会有错——喔！”

　　视野突然开阔的瞬间，一片沼泽出现在他们面前。虽然跟天城东南那边的暴食沼泽十分相像，但眼前这片绿油油的水域并无一点腥臭，看着反倒有些清凉之意。

　　沼泽的正中漂浮着一个“飨灵”；这是位颇有古意的女子，上半身穿着褪色的对襟襦裙，头上高高地挽了个髻，手里捉着一根细竹竿，竹竿的一头挂着一盏纸做的夜明灯。

　　而她的下半身并非人类的双腿；那巨大的、长着鳞片的灰色鱼身，看起来有点像只存在于画册上的草鱼。

　　女子轻轻挥舞了一下夜明灯。一直被控制着的陈小醉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立刻皱眉，道：“少族长，我没有——”

　　“我知道。”麻小走上前去，蹙眉看着那女子。虽然不确定，可他总觉得那女子看上去不像个活物。

　　女子摆动着尾巴朝他们飘过来，在十步开外停下，低头对四个飨灵福了一福，轻声说：“小女子名叫西湖醋鱼，一直在此地等待现世豪杰的到来。”

　　这女子无论举止还是谈吐都轻轻柔柔的，仿佛极细的雨丝，又像是烈阳下的露珠，仿佛一眨眼便会消隐无踪。

　　离得这么近，麻小他们也是看清楚了，这个女子确实没有实体。

　　他们都没有跟亡者打交道的经验。还是鱼香肉丝上前两步，照着古制回了一礼，道：“我等来自耀之洲的天城。我是鱼香肉丝，这位是麻辣小龙虾，这位是蟹黄小笼包，这位是醉虾族的陈氏小醉。请问，您是什么时代的前辈呢？”

　　虽说飨灵的服饰几乎亘古不变，但这女子的气质就同珍宝馆里那些千年古画，要说没个几百岁，鱼香肉丝是不信的。

　　可就算使劲儿往古时候猜，他们也没想到这女子出生的那个年代会那么久远——

　　“小女子生于王历五百一十七年，卒于新历十七年。试问，现在是什么时间了呢？”

　　鱼香肉丝有些怔愣，喃喃道：“现在已经是新历一九三七年。您居然……在没有形体的状态下，活了这么长的时间？”

　　“我已经不能算是活物了。”西湖醋鱼轻声道，“诚然，我出生的年代，飨灵不需要□□也能存活；但在那大灾变后，飨灵没有□□，便只有堕化与消散两条路可走。小女子幸得恩人相助，存留了下来，现在不过是一缕亡魂。”

　　“哦？”麻辣小龙虾突然说，“一缕飨灵的亡魂，还是堕灵的？”

　　“麻小？”“少族长？”

　　他安静地看着西湖醋鱼；后者仔细打量着他，随后竟对着他拜伏下去，行了一个极其郑重的大礼。

　　“这是做什么？”麻小有些不舒服地侧开身。

　　西湖醋鱼直起身来，道：“您还是那么敏锐，小女子竟没能认出您来，着实是罪过。不错，小女子确实是在失去神智之前想要结束那段罪恶，即使存在下来，也再也不是一个飨灵了。”

　　“你认识我？”麻小跟同伴交换一下眼神。

　　“我认识的，是那个时代的麻辣小龙虾。”西湖醋鱼用怀念的眼神看着麻小，说出了那个被埋藏千年的秘密——

　　“麻辣小龙虾是人类造出来的第一个飨灵，是第一个反抗人类的飨灵，也是实现了那个伟业的飨灵。”

　　“让人类衰落，让飨灵不再是兵器的，正是这位几乎见证了整个人类史的孤绝英雄啊。”

　　西湖醋鱼哀伤的目光宛若实质，当头将麻辣小龙虾打懵。这话似乎揭开了某个可怕的真相；零零碎碎的怒号与悲吼麻小脑中响起，与之一同浮现的，还有年幼时经常梦见的荒芜世界。

　　“第一个飨灵不是米饭吗？”蟹黄的声音好像从远方传来，“人类纪元根本没有麻辣小龙虾这个特型啊？”

　　“当然不会有。”西湖醋鱼缓缓道，“麻辣小龙虾的存在对人类来说是秘密，对飨灵来说又是丑闻。很久以前，他作为对抗堕神的兵器被造出来，然后在实验中有了感情。若不是您——”她看着麻小，“飨灵会永远都是没有感情的兵器。”

　　“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特型。”麻辣小龙虾抱臂道。

　　“您确实不是。只有您不可能是。因为——”

　　“别说了——”鱼香肉丝突然道。

　　“——您那么看重兄弟姐妹，一定不会为了归位而杀死他们。”

　　兄弟姐妹——那正是麻辣小龙虾对龙纹殿同辈族人的称呼。他自己的亲生兄弟姐妹都没能挺过实验，于是他把这份爱护给了他的同辈，虽然不是长子，却一直以长兄的样子引导着他们。

　　那些选择，难道仅仅是因为他是“麻辣小龙虾”吗？

　　麻辣小龙虾觉得荒唐；何况现在不是去想无用之事的时候。他果断地说：“我只是龙纹殿的少族长，并不是那个人类时代的特型飨灵。如果你说的‘第一个’麻辣小龙虾也很看重兄弟姐妹，我也只会觉得骄傲罢了。比起那种事，你说的‘归位’又是什么？”

　　“您真的跟首领很像……”西湖醋鱼喃喃道，“我会对你们知无不言。但作为报酬，我希望你们能再救飨灵一次——那么，这位鱼香肉丝小姐，您真的愿意听吗？您是否也像人类时代的鱼香肉丝那样，保有着历史探索者的勇气？还是说，您也许已经从您的夫君那里，知道了什么？”

　　麻小与蟹黄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这“夫君”说的该是北京烤鸭。看来在人类时代，这一对飨灵便是伴侣了。让他们诧异的是，鱼香肉丝竟然没有反驳，只是定定地打量着西湖醋鱼，终究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本来该由他来讲的……确实，即使是我，也有不知道的历史……请您将我们需要知道的讲出来吧。”

　　“不愧是鱼香肉丝。”西湖醋鱼道，“那么，请坐下来吧。这不会是一段让飨灵愉快的历史。”

　　“人类统治缇尔菈的年代到来后不过几年，堕神便莫名出现了。你们已经研究出来点眉目了，说是堕神是从人的欲念中化生的东西？那可不全对，但确实，贪欲、怨恨、偏执、爱恋、守护……堕神是这些东西的极致。可当时的人类并不明白，而被人类的欲念吸引的堕神又本能地吞噬人类，占领人类的城池，那是一种动物的本能，就像初生的婴儿总是要寻找母亲的怀抱。”

　　“为了生存，人类制造了‘飨灵’这样的兵器。食物与人类的生活密不可分，那上面寄托的，也大多是美好的情感。从食物里化生的飨灵本能地亲近人类。第一个飨灵——也就是首领——被制作出之后，真的打倒了堕神，然后以他的灵力为引子，越来越多的同类也诞生在实验室中。他欣喜地拥有了兄弟姐妹，没想到最后一项实验是让他们自相残杀。”

　　“人类从一开始所需要的，就只是绝对服从的兵器。”

　　“首领拒绝了这个命令，理所当然地，被当作废弃品囚禁在奈夫拉斯特。后来他逃离了那个地方，可他的兄弟姐妹还在实验室中，缇尔菈世界里没有他的同类，他本能地猎杀着堕神，在没有人烟的丛林独自流浪了数百年时光，直到他交上了唯一一个人类朋友，为了从那可笑的政治争斗里保护朋友……对他的兄弟姐妹下了杀手。”

　　“不能抗命，不能辨明是非，不能拥有喜怒哀乐——那就是当时的飨灵。首领常常说，从那时候起，他便注定不会任凭飨灵被当作兵器。把生命当作兵器的罪，必须让人类偿还。”

　　“他用了三十年的时间了解人类社会——他那朋友的后代帮了不少忙。在随后的漫长时光里，他对无数契约动了手脚，让那拘束飨灵感情的法阵出现裂口。一开始只有格瑞洛，后来渐渐到了耀之洲。开始有感情的飨灵越来越多，若是人类想要销毁飨灵，便杀死那人类，让飨灵跟随他；若人类发现有感情的飨灵其实更强大，便留下那人类，让这样的呼声越来越大。”

　　“你们的史册里，生出感情又教给飨灵感情的是米饭吧？真正推动这一切的，其实是首领啊……”

　　“如此说来……”鱼香肉丝皱眉道，“按照史册，王历四百多年飨灵就与人类共存了，为什么后来人类还是灭亡了？”

　　“共存？那是因为人类不得不这么做罢了……”西湖醋鱼悲伤地说，“飨灵并不属于那个世界。他们都有比人类长得多的生命；他们全凭灵力行动，不会流血、不需要消耗任何食物和水，除了数量太少以外，其实比人类更适合在缇尔菈生存。御侍死亡后，飨灵不会消失；当越来越多的自由飨灵出现在缇尔菈大陆上，人类觉得受到威胁，就开始寻找将飨灵变回兵器的办法——人造的堕灵就是从那时开始出现的。”

　　“人类是擅长争斗的动物。我有时候想着，即使没有飨灵的压力，人类也迟早会制造出堕灵。一开始我们以为那是新的堕神，可后来，首领知道了一个叫‘西敏’的人类——你们的史册里让他担了不少事情吧？其实也没冤枉他——正是这个家伙，让首领变成了堕灵，也是为了阻止他，后面那场大灾变才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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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和下一章的时候我特别爽，终于可是开始甩私设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从这章开始，故事的主题会从“复国”扩散开去，飨灵、噬灵、堕神到底是如何产生，又将何去何从，会在以后的故事里慢慢铺开。
话说再甩一波废掉的设定……是各个特型飨灵成为特型之前的名字，以后说不定会冒出来。
麻小——小十一，麻小是一出生就成为特型的飨灵，因为在他那一批胎儿里是第十一个有意识的，于是有个乳名叫小十一。
蟹黄——吴岷。他老爹在他出生之前，翻着书觉得这个字好看，就说无论男孩女孩都叫这名字。
烤鸭——傅斯文。烤鸭的麻麻希望他能成为一个饱读诗书的大才子，于是给他起了个古代大文豪的名。
鱼香——赵妍。美丽的女子。当然后来鱼香的成就远超了父母在这名字中寄予的期望。
辣条——薛莺。辣条幼年时便展现出惊人的歌喉，跟师父姓，取了这么个名字。
秋刀鱼——七海枫。七海是寿司家武士们的统一姓氏，取名为“枫”则是因为秋刀鱼相当喜欢枫树。
伏特加——维特娜拉·瓦西卡，维特娜拉俄语中的月亮女神，瓦西卡是猫的意思。很可惜，在获得特型之名以前，维特娜拉就被神言教杀害了。
提拉米苏（现任）——薇拉·贝克，薇拉是希望的意思，贝克是面包师的意思。在卷入格瑞洛的神言教风波之前，薇拉有个幸福的糕点之家。
提拉米苏（前任）——艾尔莎·贝克。艾尔莎这个名字是从《冰雪奇缘》里摘过来的。
红茶——夏洛特·霍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