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红绳一碗汤》一景盛夏

52、越人歌24

　　在两国交战处还在水深火热之中，蓝月的信使送来了信，信上说两国可以休战，但是有一个条件。
　　西京的国君知道蓝月的条件后大怒。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将自己的结发妻子送给他？！”
　　周离双手背后在大殿上走来走去，诸位朝臣不敢说话。但按照当下的情形来看，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杨末被调到南部去守边，没有皇上召集他今生不得踏入西京京都。而带兵的将军不善对敌，将士死了一茬又一茬，城池失了一座又一座。
　　难道真的要让西京像西凉一样亡掉吗？！

　　周离满心焦灼，不知如何是好，从一开始他便知道这场战争的对象是谁，他怕输。这场仗他想凭借自己的权谋去和那人抗衡，所以他不希望秦鸾插手。
　　当初轻玄离开时说的给他三年，他每个夜深人静的夜里，望着秦鸾安静的侧颜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自己的女人被惦记着，这感觉真不好。
　　他渐渐没有了自信，他想将一切好的东西都给她，她接受的时候表情总是淡淡的，没有非常开心的时候。直到被大臣逼着繁衍子嗣，她也是语气淡淡的说他宠自己的妃子理所当然。他在她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在意。
　　这种大度，他看着难受。

　　犹犹豫豫间，城池失守，兵临城下的那天，轻玄策马站在城墙外让他交出秦鸾。
　　周离已经想好对策，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轻易认输，他修书一封给杨末让他立刻赶回，又调集城内精兵，准备前后夹击灭掉这为数不多的蓝月军，背水一战胜负由天。
　　所有的一切都算好了，他站在城墙上和轻玄对峙。
　　“将鸾儿放出来，我就撤兵，保证十年之内绝不犯境！”骑在马上的轻玄一身戎装铠甲，文弱书生之气不复，眼中满满的都是杀戮后的沧桑坚定。
　　周离望着一别两年有余的男人，轻蔑道：“哪有将自己的皇后让给人的道理？更何况，我的鸾儿怀了我们的孩儿已经六月大了，不方便看这种场面！孤怕吓到她！”
　　“我给你一盏茶的时间，若是看不到鸾儿，就别怪我的军队不客气了！”轻玄狂妄恣意的表明，“区区一个西京的内城大门，我还不放在眼里！麻烦西京的陛下搞搞清楚！”
　　两人一上一下的对吼着。
　　不觉间，一个瘦弱的身影出现在两人视线内。她一身红衣，绾了一个繁复的发髻，是当时在西凉三人第一次见面的发髻。她化了妆，一双红唇妖冶动人。
　　她不知怎么上去的。
　　挺着圆圆的肚子，站在侧方的城墙上和周离隔了一个烽火台。她看着正在对峙的两人，轻轻笑了，笑声犹如盛夏房檐下挂着被风吹动的风铃，清脆无比。
　　因为孩子，她眉眼慈善倦怠。
　　侧头看着重重的人群后周离，缓缓启唇：“与你结为夫妻实在是三生有幸，自古帝王薄情薄性，能得到陛下的独宠是秦鸾的荣幸，陛下对臣妾的一番真心臣妾全都知晓，只是敢问陛下，为何不相信人间有真情？我的一颗坚定的心抵不过你那个惶恐不安的念头吗？”
　　“孩子是你的，也不是你的，他是我的，我带他来，给不了完整的照拂，也不会让他痛苦，”秦鸾望着姗姗来迟的云枝，笑了笑，“我的喜欢从来不想当谁的牺牲品，也不想引起什么样的争端，喜欢便喜欢，不喜欢便不喜欢，云枝，你不是孩子没了么？你觉得我无法感受生命流逝的感受么？是，我确实感受不到。不过我觉得我可以尝试感受一下！”
　　“鸾儿，你要做什么？快下来，那里危险！”周离看见她的时候就已经不淡定了，此刻她一桩一件的理清事情，语气决绝，他心中一丝丝抽痛逐渐扩大，他觉得他心中前所未有的空洞痛苦。
　　秦鸾没有理他，任他慌忙的朝自己跑来，周围的士兵没有一个敢动她，只能紧紧地围着防着。

　　秦鸾神色淡然的望着城下那个年轻的身影：“轻玄，不，蓝月的太子，你可曾记得，我曾经格外喜欢《越人歌》——‘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我喜欢你的时候，你心里装着别的事，不愿和我相守，我知道，胸有大志的男子怎会为一时的儿女情长所困；于是我不喜欢你了，我遇到我想要相守一生的人，你为何不放过我呢？”
　　“鸾儿，你别做傻事！你若是气我当初没带走你，我如今来了，我有能力带你回西凉了！”轻玄策着马靠近她这个方向。
　　两人四目相接之时，秦鸾第二次笑了，“我若是不喜欢谁，谁都不能强迫我嫁了，谁也都留不住我，但是我若是决定和谁相守，就没打算离开，就这么简单。你喜欢的并不是我，而是你作为男人的虚荣心，你看不惯喜欢自己的女人喜欢自己的敌人。而西凉，早已不是我的西凉，回与不回，没有什么区别了！”

　　周离推开重重人群的一点一点靠近她，耳边除了自己紧张的心跳声，呼呼地风声，还有她淡淡的表明心意的话语。
　　“我从未想成为祸国妖女，我也不是什么红颜，此生唯一的错误就是生在了帝王家，仅此而已，若有来生，我只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人，随着世俗摇摆奔波，朝代更迭命运起伏。”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与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秦鸾站在城墙之上望着轻玄率领的十万雄兵，在千军万马逼迫的如虹气势中，回望了一眼匆匆赶来的周离，唱了一首越人歌。
　　随后，从城楼上一跃而下。

　　蓝月和西京的战事僵持了一年。
　　一年后，西京灭国，蓝月统一天下改国号秦。
　　周离在长枪入腹之时，眼前浮现了一幕。
　　那时，他心怀目的的坐在一个穿着火红衣衫的女子身旁。他剥了一颗葡萄，那女子张开嘴，嘴唇碰到他的指尖时，他浑身一震，心里有个地方轰然倾塌。那女子眉眼弯弯的眼神迷离的望着自己，伸手覆在他左眼处，随即又放下，嘟着嘴说了一句“还是这样好看”。
　　毫无防备的样子击中了他的心。
　　他后来看着赫连轻玄的模样，总是怕她嫌弃，遇上赫连轻玄发动战事的挑衅，怕自己不如他。男子的傲气，足以使他悔恨终生。若是两人真心相爱，同心协力才是最好的方式，而不是独自逞强，他们国家以妻为尊的风俗的本质就是夫妻同心。
　　闭上眼的前一刻，他想起她跃下城楼时，望着他念着一句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他不知啊！

　　红线昏迷了很久。久到她睁开眼的时候还有些茫然，她坐起身望着眼前白茫茫一片，有些惶然。
　　所有的记忆悉数归位。她是月老坐下弟子，一根红绳幻化而来。此一生，是她犯了错，师傅让她下凡历练。
　　这短短的一生，却敌过她在天界的上百年。爱恨情仇人间百味，她这次真实的尝了个遍，不再是隔着一桩明镜台去看去体会，而是以凡人的姿态去生存。心头涌起又欣喜又苦涩的感受。
　　心情依旧无法恢复如常，做出那样的决定她也是被情势所逼。她很想将孩子生下，和他共度一生。
　　如今记忆归位，复杂难耐。
　　从未有过如此心累，空洞，茫然，疲惫的时刻。她站起来，四周的空白渐渐隐了去。不远的地方是她的姻缘树。
　　这短短的一生，让她看到自己化身的树都有些恍惚，她走进，触摸着嶙峋的树干，手下的触感让她无比熟悉。
　　树下不远处躺了一了个人。
　　那人哼了一声，缓缓坐起身。
　　感受到有人看着他，茫然回头四目相接时，四行清泪缓缓流下。
　　那不是周离，是谁？
　　那不是秦鸾，是谁？

　　那是汤勺，那也是红线。
　　纠纠缠缠的一生，却是兜兜转转的一圈。他们曾经在天上那一次不欢而散的相遇，在这种情况下产生了交集。
　　“你……”
　　“你……”
　　两人相顾无言，不知如何开口。红线颤抖着缩回手，将手背在身后，汤勺脸色也不好，看见她之后立刻站了起来手脚都不知如何摆放。

　　两人僵持着，破空而来一道声音，由远及近，两人细听方才听清说的是什么。
　　“念只念那相遇的一瞬间，为你把时空穿越，怨莫怨这含泪的一双眼，转眼间沧海桑田，念得怨的，都说爱是自己信念，翻云手掬水中月，聚了散了，才知缘是凡心一点。”
　　“这凡人写的词真是精妙啊。”那人畅快一笑，合上扇子，风度翩翩的绕过姻缘树。
　　“崔大人？”汤勺疑惑的回头。
　　“正是在下！”崔珏瞬间换回风骚的语气，对着红线抛了个媚眼。
　　汤勺不由自主的将红线护在身后，“您怎么来了？”
　　“当然是有事儿来！”崔珏没有在意汤勺的行为，“原本让你们下凡历练是为了找回魂魄，如今找回，自然要接新的任务，不过这次，需要你们二人合力完成。”

　　“什么任务？”红线不自然的从汤勺身后走出，和他并肩而立。
　　崔珏挥手，姻缘树上飘来一根红绸，在空中一舞，渐渐隐去，与此同时显现在三人眼前的是陌生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