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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 6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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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榴火,七月荷香。
本该清清静静的安坐于室的天气里,却偏偏有人闲不住。每天一大早便跑得没影。
三入其门而不见,纵使温和如李圭,也不由得多有不快。他强压下心头的焦躁,在夕园细细走了一遭,方才东拼西凑打听清楚那人的所为。画船、荷花……心头疑惑顿时明了,李圭微微一笑,微拧着的眉头犹如被风抚平了,浑然又是翩翩如玉的温润公子。
临出门时,他叫来管家切切地叮嘱:“你家公子一回来,便告诉她,让她今天务必来我府上一趟,说有要事……”
见着管家唯唯应答,脚步轻快的跨出门去。一抹笑,出现在唇角。
管家狐疑的揉两下眼睛,盯着李圭远去的身影——为何方才见着的那一笑,让他这位见多识广的老人家,隐约感觉些许阴谋的味道呢?转头想想又马上否决了,以他家公子与汐王的交情,怎能生出这样的猜测。唉~~果然人老了,没用的心思也多了。
一路畅通无阻,连通报也不需一个,朝夕顺着仆从的指示,直直来到书房。路上她不禁胡思乱想,莫非真又什么急事,以至于连通传的时间都耽搁不起,当即加快了步伐。
听闻轻轻的两下敲门声,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来了。李圭压下心头忽然涌起的欢喜,言语淡淡地道:“请进!”得到回复后,朝夕当即就跨入其中。
“发生什么事了?”带着方才的急促,一进门她就开了口。
李圭却不忙着回答,待她走近身边,示意她坐下,推过去一杯温度恰好可以入口的茶:“你先喝口茶再说。”
朝夕忙了一天,刚回夕园就听闻管家告诉她汐王找她有要事,连马都来不及下,就直接赶来过来。也真有写口渴,当即谢过李圭,喝去半杯茶。
渴意暂缓后,见李圭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她再度发问。
李圭轻叹了一口气:“难道没有要紧事,便不能找你么?”语气不知为何有些怅然。
朝夕为他这刻的惆怅不明所以。张了张嘴还未想好怎么回答,李圭却是转了个神情道:“听闻这几日你早出晚归,连个饭都没时间好好吃。而你的身体,尚未大愈……你碧姐姐和我,都会担心的。”看向朝夕的眼中,全然是兄长的关怀。
她似乎总是让人为她担心,朝夕不由大感惭愧,移开眼望着他身后的墙。
墙上有什么好望的呢,不过就几幅画。
可朝夕却不是这样觉得。看清楚其中两幅工笔重彩,题为“春日牡丹”画上的题字和落款的时间后,她的眼睛顿时一亮。难掩兴奋地问道:“二哥,你身后那两幅画是你同一天完成的吗?”
李圭也不回头,喝了口茶,就肯定的答了:“是三年前与父皇皇兄一起赏花的时候画的,平均每幅用了一个半时辰。”
“一个半时辰?”朝夕闻言大是惊讶。要知道她虽然擅长素描,可要把颜料填上且能填得颜色到位,非得小心翼翼地费上半天功夫呢。她不由自主站起身走到墙边仔细的瞅着。但见画上红白牡丹不仅形态逼真,而且线描精细,设色绚丽,更难得的是其中两朵红白牡丹并头处毫无窜色。赞叹完毕,她立时转过身来,望着李圭道:“那二哥三日后的上午可有时间?能否帮我画上两幅荷花?”两只眼睛光闪闪地充满热切的期待。
“嗯,可以。”李圭回道。
“那就这样说定了,三日后的清早我来叫你喔,一起去碧波湖。我这几日在准备画船呢。”朝夕心下兴奋,话也不由自主的多了起来。
李圭静静地看着她两眼弯弯,眉眼含笑,心里却在隐隐叹息,他要怎样做,才能换得她日日都能这么开心……
三日之约,很快就到了。
这日方过五更,朝夕就备齐了笔墨纸张等物,驾着马车前去与李圭汇合。
通往湖边的道上,雾气只散去一半。早间的露珠,尚且凝在草尖上,晨风夹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花香,吹在面上如同情人的手。一切充满欣欣向荣的生机,看在人的眼里,心情都要好上几分。受此影响,这一路上两人有说有笑,兴致高昂。
正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不出半个时辰,目的的就到了。
随着宽阔的湖面一起出现在眼前的,是泊在岸边的一艘小船。船身长不过两丈,宽不及七尺。不是乌篷船也不是舢板船,而是缩微的画舫。竖起的廊柱漆了一层桐油,也无其余雕饰,但用来遮阳挡风的纱帘却是很精致,透过不强的光线隐约可见纱帘上云丝纹理。
朝夕跳下马车,掀开车帘捧出一个包扎得很严实的包裹,招呼了一声李圭,一跃跃上了船。
随后上船的李圭,未等站稳就开始环顾起船内摆设。只见船内有座椅两张,首先注意到的是一高一矮桌子两张,高者自不用说,是画桌,矮者旁边有一黄泥小火炉,想来是做茶几。然后便是横放在茶几后的一张供休息用的竹榻,最后就是两张座椅。
船内物件不多不少,更精巧的是为了防止作画时的晃动,除去火炉和竹榻,其余桌椅皆碑固定于平平的船板上。
在他观察内舱的时候,朝夕已经解开包裹从中一一拿出笔墨纸砚。在她铺设纸笔的时间,本欲让李圭先坐一会,忽然注意到他也携来了一个包裹。当即笑道:“二哥莫非用惯了自己的笔?”不等说完就走来接过了他的包袱。
包袱铺在桌上一解开,朝夕登时愣住了。哪里是笔,只是五包裹得很严实的油纸,一只保温的盅,从被油脂浸润得微微有些透明的纸包中,可以看出是点心。那盅?果不其然,揭开盖一看,里面是还冒着腾腾热气的荷叶粥。
对上朝夕疑虑的眼光,李圭微微一笑:“带的是午饭。”随后低头微微黯然,又道,“许久没有出来游玩了,不知道今日下午四弟可有时间陪我?”
从他话中听出一丝感伤的意味,朝夕拉住了李圭的衣袖,恳切地道:“只要二哥想出来玩的时候,我愿意奉陪。”
李圭注目着仰着头望着他的朝夕,唇畔微扬,却侧过了头。朝夕也不多言,开始收拾点心茶水,准备开船。李圭随后回复平静,走近船舷解开缆绳,拿起竹篙点入水中。
许是力道不对,船虽然动了,却绕着原点打转。朝夕被晃得几乎站立不稳,急急挨到他身边,抓住了竹篙,道:“还是让我来吧。我为此已经学过半天。”李圭闻言放开了手,站到一边。
所谓的竹竿轻点,怕只是说说而已,朝夕紧紧抿着唇,费了一番气力,才稳住船身驶出湖岸。
李圭在旁默默注意着她的动作,过得半响,忽然走上前握住竹篙顶端:“我来。你先休息一会。”
“你?”朝夕惊异地看向李圭,直到看出他面上表情是成竹在胸的坚定,才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把竹篙交到他手中。
李圭果然不曾让她失望,只一个转眼就上手了,只见他脸不红气不喘,意态潇洒地控制着船缓缓在荷叶间穿行,船尾行处留下一条平直的波纹。真不愧是久负才名的汐王,朝夕注视着他不禁在心底暗暗赞叹。
感觉到朝夕投注于身上的目光,李圭低头掩去面上微红,片刻后才抬起头指着前面大片荷花,问道:“四弟意欲画哪片荷花,我好停下。”
朝夕移开眼,扭头环视四周,过了一会,她指着东边道:“那处荷花开得最是茂盛,就画那的。”李圭依言移船过去。
朝夕磨末,李圭作画,两人各司其职配合得得心应手。
不出一个时辰,一副画作已经完成。朝夕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盯了不下三遍,抚掌大喜:“二哥果然好手艺,短短时间~~~”感叹完,察觉李圭额头微有汗意,掏出绢帕递与他道,“二哥先擦擦汗,歇息一会儿。”拉过李圭坐到椅上,端上茶水。自己却转回画桌旁再度欣赏起来。
李圭坐在朝夕右后侧的椅上端详着她的笑颜,忽然觉得不敢多看,转开了头。
此时太阳已经升上半天,粉色的荷花花瓣在红日碧水的映照下,竟然娇艳无比,一如朝夕此刻面上的笑。李圭胸中画意又起,登时站起身走到朝夕身旁,铺开一张熟宣,提笔饱蘸红绿颜料,泼墨挥毫。
离他极近的朝夕,看他笔走龙飞,下笔浑然大气。眼睛不由越睁越大,待他画完投笔,方才回神抬起头,以一种全新的目光审视起这一刻的李圭。李圭注意到朝夕的审视,转过脸与她相对,也不掩饰此时异于平常的气势。相望片刻,朝夕带着微微的困惑,道:“今日的二哥与往日不同呢。”李圭闻言,以眼相询,有何不同?
“深。”朝夕侧过头望着湖面吐出一字。而后又静默半响才回转头,打量着面色不变却慢慢恢复温文的李圭,缓缓地又开了口,“二哥其实并非只有表面的温文和雅,你的心思也是极深……不过大哥之深犹如寒潭,是沉郁到底的深。若是探究得过多,只会心生怯意。而你的深,深的是广度,只如浩瀚绵长的江河,平静温和,不予人任何压迫。”说到后来,逐渐松开了不知何时蹙起的眉。
李圭闻言,也不知是喜是悲。长久以来,他给人的印象只有温和雅,就连大哥都不曾说过这样的言语。也许真是深吧,毕竟作为一个皇子,怎能没有一点心思?何况为了大哥,他必须要有这点心思。想到这里,望着身侧的朝夕,心间暗自叹息——朝夕,缘何让我遇到你!
等到时间接近中午,一碗粥几块小点,两人简单地用了午餐,然后捧起杯茶,静静的赏着荷。
湖面的风,带来丝丝凉意,吹得人昏昏欲睡。不出一会,朝夕就躺倒在了竹椅上。
李圭喝完一杯茶,撇过头刚想问朝夕可要再画上几幅,却发现她已入了梦乡。当即压下来已经到了嘴边的话,静静的看着她。
沉静的脸庞,舒缓的秀眉,小巧的鼻,微扬的唇。看着看着,他不自觉像是看到了一朵静寂的睡莲。心念顿起,他提起笔在纸上描绘起来。
画完她的像,又在图旁添了几朵白色的荷花。不过今日朝夕依旧一袭白衣,衬上白色荷花,反而显得太过素淡,他想了想,眼光注意到朝夕淡薄的唇色,却挑了朱红的颜色,重重在画上的她唇上加了一笔。
其实他倒是很欣赏她这样淡然的神情,但更愿意看她笑颜如花的模样。不该这样苍白的啊,他心里叹息着,不由自主放轻来步子走到朝夕身边。
他如今是明白了,他的心中有了她,而这份有她的感觉也不仅仅是对义弟义妹的感情,
可惜,她与他,不可能。即使没有三弟的存在,两人之间也隔着万道沟坎,一则,她不甚能接受感情,一则他亦有大哥的事业奔忙。就如朱颜身故后的那个雨夜,他不能像三弟一样把她带出她所厌恶的地方……
想到这里,李圭那双平素温和的眼,带着汹涌如潮的深情,在朝夕脸上流连不去。
随后却是心思一动,指尖如飞,悄无声息的迅速点上了她的睡穴。直到确信她无所察觉,这才敢伸出手,轻轻描绘这张在梦里心里千回百转的容颜,从额头到眉间,从鼻梁到唇角。隐藏在胸中许久的称呼,也低低的叫出声来“夕,夕……”
“就让我,吻你这一回。”明明知道不可为,奈何他的心已经不由自主。他轻叹出声,情不自禁地俯下头去。
这一吻,心痛、甜蜜而又绝望。绝望得让他几乎掉下泪来。
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