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长风万里

23、隔帘观春雨，相对浑无言

　　作为女子，被强人暗算之后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自己是否受到了侵犯。朝夕也不例外。
　　朝夕躺在陌生的床上一睁开眼，看到衣裳齐整，又不放心的上下左右查看一通，感觉到身体并无异样，知道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她长长松了口气。然后才抬起眼由近及远的细细打量起所处的环境来——
　　身下的床并不宽大，却竖着古朴的床柱，雕着俊秀的墨竹；几步外的书桌，简单的摆着几本泛黄的线装书籍。屋内很干净，应该经常有人打扫，但除去案上书籍，其他地方看不出有人居住过的痕迹。朝夕脑中有种感觉，此地似乎是特意为人准备的。想到这里，她不由站起身，走出了房间。
　　踏着脚下的青石板走到院落里，花坛中除去几丛翠竹鲜亮欲滴，别无其他花红柳绿。一路风景明快而又透着隐晦的奢华，这样的布置，应该是个男子的住处，或者说这是屋主人为某个男子准备的地方。看到这些，再联想到一张夹在书中纸上的字——“日日思君不见君”，她心里忍不住好奇，救她的难道是位姑娘？
　　她眼睛四转，开始寻找主屋的方向，脚步也随之加快。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看主人的身份应该不在乎钱财，但她一向不喜欢欠人，既然今日屋主救了她的性命，她就为她解去烦恼——清风楼的楼众遍布大半个北元王朝，要找个人应该不是难事。
　　朝夕跑到主屋前刚要敲门，门口一个小厮伸手相拦。见朝夕停住脚步疑惑，他恭敬地垂下手，道：“我家主人吩咐了，他不见外客。”
　　朝夕暗地里寻思道，这女子性情与自己有得一拼。当即抿了一下唇，斟酌着说道：“麻烦你转告你家主人，就说我也是个女子，应该不会有违礼教。”
　　小厮摇摇头：“我家主人知道你的身份，但他吩咐了不见，还请客人回房。”
　　朝夕不死心：“那我换了女装，她会见么？”
　　小厮继续摇头。
　　看他意志坚定，朝夕无奈，只得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下紧闭的主屋门窗，心头很是困惑，屋中的女子到底遭遇了什么，造成她这样古怪的性情……
　　呆到第二日，发现整个府上除了一个年老的嬷嬷，居然没有其他年轻的女性，朝夕心头疑惑更深。但秉着非礼勿问的礼节，她也不多说什么。住却是住不下去了，问清楚马车已经修好，收拾行装留下一封书信和清风楼的信物，略略告辞离去了。

　　这是个多雨的春天，看着一连几天都是小雨不断，朝夕心情更是不快。山野田地间的道路因为泥泞，泥巴黏在马车车轮上，甩也甩不掉。马车车身重量加重的同时，她的心也像挂了越来越多的石块，沉沉的让她透不过气来。
　　无奈之下，还是返回到镇上。
　　她在一家茶楼前停下马车，把马车交给茶楼下打点马匹的专人，甩了甩衣袖上的水珠，急急奔上楼。
　　茶博士把她领到了窗户边上，她拧着眉心里不快，若在平时，那是她最喜欢的位置，但在雨天却是她最讨厌的地段，看了一眼四周座位大都满了，只有这还有一个空桌。朝夕无奈，只得一声不吭的坐了下来。
　　朝夕点了一壶茶与一盘糕点，一手撑着头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丝，一手习惯性的用食指敲击着桌面，出神。
　　从朝夕一上楼，冶王李随就开始注意她了。看她独自发呆，又看她喝完茶，停下轻敲桌面的手，最后握着拳头，满脸不耐烦的对着雨发着脾气。想起她留在竹园的字条：姐姐，谢谢你相救……希望借助清风引可以帮忙找到你要找的人……不由失笑，看她有时候很聪明，有时候却像个傻傻的孩子！
　　笑容刚刚扯起，下一秒却狠狠的顿住了，姐姐？他是女子吗！
　　招来茶博士，对他低低吩咐一通，看着他端着一壶茶去了她的桌子，又看着她喝下茶，然后缓缓地趴到了桌上，心底生出报仇雪恨的快意。

　　朝夕郁闷无比，想她自诩懂得审时度势，遇事机灵，如今却在五天之内一连两次遭到暗算。再次醒来的她，看到熟悉的场景，庆幸之中已经开始狐疑，若说第一次是碰巧相救，那么这次绝对不是那么简单。此间的主人是何人又有何目的？
　　心念一转，朝夕登时冲出屋子，提气飞到主屋门口。也不等小厮反应过来，她径自拍开了门，大步闯了进去。屋内的光线并不是想象中的暗淡，只见明亮的窗边坐着一个紫色的人影，那个人是冶王！一惊之下她钉住了脚步。
　　李随放下手中的茶盏，转过脸来面对着朝夕扬起狡黠的笑容：“怎样，没有料到吧，今日你居然落入我的手中。”
　　落入？听他语气，朝夕已经明白，这一次暗算于她的，应该就是冶王。难道他是为了京城一事么？她还在沉凝的时候，李随又开口了：“这是我的封地，而你的三位义兄又不在身边。想象一下，我会如何对你？”
　　看他的眼光，闪耀异常，朝夕却从中看不出什么计算。于是她像听到笑话般大笑了一场，笑过后笃定的回答道：“我不知道你会如何对我，但可以确定你不是怀恨在心，趁机报复。”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面对她不在意的大笑，李随冷了脸。
　　“在这个世界，女子最重名节。当日林道上，我被强人暗算，你只要袖手旁观就已经是最好的报仇了。”说道这里，她叹了口气，“而你却救了我！”
　　听她提起前事，李随低下了头，眉头深锁，老实说到现在他都很困惑那天为什么会出手搭救，明明她曾经得罪过他。难道是因为她与那个人同姓么？
　　同是姓朝啊，想到这里，李随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可有个兄弟？”
　　兄弟？朝夕一呆，转瞬却明白了。他要找的人，就是姓朝。朝夕只是她前世的名字，这个世界不知道是否真有朝夕这个人，但她确实只是一个人。她摇了摇头。
　　李随含笑带媚的眼睛，突然像失去生气般变得灰蒙蒙一片。
　　朝夕见此心生不忍，提议道：“你把他样貌画下来，我今天就叫清风楼众人去寻他。”
　　“寻？”李随抬起眼，满脸嘲讽，“一个死人，你怎么找出来。”
　　他死了？朝夕闻言也是黯然，低着头再也说不出话来。
　　朝夕想起那间房中桌上的古旧书籍，翻看时发现那上面的字迹俊秀，点评的见解独到……那样的男子，风采应该就像园中的竹，清新高雅，超凡脱俗！不过难道就是因为超凡所以要脱离了尘俗么？她心底不由惋惜。
　　从她喝茶被迷晕到昏迷后醒来，再加上在这里呆的时间，此刻的时辰，已经将近申时。春天的光明本来就短暂，何况还是雨天。从惋惜中回神的朝夕，抬起头来看着三步处隐在阴影之中陷入回忆的李随，一语不发地退出了房间。
　　退出门后，朝夕招来不远处的小厮，低低对着小厮吩咐几句。小厮答应一声，匆匆离去。她却不急着走，反而独自伫立在昏暗的外院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口雨后的空气，又长长吐了出来，如此几次吞吐，扫去了积压在胸中感伤。
　　“你要的油灯来了！”回转的小厮已经跑到朝夕的身边，低声的禀告道。
　　“好，谢谢！”朝夕，轻轻点了个头答谢，而后拿起灯盏转身走进主屋。
　　桔黄色的灯光，随着她的脚步，一路延展到李随的面前。小厮知道主人一向不准点灯，而这位一年来主人唯一招待的贵客却自作主张。他经不住好奇偷偷跟了上来，在门口探出脑袋想要瞧个热闹。
　　柔和的光线，照在李随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上，感觉有些突兀。小厮一惊，缩回了头。
　　看见灯火的第一反应，李随就想打掉它。朝夕眼疾手快，格住了他的手臂。温温地说了一句，又静静转身走了出去，轻轻掩上了门。
　　没有自以为是的安慰，没有冷漠无情的嘲笑，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回忆伴着灯光，有痛苦更有快乐。回味着她的那句话，李随眼里已经不再是初始的冰冷，不悦的眼神中也有了一丝动容，难道她也经历过痛彻心扉的生离死别吗？

作者有话说

　　有颜色的那句话是加的
请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