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立未立》而立江南

2、立霆未立

　　富家公子哥丁未商上周刚过完30岁生日，那场盛大的生日宴是邵立霆迄今为止参加过的最大的Party。当然，除了那次，邵立霆也从没参加过任何Party。他从小家境贫寒，能正常读完大学都要感谢邻居王老师，王老师一直跟他爸爸说他是个读书的好苗子，日后一定能成大事，这才打消了爸爸把他送到工地上的想法。
　　但是，多年之后，当研究生毕业进入就业市场时，他觉得王老师不是帮了他反而害了他。这结论跟小学同学王大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小学时，邵立霆学习比较好，所以邻居都高看他一眼，认为日后他一定能出人投地，而当时的王大力不过是流着两道鼻涕、成绩倒数的小混混，说话粗鄙，行为粗鲁，一点日后发迹的征兆都没有。邵立霆有点鄙视王大力，总觉得和王大力在一起会让自己的书生气带上世俗的流弊，所以一直和他保持距离。
　　王大力读书时间不长，初中未读完就步入了社会，最初是跟着邵立霆的父亲在一家建筑工地干活，由于经常懒散旷工，被工头辞退，临走时，因为不服工头给他的工资数目，把工头打伤进了医院。工头扬言要告他坐牢，他一副不知死活的样子让工头随便，最后，据说是他父亲跪着向工头认错，并承担所有医疗费用后，工头才放过他。不过，工头也散布不少关于他的谣言，自此，认识他的人没有人敢再用他。
　　邵立霆到是按部就班地读书，算不上名列前茅，一直稳居中上游。大学时，因为家境问题，没有闲钱谈女朋友，所以，他要么在图书馆看书，要么出去打工。说起他的打工经历，也算曲折。他上学的院校地属二线城市，兼职种类少、价格低，他们好多同学都是在一些中介公司交会员费后等待机会，而中介提供的也都是一些很差的工作，即便如此，大家还是争着抢着要去。他也去过两次，去的地方很偏僻，发传单，来回路费自付，一天能拿40块，刨去午饭和来回路费，到手20元左右，也就是说他一天的时间只能换来20元人民币，他觉得有点不值，所以，后来即便有机会他也不再去。
　　邵立霆的父母一直觉得家里没有政府工作人员，比较受欺负，所以，在他刚上大学时就一直给他洗脑，要他大学毕业后考取公务员。以至于他从大二开始就研究公务员题，到大四时，几乎把历年真题都做完了，还做了几家大机构的模拟题，模拟的分数很高，这让他认为毕业考上公务员势在必得。可是，当年国考的职位他都不太符合，终于等来了省考，谁又能想到，在临考试前一周他丢了身份证。他特地在网上查了，说带户口本也能参加考试。哪知，那年第一次规定必须携带第二代身份证原件才能参加考试，他在考完行测后被清出了考场，他很气恼，去找考务人员。当他焦急地赶到办公室时，看到那帮人在悠闲地吃着水果，喝着茶，并慢悠悠地说今年要求改了，明年再考吧，毫不听他的解释。他气不打一处来，指着这些人说，你们这算什么？考生一年才有一次机会，身份证丢了，我有户口本也能证明我的身份啊，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况且，今年的新规定你们也没有宣传到位，你们也有失职之处，为什么结果让考生自己承担？但是，不管他说什么，那些人不为所动，一直在重复，这是规定，我们也无能为力，然后就让他请回。他没有办法，只有愤愤而归。
　　公务员之梦泡汤，那就面临着就业，曾经他觉得公务员势在必得，并没有去认真找工作，看来这次需要全力以赴。他去找了很多非师范类工作，都不对口，怪只怪，当初填报志愿时，家人一定让他报师范院校，觉得家里无权无势，要是考不上公务员，做老师社会地位也不低。但是，他很讨厌教师这个行业，总感觉一成不变、毫无新意。
　　当他找工作因专业不对口而被拒多次后，终于不得不回到教师这个行业，随便在辅导机构投递几份简历后，就收到了面试机会，并且很多机构一面后就让他入职，可见，教育辅导机构很缺人。他在辅导机构呆了几个月后，感觉这些不是自己想要的，一个男人每天围着孩子转，毫无出息。所以，他报考了当年的研究生考试，想想当时如果不把所有的宝压在公务员考试上，他也许已经研究生在读了，可是，人生又哪里来那么多如果。
　　12月1号，他正式离职了，教完最后一个孩子，他收拾清他的物品，走出公司时已经晚上9点，他既担心自己断了的经济来源，又紧张着一个月考研的时间安排，不想了，先赏给自己一顿麻辣烫，算是这段时间的终结。他算了算，一共有5000块积蓄，一个月的考试准备绰绰有余，倒是时间太过紧张，浪费不得。
　　当天晚上，他做好了考研的时间安排，每一天都有具体任务，到考试时刚好差不多复习完。也许是时间太短，任务太多，很快就到了考试时间，作为跨考的考生，他觉得每一道题都似曾相识，却答不精准，不管怎样，还是答完了。等成绩的时间，他又联系了原来所在的机构，一边做兼职赚钱，一边准备当年的公务员考试。成绩出来后，他进入了复试，可是，复试那天刚好是公务员考试时间，他一再权衡后，准备参加研究生复试，毫无疑问，他又一次与公务员擦肩。
　　在读研期间，他每年都会用本科的身份参加公务员考试，而且连着三年每年都以高分进面，可是，结果都失之交臂。第一年，他觉得理所当然，因为一向不善言辞的他初识面试，准备不足；第二年，一向拮据的父亲给了他一万块让他报班，经过紧张的七天七夜集训，他仍然不会回答；第三年，他已经在一家大型公务员培训机构做面试助教很长时间，他也知道了那些答题思路，并做了很好的积累，以为这次可以完美上岸，可是，命运再次捉弄了他。他利用研究生应届生的身份考了北京某区的公务员岗，笔试分数很高，面试时考官不住点头，他以为他终于守得花开见月明，可是，最终又一次等来未录用的结果，而其他人的分数如何，他竟无处查询，他觉得考公太过黑暗，至此放弃。
　　不过，他却与公考培训至此结缘，虽然他不再是考试大军中的一员，但是，他却成了公考机构的讲师，既讲其中的一门笔试成绩，又讲面试。因为自己做过考生，所以知道每个人所想，所以才会严格要求自己，希望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每个学员上岸。他教出过面试全场第一，也教出过面试班级通过率第一，当他将这些喜悦与家人分享时，收到的总是“能教会别人，自己却一直面试不过”，他知道这是家人对他期望的转化，正是对他期望太深，也才能在此时伤他最深。不过，他好像是真的与公务员无缘，他曾经算命，谈到职业发展时，单单说公务员这个岗位不适合他，世间岗位千千万，怎么刚好就说这一个不适合他呢？结合他考公的经历，他知道，有的时候对于迷信，你不得不信。
　　虽然，没能实现自己的成公梦，但是，看着被自己推上岸的考生，他也收获满满。如果，就此长久，他会认为自己也算桃李满天下，还可以自诩成就无数人梦想的人生导师。可是，公考长久发展，已到瓶颈，招考人数不断下降，招考职位趋向基层，越来越多的人放弃考公，使得本就已呈现不正当竞争的公考培训日趋走下坡，而他所在的公司也由于经营不善，不断精简人员，终于，在猝不及防的冬日，上演了一场员工劝退大戏。他平时工作认真负责，不参与任何小圈子利益争斗，不挑拨离间、不溜须拍马，课程也得到了各分校校长的认可。所以，领导在劝退工作开始之前，就明示和暗示他是被留下的一员，让他专心工作。
　　可是，他心有不甘，虽然他是被留下的，但是，公司已经连着两个月发不出工资，这让他足够郁闷，虽然他现在也没谈对象，不结婚，不用买房子和车子，但是，年至三十的男人竟然毫无积蓄，还要在一个毫无发展前景的公司继续待下去，他不能容忍自己如此堕落。况且，这个公司的格局非常之小，小到不能容忍员工正常离职，不管是个人发展还是因考上公务员离开，都会受到公司领导的辱骂，甚至克扣工资。他一直想不通这个道理，人的格局如果小到如此，后续将如何为继？所以，他的离开应该是在看到第一个离职同事的待遇后的蓄谋。他不想跟任何人闹不愉快，所以一直在总结每一个离职人员的经验，希望自己离职的时候既不伤害彼此感情，又不招受领导辱骂。
　　虽然，满心离去之意，但是，在位一天就要做好一天的工作，他依旧每日教研、练课，领导看不出他离去的任何端倪，依旧给他派任务，他也一如既往地认真完成任务。终于，领导劝退到他所在的部门时，看着曾经兢兢业业的一位大姐被劝退，他心有不忍，大姐要养父母，供房贷，经济压力很大，他听别的同事说大姐不想走，申请转岗也想留下，他就想如果自己此时说出离职，是不是就可以把位置留给大姐？所以，脑袋一热的他当即离职，可是依旧没能保住大姐，同时，他也在这个寒冬失业了。尽管领导一再挽留，尽管人事拖着不给他办离职，让他再考虑考虑，他仍然坚持，最终，他收拾了自己的所有物品，在一个自己都没预想到的时间离职了。
　　按照以往的惯例，他会休息一个月再找工作。可是，这次不同，他在这家公司安排的课很少，以至于离职后根本毫无积蓄。所以，他很着急地找工作，但是，这个经济不景气的冬天，各个公司都不缺人，即便有面试机会，用人单位也不着急，拖一个星期后，才安排下次面试的比比皆是。就这样拖拖拉拉，竟然一个月过去了。在此期间，他也收到几家公司的录用，只不过再三权衡后，果断放弃。他需要去好好思考自己的长久发展方向，而不是再像以前那样，随便找个工作，等待考公务员，仿佛考公成了一个蛊，其他工作只是辅助。而这就是他之所以人至三十而不立的原因，他没有想过如果在考公截止年龄35岁之时，他仍然考不上公务员，他的人生将会怎样？
　　所以，他在失业的日子里，长久地失眠，想着自己三十年的人生，仿佛一个陀螺，一直在忙碌地打转，却毫无收获，或许，他的人生已经如此，再无发展之说。因为，当他脱离这个公考行业后，他发现自己毫无所长，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长久地被陷在公考圈子里，他已经失去了其他的发展可能，当别人都在三十岁这个年龄争取管理岗位时，他连自己的发展方向都未确定，他想这是他人生的悲剧。
　　偏偏此时，他儿时最看不起的王大力辗转找到他的联系方式，一定要跟他聚聚，他想不到和王大力聚的理由，但也没有拒绝的体面借口。赴约时，他翻箱倒柜找出自己最贵的西装和皮鞋，去理发店做了一个造型，自以为可以强装成一位成功者，但是，在他到达约定的五星级酒店门口，他还是被酒店的富丽堂皇照回了原形，他看着玻璃里那个眼里透着迷茫的中年男人，感觉甚是陌生，那一刻，他失去了进去的勇气，在门口徘徊又徘徊，终于，还是被自己的强烈自尊心打败，他没有走进去，而是掉头回了自己的出租屋，给王大力发了一条微信，只有一句话——突然有急事，以后再聚，不好意思。可是，他没有注意到，早到的王大力就坐在靠窗的位置，一直盯着徘徊的他，也早已知道他的现状，只是想趁此机会，开导他，并向他转达一位女同学对他的思念之情，可惜，这些在他转身离去时，王大力打算一句都不再向他转达。
　　他回去后，又开始辗转反侧，想到没读过书的王大力经营着一家中型公司，有事业有家庭，反倒是他这个研究生现在却一事无成。虽然，王大力得到这些源于他做了上门女婿，但是，这些都抵挡不了人们对于他眼下成功的认可。同时，他发现周边很多研究生现在都处于挣扎在温饱阶段，反倒是很多大字不识的王大力们混得风生水起。由此，他在想是否真的是读书无用？还是说刚好是他们这些人死读书？他不得而知。
　　不过，接下来，毫无疑问，他的焦虑会更进一步。因为，在参加丁未商的生日Party时，他专门去商场刷信用卡买了一身礼服，原打算参加完生日宴后退回去，谁知，宴会上被人撞了一下，衣服被划破了，没办法退货。那么，接下来，他需要做的就是如何还下个月的账单，而且失业将近一个月的他，刚自费交了五险。面试毫无进展，已坐吃山空的他，面临着巨大的生存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