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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尔嘉未嫁 ...

  •   下班铃声一响,一向加班到最晚的郝尔嘉在前台小姑娘诧异的注视下打卡,冲出办公室,按电梯,一气呵成,行云流水般流畅。她要在合租屋其他人员都还没回来之前赶回去,占上洗澡间和洗衣机,否则,又要排队到半夜十二点。想起前几次的排队,郝尔嘉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并向电梯门口挪了挪,以保证电梯门打开时能第一个冲出去,不善争抢的她排队时总被莫名加塞,只能让自己成为队伍第一人,任谁也加不进去。
      很好,合租屋里黑漆漆一片,她赶紧拿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占上洗澡间,用一刻钟搞定。她一向洗澡都快,搬到这儿更快,因为每次刚进去就有人敲门问什么时候洗完,接下来陆陆续续不断有人来问前面有几个人排队。郝尔嘉认为洗澡是一个静思的私密空间,很讨厌被人打扰,所以她只能加快洗澡进度。
      这时候的郝尔嘉,刚敷完面膜,听着衣服在洗衣机里搅动的声音,满足地爬上了堆满衣物的上铺,拿起手机开始看她最近在跟的娱乐节目《演员的诞生》。章子怡,这个一直被鄙夷靠身体走向国际的女演员,在这个节目中刷新了好多人对她的看法,有颜值有演技,傲气中却带着耿直,用表情回应着舞台上演员的演技。以至于,郝尔嘉看完节目后,直接开始搜章子怡以前演过的电影。在这个过程中室友陆陆续续都回来了,他们排队洗漱,排队洗澡,排队上厕所,终于到十点多,五个人的小房间安静了下来。那个需要早起上班的姑娘又习惯性地把灯关了,屋里只剩下每个床头亮着的微弱的手机屏光,每个人都沉浸在方寸天地间,毫不理会大厅里其他女孩的喧闹。
      突然,郝尔嘉想起来洗衣机里还有她的衣服,赶紧下床去拿。洗澡间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有人在洗澡,同时还伴着洗衣机转动的声音,无异,她的衣服已经被人拿出来了,而且被放在一个很脏的凳子上。郝尔嘉很生气,对于有洁癖的她来说,这些衣服还需要用消毒水再洗一次。她很想高喊一声谁这么没道德,应该喊她拿出来衣服啊,或者像自己曾经那样,把衣服放进洗干净的水盆里,等别人来拿时可以直接晾,而她现在却要再洗一次。
      她看了看旁边放着好几盆待洗的衣物,今晚看来是排不上队了,可是这么脏的衣服能放到哪里呢?她只能用水盆手洗一遍,然后挂到自己买的晾衣架上,按内外衣,上下衣分开,同时还兼顾衣服颜色的深浅。对于她晾衣物这件事,在大学期间不止一次被室友拿来调侃,她们说郝尔嘉你的强迫症和洁癖注定会让你孤独终老,丫每次晾衣物都是一次严密合缝的排兵布阵,哪个男的能受得了你这样作的女人?
      想到这里,郝尔嘉笑了笑,“老娘的宏愿就是拿着研究生文凭做姑子去”。这源于大学期间英语老师的一句话,她说:“现在做尼姑都需要过英语六级,还得有研究生学历”。之后,一向没有人生目标的郝尔嘉仿佛有了奋斗目标。大学期间,四六级一次性通过,对于做姑子这件事,她只剩下学历这个关卡了。毕业那年,她跨科目考了南方一所学校的研究生,意料之中地落榜了,意料之外的是落榜是因为自己大学学了四年的数学科目拉分太多,这成了她人生逃不过的一个笑料,就连后来帮嫂子考在职研究生时也重蹈了覆辙。虽然,最终以高分考过了,但是却难掩数学分数最低的事实,以至于嫂子研究生都快毕业了,还会不时拿此事来调侃,无不显示着对她的鄙夷。
      做姑子的愿望还没成功,怎能放弃考研,所以,第二年,她又考了一次,这次跨度更大,直接跳过所有考数学的考试,而转了文。这又成了她平淡人生的有一大谈资,从毕业找工作开始,每次跟别人提起她的专业,大家都会用标准的“何炅式”惊讶表情回应。她也渐渐习惯了,所以每次不到不得不谈的时候,她很少提及自己的专业科目。
      郝尔嘉习惯于做体力劳动时放飞思绪,否则,她会认为干活的过程就是在浪费时间。所以,在她看来不过一瞬间的时间,衣服竟然就洗完了,她冲了冲干净的衣服架,去自己专属的晾衣架处晾衣服。讨厌,又有人把自己的内裤挂在她的晾衣架上,而且还紧紧贴着她的围巾,她很厌恶地把那条内裤挂回公共晾衣架上,又用消毒水洗了一遍围巾,仔细地做好排兵布阵后,把衣服占满整个衣架,以防哪个没有眼力见的人再来插空。临回屋前,她又小心翼翼地把架子往里挪了挪,以防刚洗干净的衣服被谁碰上再次弄脏。
      做完这些,她才轻手轻脚地回到住的房间。她的下铺和另一个姑娘已经睡了,只有新搬来的那个大姐和一个岁数小点的女孩还没有睡。她轻轻地爬上床,拿出手机把剩下的电影看完,感慨于女主角的命运悲惨,同时也折服于她的勇敢,心情稍有起伏的她又一次难以入睡,仿佛从上个月出差熬了几次夜后,她很难入睡,这应该跟年龄有关,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连续一个月失眠到晚上一两点的时候,而现在成了习惯。是的,应该是年龄大了的缘故。年龄!年龄?郝尔嘉一下子从刚才的稍有起伏的情绪达到了难以平复的状态,因为她想起了自己的年龄,今年她竟然三十周岁了,古时候的而立之年,而她却一无所有,家未成,业未定。
      对于婚姻,她仿佛是惧怕的,从大学毕业,一直有人断断续续给她说亲,都被她拒绝了,她一直感觉自己心智不成熟,还不到结婚,甚至于谈恋爱的时机。所以,虽然三十岁,但是她的感情史为零。为零吗?她又有点犹豫,应该算是有一点吧。毕竟她研究生刚毕业的时候也跟易斌维持了半年的联系,尽管连关系都没有确定,但也算是经历了“恋爱”吧。
      那是一次让她的记忆只剩下痛苦的“恋爱”,从开始到结束,是备受煎熬的半年,就连现在想起来都难以让她平复心绪。只因内心从一开始就抗拒,任凭外界怎么撮合,自己怎么强迫,不能投入就是不能投入。所以,在维持关系的过程中,每一天都度日如年。
      易斌是研究生时的室友小雅介绍的,长相不错,家境不错,谈吐不错,脾气不错,在外人看来堪称是一个很好的结婚对象。小雅在介绍给她的时候,恨不得把他的所有情况都告诉郝尔嘉,以增加促成的砝码。郝尔嘉笑了笑,你把他夸成花,反衬我差吗?小雅连忙说,没有,没有,是怕你看不上他。“我有什么资本挑选人家?我自己没有稳定的工作,家庭负担重,脾气还不好。”郝尔嘉说这些的时候,无意中看到小雅轻轻在点头,她一下子怒火奔涌,心想:“我不过谦虚一下,你竟然这么赞同,在你眼中我就这么不堪?”不过,她没有说出口,只淡淡地说,我现在还不想谈对象,更不想结婚,这个年龄谈对象,闪婚的风险很高,你又不是不知道。爹妈催,亲戚问,仿佛你不谈对象不结婚犯了法似的。
      “我不管,我已经把你的电话发给他了,我觉得你俩挺配。条件差的不给你说,条件好的你也配不上。”“呸,我吐你一脸,这么损人话让你说得这么合情合理,我竟无语反驳。”就这样,郝尔嘉像被卖给黄世仁的喜儿一样,不情不愿地等待着毫无预约的骚扰,心情五味杂陈。一方面,埋怨着小雅的“出卖”;另一方面,也极力说服自己接受这些尘世凡情,毕竟因为自己的婚姻大事闹得父母愁眉紧锁。所以,对于小雅的强势,这次她并没有做出太大的反应。
      不出意外,第二天,一个陌生电话打过来,进行了简短的自我介绍后,互加了微信。这天之后,郝尔嘉每天都会收到易斌的微信,两人说着不痛不痒的无聊话题,从不深入,但也从未中断。因为,每天都是易斌主动,郝尔嘉只需要顺着他的话题说就行,也倒不费心力。只是,每次易斌说到周末见面时,都会被她找各种借口拒绝,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他们进入了这样一个循环,每到周四或者周五,易斌都会说周末见一面吧,郝尔嘉就会说,不行呀,我这周末加班,“那我去你公司等你。”“不用不用,加班很晚的,不知道到什么时候呢。”好吧,那下周,我预定下周,下周不要再拒绝我。“······”每到这个时候,郝尔嘉连死的心都有,周周想拒绝的理由有多累,没试过的人体会不到。她几乎把这辈子的谎都撒完了,这周刚糊弄过去,还要想下周的。别人的周末是休息和放松,她却是不断地找借口找借口,她很讨厌这样的日子,连带着感觉整个冬天都好灰暗啊。
      这么痛苦的日子,郝尔嘉感觉很心累,她不知道易斌的感受,但她猜想他也应如她般累,如果早断了,对双方应该都是解脱。郝尔嘉想了想,断?说过啊,只不过没有成功而已。最开始时,郝尔嘉并没有太大的心理负担,两个人不咸不淡地交谈,谁也没有说过二人之间的关系,就像普通朋友一样,而且是只见过一次面的“普通朋友”。想到那次见面,郝尔嘉连带着表情都痛苦起来。那次见面很平常,但是,她每每想起来都会很紧张,其实,更多的是脑中重现那种场景的尴尬。
      那是郝尔嘉和易斌刚开始联系时,小雅说,你们得见一面,我和我对象陪你去。然后,又是带着强迫的性质,她自己定了时间和地点,拉着郝尔嘉去了,全程的尴尬可以用满屏省略号代替,以至于郝尔嘉从坐下开始直到见面结束都在怀疑自己在干什么,来干啥。好在,小雅和她逗比的男友很识相地撑起了全场,让他们由主角变成了观众,缓合了不少气氛。郝尔嘉现在都回忆不起来那次分别的场景,只记得当时的心理感受,尴尬,郁闷,焦虑,焦灼······
      她只记得回来后,小雅传达着男友对这次见面的总结,说当时完全就是他们这对“人贩子夫妇”在极力诱拐着不解风月的良家少女和少男。所以,建议郝尔嘉和易斌再单独见一面,以加深印象。贼婆子小雅借男朋友之口用流氓套路,无非就是想让这俩不解风月的男女再单独见一面,最好能早日步入婚姻的殿堂,也正是她的这个套路套住了郝尔嘉的自由。从此,郝尔嘉就开始了每周找借口,以及随之而来的焦虑。
      为了拒绝周末的见面,郝尔嘉把自己树立成为高尚的加班狂人,让本来就压榨人的公司形象更加跌落,同时,也让人怀疑郝尔嘉的智商,对于这样不近人情的公司还那么忠诚,随时为加班待命的人在现实生活中应该绝迹了吧。郝尔嘉自己都感觉编的借口太没有说服力,所以,终于在一天的晚上向易斌坦白,说他们两个不合适,她不想耽误他,从此就断了吧。易斌久久不语,几分钟后发过来一句话,“你谈过恋爱吗?”“没有。”“那你怎么知道我们不合适?”“······”“你应该只是不适应,不过我可以等你。”“可是······”“天晚了,早点睡吧,明天聊。”“······”就这样,她的“分手”以失败告终。
      后来,小雅告诉郝尔嘉,那天易斌找她聊了好久,说从开始跟她联系,他已经养成了习惯,每天都想知道她在哪儿,她在干什么,并且习惯着这样的习惯,想着能这样到最后。听到这,郝尔嘉笑了笑,我和他的感觉刚好相反,我感觉的都是束缚,我每天都要回答他我在哪儿,我今天干了什么,我今天吃了什么饭,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幼儿园的孩子,每天回答着老师或家长的问话,还要每周想着漏洞百出的借口去拒绝见面,我觉得活的好累,再也没有以前周末的惬意,你知道的,心理枷锁最累人。小雅笑了笑,你这个老女人,就是因为没谈过恋爱,所以不适应,少在那作,调整一下就好了。郝尔嘉感觉这个从高中就谈恋爱的小雅根本不懂自己,多说无益,所以,放弃了争辩。当然,还需要每天完成回复易斌消息的任务。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又坚持了多久,郝尔嘉心力俱疲。直到有一天,妈妈打来电话告诉她,比她小四岁的小表妹,在家乡买了房子,语气中无不充满着羡慕,恨不得小表妹能成为自己的女儿,她也扬眉吐气一次。她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没有注意电话这边,郝尔嘉沉默着,眼泪在眼中打转,这样的对比,对于一向心高气傲的她来说是巨大打击。她不禁想起了自己研究生毕业后的漂泊,已经毕业两年,依旧没有积蓄,仍然在北京这个偌大的城市打拼,和一堆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挤在一所房子里,虽然每天相见,却彼此不相识。想着每天的勤勤恳恳却换来领导的百般刁难,想着自己工作两年卡里的钱不足两万,她有点哽咽。
      电话那头的妈妈意犹未尽,虽然没有直接说自己的女儿没本事,但意思已经表达的足够明显,“你说话啊?”“说什么?我没能耐,买不起房!你打电话就是来刺激我的吗?好的,你的目的达到了,挂了。”挂电话那一刹,她泪如雨下,回想着这些年的努力,到现在一无所有,她恨极了自己。伸手把正洗着的那件穿了很久的泛白的牛仔衬衣扔到了垃圾桶,好多次她都想扔掉它却不舍得,一个同事大姐为此还说她,你还没有结婚,怎么过得跟有好几个孩子的单身妈妈一样拮据,穿得一点都不像个白领,回家后妈妈也不时嫌弃她衣着寒酸。所以,在她扔掉这件衣服时,她心理既愤恨也着实轻松了一下子。只不过,她很想告诉同事大姐和妈妈,任何人都想衣着光鲜,小资女人谁不会做?做不成只因囊中羞涩。而这,又一次刺痛了她高傲的内心,让她一下子陷入了自己的悲伤无法自拔,仿佛整个世界的人都在嘲笑她的失败。
      就在这时,小雅打来电话,兴奋的声音盖过了郝尔嘉的抽泣声,“亲爱的,易斌妈妈刚才给我打来电话,说易斌的弟弟明年要结婚,但是她觉得易斌都还没结婚,弟弟婚礼办到前面不太好,怕周围人嘲笑易斌,所以让我跟你说一声,看能不能过年的时候你俩先定亲,什么时候结婚随便你们,这样不耽误他弟弟结婚,也免得易斌被那些爱说闲话的邻居说道。”她乌拉乌拉说了这么多,却没有听到郝尔嘉的任何声音,“你说话啊?”又是你说话啊,小雅的音调像极了刚才妈妈说的那句,郝尔嘉情绪又一下子窜起来了,难以用正常的语气跟小雅说话,“我现在心情不好,过会儿打给你。”然后,挂了电话。洗了一把脸,把未洗完的衣服放到洗漱台下,用塑料袋盖上,以免被人弄进去脏水,并冲了一下脚,爬到了自己的床上,用抱枕挡住自己的脸,好在同租室友都不在,以免让她们看到自己现在的狼狈样。
      “我不知道你现在怎么了,小雅说你心情不好,能跟我说说吗?”一条易斌的微信发过来,郝尔嘉顿了顿,想到,我这是在干什么,三十岁了,什么也没有,跟一个一点感觉都没有的男人天天这样拖着,什么时候是个结束。一向优柔寡断的她此时无比坚定,一定要趁现在把这件事解决了。所以,她毫不迟疑地发过去一条信息,我们不合适,结束吧,不要再说等我的话,你会碰到一个适合你的女孩。以前看电视时,每每看到女孩给男孩发这样的分手句子时,郝尔嘉都会觉得无比矫情,想不到在现实生活中,她竟然上演了一出情景再现。
      “你又怎么了?不是说好了,我等你。”“我不要你等我,不合适就是不合适,我人到三十什么都没有,这么没用,请别让我再耽误你了好吗?上次我已经跟你说清了,但你不放弃,让我心软了,所以拖到现在。我不习惯拒绝人,这次让我们一次说清好不好?”“我觉得你今天不理智,明天再说这个话题好吗?”“不行,就今天,就现在,我们断了吧。”然后,郝尔嘉直接把易斌的微信号删除了,易斌又打来电话,郝尔嘉习惯性地不接,并把他的电话拉了黑,转而闷头睡觉。恍惚中,听到室友说,今天好奇怪啊,郝尔嘉这个夜猫子竟然睡得这么早,然后,她又恍恍惚惚地睡着了。当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十二点,还好是周六,要是工作日,肯定得迟到。
      打开微信,通讯录新朋友那好几条易斌的添加好友,“你究竟怎么了?”“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你先通过我好不好?”,她直接把这些都删除了,她想这是她这辈子最坚决的一次。小雅后来跟她说,易斌在家郁闷了好久,也曾试着去她公司找她,可是,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告诉他具体的公司地址和她住的地址,也许这就预示了她不想跟他走到最后吧,只是她不善拒绝才把这件事拖了太久,最终伤害到无辜的易斌。所以,她也很感谢那天妈妈的刺激,让她终于能够结束这段称不上恋爱的“恋爱”,还自己和易斌一个自由。
      恢复“单身”的她,就像刚从监狱释放的犯人一样肆意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接下来两年的时间,不管是爸妈,还是亲戚朋友,谁再打来电话给郝尔嘉说对象,她都会想起来因为自己的不善拒绝带给易斌的伤害,坚定地重复着“谢谢,现在我还不想谈。”她不清楚自己拒绝了多少人,只知道后来亲戚朋友不再给她说亲,只有妈妈偶尔会打来电话,试探着说起对方的条件,然后感觉着郝尔嘉的沉默,最后问一句:“还不想谈是吗?”再到最后放弃。
      其实,从妈妈问话的方式都能看出来她已经渐渐地适应了郝尔嘉的拒绝。从最开始的,你不见不行,抽空见见,先联系着,把联系方式给你试试吧,真的不试试?直到最后的还不想联系是吗?妈妈的心境应该也经历了很多改变。最开始的时候,郝尔嘉也有站在父母的角度考虑,也会痛恨自己,这么大的年龄依旧漂着,一事无成,让他们在亲戚朋友中丢了多少面子。其实,若不是爸爸那次故意装作无意地跟她说起妈妈因为她的个人问题不止一次在亲戚面前哭泣,她也不会犹犹豫豫地答应了跟易斌的联系,也就不会出现后续拖泥带水的半年。
      想多了都是心酸,她知道再也回不到读研的时候,那时,父母每每提及她都是满脸骄傲的样子,亲戚邻居也总是夸她有出息,表达着无比的羡慕,以至于郝尔嘉跟他们打招呼时,他们亲切回应的样子让她一度感觉假出了天际。而现在完全变了样子,他们对她的招呼淡淡的,仿佛面对的郝尔嘉前后不是同一个人似的。对此,郝尔嘉不怪他们,毕竟是自己让他们认识到所谓的研究生毕业后也不过维持温饱,甚至都不如他们大专毕业的儿女,这么现实的社会,他们习惯了现实的表达。但这成了郝尔嘉不想回家的最真实理由,她不想面对父母欲言又止的忧虑,也不想面对亲戚邻居话里有话的嘲讽,更不想把自己视若珍宝的尊严在家乡让人肆意践踏。
      看了看手机,已经凌晨两点,再不睡明天上班又要无精打采了。她摘下耳机,把手机充上电,起身下床,习惯性地去上睡觉前的最后一次厕所。刚一进卫生间,她被吓了一跳,一个女孩子披头散发,弯腰揉洗着盆里的衣服,她应该是没想到这个时间点还有人像她一样未睡,所以,女孩抖动了一下身体表达着她的惊讶。但是,她们都没有对彼此说话,虽然出入于同一个房门,她们却并不相识,在这个冰冷的大都市上演着“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尽管这个时间点上完厕所,郝尔嘉仍然用洗手液仔细地搓洗着刚按完马桶开关的手,然后又去衣服架上检查了一遍,把不知道又是谁的内裤挂到了公共架上,烦躁地考虑了一下怎么杜绝后续再出现这种情况,是在衣服架上贴一张纸条写个人所有,还是在一个大家都在的时候高声宣布所有权?看似能够釜底抽薪的方法仿佛都不妥,郝尔嘉担心着那个有些霸道的女爷们儿,会不会因为她的这个行为,故意给她使坏,毕竟她见识过那女人刁难别人的样子,所以,郝尔嘉从搬进来都避免着和她产生交集,而现在也正是因为她,郝尔嘉否定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的方法,担心惹起那女人的逆人类脾气,反而得不偿失,还是每天检查吧,虽然麻烦,但能减少不必要的事端。郝尔嘉也许没有意识到,从拒绝完易斌后,她又回到了以前诺诺弱弱,优柔寡断的样子。
      躺在床上,郝尔嘉酝酿着入睡的情绪,突然注意到被她忽略的影响因素——刚搬来的大姐鼾声呼啸而来,让她从刚才的心烦意乱到更加心烦意乱。她趴在床上,低头看了看酣睡在折叠小床上的大姐,睡意全无,大姐是刚搬进来的,她的那张床斜着放在这间本就逼仄的小屋,把郝尔嘉晾衣服的架子挪出才刚好放的下。她三十多岁,未婚,从家乡来北京打工,说着蹩脚的普通话,这些都是郝尔嘉从大姐跟家人视频中说的话推测出来的。
      这么小的空间,谁都没有隐私,估计大姐也从她们几个人的谈话中推断了她们每个人的基本情况吧,毕竟好奇是每个人的天性,更何况一堆互不相识的人要每晚上“坦诚相见”,刨去了最开始的尴尬和不适,慢慢就会习惯于从对方的话语中挖掘她的个人信息。一方面,增加了解,才能打消防备;另一方面,也好暗自拿来与自己进行对比,若她不如自己,刚好给自己增加一点自信,若她比自己强,感慨一下上天不公,努力那么两天后,生活复归平常,也从此更专注于从她的话中挖掘信息,因为一定要找到她不如自己的地方,才能找回平衡感。
      想到这儿,郝尔嘉笑了笑,据说房东还管理着一个男生群居屋,难道他们也每天上演着这些毫无痕迹的“心斗”吗?那得多累啊,郝尔嘉一直都不喜欢看勾心斗角的戏,认为每天花那么多时间上演无聊的斗争都是在浪费时间,可是,每当她带着耳机躺在床上看电视剧,听到别人的谈话时,都会有意无意地摘下一只耳机,以免错过任何了解她们信息的机会,同时,也尽量避免在房间内跟家人联系,让自己的信息最少地暴露给她们,这是从小缺乏安全感的她养成的习惯。
      大姐的鼾声越来越高,仿佛从下铺直接飘到了上铺,好让郝尔嘉能清晰地从这鼾声中推断出更多关于大姐的信息。反正也睡不着了,郝尔嘉轻轻地起身把堆了一身的衣服往墙边拨拉拨拉,以免晚上翻身时把它们弄到地上。同时,从枕头下拔出快充满电的手机,开始刷朋友圈,突然,看到大学室友的一条朋友圈,室长发了一张孕味十足的照片,配了一段话:“转眼大学毕业五年,儿子四岁,现在又有了妹妹,生活,很美好;我,很满足。”郝尔嘉刚要给好久不发朋友圈的室长点赞,突然又停下手来,她们已经好久没联系了,上次见面还是室长结婚的时候,她随了当时对于还在读研的她来说很巨额的五百块礼金,是唯一一个去参加室长婚礼的大学同学。然后,她就毕业做北漂,渐渐失去联系。
      郝尔嘉每每看别人的朋友圈充斥了生活的惬意,她也会刻意发一些游玩或者看话剧的照片,虚构着并不轻松的生活,以平复自己那颗不甘的心。而这给了其他人以假象,“身处高消费的北京,还能活得这么自在,应该挣了不少钱吧?”许久不联系的同学或朋友,再次联系她时,都仿佛被导演安排好了相同的台词,让她无比反感。尤其,有一个长久不联系的朋友,突然有一天给她打电话,寒暄着看似很想念的寒暄,说着没事常联系,这让她长久漂泊的困苦找到了情感输出口,就那么毫无防备地被感动了,原来还有人关心着她,她发誓要对这个朋友好。
      她没有想到她的誓言那么快就得到了应验。当天晚上,在她转给房东押金和三个月的房费后,拿着人生第一件买的超过一千块的大衣考虑着要不要退,面前还放着勾勾画画这一年来消费去向的纸张,计算着钱都花去了哪里,怎么卡里就剩那么可怜的四位数时,这位刚跟她取得联系的朋友打来电话,跟她说着她养孩子和还房贷的困难,让她借给她五千块钱,郝尔嘉一下子感觉自己被套路了。她哪里还有五千块钱?生病,换房子,辞职······郝尔嘉细数着自己曾经的经历,每个难过的时间段,难么难捱,虽然都挺过来了,但也造就了眼下的存款数额是那么微不足道。经过权衡,她最终转给了朋友两千块钱,但也从此对突然而来的关心和联系不再激动也不再期待。
      就在那件事不久,郝尔嘉登录长久不登录的□□时,一位曾经的朋友给她发了一条信息,“亲爱的,有钱吗?救急,很快还你。”没有称呼,没有寒暄,要的那么理所当然,跟被盗号后的骗子如出一辙。所以,她没有理会,没有回复。这绝对是骗子的行为,只有骗子才会这么不顾人情世故直接要钱,既然朋友没有给她打电话,应该就不是真的,她之所以坚定这一点是因为从她们认识到现在郝尔嘉从没有更换过电话号码。
      可是,不久,这条信息下更新了另一条信息,让郝尔嘉一下子很心酸,“亲爱的,我要结婚了,你来吧。”然后发了具体日期,依旧没有寒暄,没有问候。郝尔嘉这才意识到上次不是被盗号,是她本人所发。联想到同事间经常开玩笑,说好久不联系的同学或朋友,突然联系不是结婚就是生孩子,主要是为了礼金,果不其然。
      “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未来老公对你好不好?我的电话没换,这么大的喜事儿为什么不打电话告诉我?”郝尔嘉在□□上打下这一连串的疑问,愣了片刻,又一个字一个字把它们删除,并关闭了对话框,留给对方的依旧是毫无回应。她还天真地想,反正自己没有换手机号,这个上面不回复,朋友应该会打电话过来。可是,随着那个日期的临近,她都一直没有接到来自对方的电话······
      想到此,郝尔嘉放弃了给室长点赞,她知道现在的她担不起任何突如其来的关心,也不想因为自己突然的关心,而给别人的生活带去波澜。也许,在这个时代,对于长久不联系的朋友,不联系才是最好的关心。
      “他没跟我联系,这能怪我吗?”新搬来的大姐突然的怒吼打断了她的思绪。郝尔嘉想了想自己经历过的被催婚,大姐这个年龄估计压力更大。不过,好在这些压力出现在梦中,大姐吼完翻了一个身,鼾声又起。郝尔嘉感觉突然一下子跟这个大姐的距离拉近了,回想起曾经和另几个室友抱怨她挤占了本就不多的空间,她的鼾声打扰大家休息的事,顿时很羞愧,对于这样一个为生活所迫的人,为什么还要嫌弃她呢?她竟然有了明天主动跟大姐说话的想法。大姐搬来好几天,她们几个就像预先商量好了似的,谁也没有跟大姐说过一句话,好在大姐回来就跟家人视频或者玩手机,应该没有感觉到这个房间里来自人为的冰冷。
      此时的郝尔嘉,愈发睡不着。刷朋友圈,看到最多的是各种微商广告,索性翻看长久不登录的□□空间,看自己年少时写过的文字。首先,投入她眼睑的是《三十而立》,什么时候写过这样一篇文字?现在连她自己都想不起来了,更遑论文章内容了。在读之前,她看了看发表日期,那一年她刚好十八岁,初入大学,写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三十岁的自己应该是一个精致的女人,穿着现在我都叫不上名字的精致品牌,做着精致的发型,化着精致的妆,浑身散发着一个三十的女人应该有的精致。”看到这,郝尔嘉不明白究竟是那时的自己词汇贫乏,还是执拗于让未来的自己处处精致,所有的期望都围绕了一个词——精致。而这,跟现在的自己完全不相匹配。现在的自己,三十岁,穿着不知名的便宜服装,剪了一个不精致的发型,素面朝天,完全背离了十八岁的期望。
      郝尔嘉苦笑一下,心里叹道:“当时只当是美好,哪知落魄似今朝?”以郝尔嘉的心高气傲,如果能预想到差距如此之大,她一定不会让自己在当时写下那么具有讽刺意味的文字。“三十岁,就像嫂子现在的年龄,我应该也会有一个像大哥那么爱大嫂的老公,也会有一个像文文那么聪慧的儿子,或者女儿也行,但最好能是儿子,这样就不会被婆婆逼着生二胎,嫂子曾经说生孩子就像进了鬼门关,那种疼撕心裂肺,一生经历一次就再也不想经历。当然,我并不是不想要女儿(万一以后有女儿了,她看到后会不会怪我?哈哈),只是,现在普遍重男轻女,我只是站在婆家的角度思考问题。如果有幸碰到一位知书达理的婆婆,或许这些疑虑根本就不存在吧。上天,到时候赐我一对龙凤胎吧,免去我和未来婆婆的一切顾虑,感恩不尽。”郝尔嘉想起自己在上高中以前,每当被问及梦想,都会羞红双颊,“当一个全职太太,全职妈妈”。
      只不过,后来她目睹了邻居男人的出轨,曾经光鲜亮丽的太太因为脱离社会太久,在被逼净身出户后,无法生存,精神崩溃后上吊自杀。这是她最初接触到的平淡而幸福的生活突发的变故,也是时代改变的预兆。郝尔嘉此后看到那么多关于婚姻的不幸都自此拉开了帷幕,由震惊到习惯再到麻木的过度,仿佛就是几年的光景。待到郝尔嘉彻底醒悟时,已经有好多比她小数岁的邻家弟弟妹妹们,经历过从结婚到离婚再到结婚后,维持着似有若无的婚姻了。
      但是,邻居家那对夫妻的经历带给郝尔嘉的震惊从未消逝,再加上自己父母不休止的争吵,以及曾经亲戚圈中最恩爱的表姐表姐夫的离婚,彻底摧毁了郝尔嘉对于婚姻的幻想。也就是从那时,她改变了梦想,顺着英语老师所说,想要了无牵挂,遁入佛门。
      虽然,她并没有凭着研究生的学历出家,但对于婚姻仍然没有底气。她害怕全情投入后,突然遭遇变故,就像她现在难以投入一段感情一样,到时同样难以抽身。她知道自己身上背负很多责任,她只能靠自己,不能寄希望于任何人。因为,从出生时造就的缺乏安全感,可能一辈子都难以改变。
      她没有勇气再往下看,因为曾经的憧憬越美好,越反衬现在的落魄。她只知道希望三十而立的她三十未立,未成家未立业,挣扎在温饱线上,远离着曾经的亲朋好友,与一群陌生人挤在有限的空间,达不到相互温暖,但也保持着不相互伤害的底线。
      这个时候,狭小的窗户已有些泛白,郝尔嘉看看手机,早晨六点,她已经不用再酝酿睡意,赶紧起身,拿着洗漱用具站到了坏到只剩一个的水龙头前,在落满水渍的镜子里看着发黑的双眼。她想起刚才忘了把手机充上电,与此同时,她也听到大厅有人起身的动静,排队大部队都要起床了,如果现在回去给手机充电,回来时可能就需要排队了。想到此,她赶紧开始刷牙洗脸,争取赶在其他人之前再占到那个稍微干净一点的马桶,那样的话,今天早上就很美好······

  • 作者有话要说:  看似全文在说郝尔嘉,但是,读完后,你会感觉这个郝尔嘉仿佛离你并不远,她某一刻像极了你本人或者你身边认识的某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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