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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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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刘跂出人意料地成为宫廷御用画馆如意馆里的画师,而她,却是初进深宫的小小才人。三千佳丽里最不起眼的一个。
乍见先生,她说过什么,做过什么,统统忘得一干二净了。
年幼的女儿家还保持着闺阁里的羞涩矜持,面对为自己绘制画像的宫廷画师,一味低头,羞红了粉颈,手指却绞得泛白。
最终,停留在画卷上的美人以不胜娇羞、欲语还止的柔弱姿态迎合了君王猎艳的心思,成为那一届秀女中最先获得召幸的幸运儿。
忽然很想问问他:这些年究竟怎么过来的?为什么会选择进入宫廷做画师?
庄宛宛进宫几年早已不是当初单纯如纸的少女,想不通像他这样淡泊名利的人为何要在污浊黑暗的地方。
还有,当年的他,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为自己的女弟子绘画?
烛影摇红,那人的身影与霞色罗帐重叠。庄宛宛最终放手,颓然倒在床上的鸳鸯如意和合锦被上,她没有揭开罗帐与先生重述往事的勇气,也不敢证实这只是自己的一场迷梦。
拼命回想,却只有先生俯身扶住她的手腕,认真而沉默地一笔笔描绘着花鸟。那面容,似乎如浸在清水中的墨汁,已经渲染得铺天盖地无论如何都分辨不清楚。
那次进宫的画像之后,庄宛宛再没有见到先生。
她晋封了,住进宜芙馆,她把一些陈年的书籍字画送到如意馆装裱修复。
送回来的字画用紫檀匣子好好盛着,淡淡的荷叶清香。闻着似乎是江南早春莲叶上的露珠,在清晨散漫的清新香气,缥缈遥远。
宛宛知道,那种配香的方法还是刘跂很早前传授的。
他在如意馆做宫廷画师,为新来的各色秀女绘画。
默默无闻,依旧沉默寡言的性子,过得不好不坏,想要升迁,缺乏背景的刘跂这辈子只怕都指望不上了。快四十的人了,在宫廷里沉静地呆着,画着,替她修缮那些无关紧要的书画,也不曾听说成家立业,至今还孤身一人……
他终究会娶妻生子,如任何一个普通百姓过着柴米油盐、家常里短的平淡生活……一想到会有另一个女人陪伴在先生身边,与他携手白头,庄宛宛只觉得眼睛刺得生疼。
不愿意,怎么也不愿意看到那种情形。
但,他已经陪伴够久。自己无所谓,已经注定老死深宫,难道还妄想把他也拖下来,搭上他的后半生吗?
承光宫淑妃生下了皇六女,圣上赐予封号巴陵帝姬。
后宫喜忧参半,窃喜者居多。
庄宛宛只顾待在宜芙馆,连给四妃请安也打不起精神。丹阳宫里,丽妃派人探望了几次,到底不放心,又亲自到宜芙馆探视。
青瓷印花小碗刚倒了开水,纸包里的粉末已经用七分滚水冲开,调羹轻轻搅动,层层涟漪微微荡漾。灰褐色的液体不知用了什么材料研磨制成的,三分苦涩,三分辛辣,还有一点儿古怪的酸。
可那药停在宛宛舌尖却是极苦,苦得她连碗都端不稳,扶住桌角打颤,眼泪掉进碗里,啪嗒啪嗒,溅起小小水花。
这是宫廷秘药。
每次一剂,每日一次,从月经初行日开始服用,直到再次行经之前,期间若与人交合,当月必定受孕。丽妃连生两位皇女身体大不如前,眼下淑妃生了帝姬却恩宠尽失,华妃分身乏术,正是她上位的良机。
只要她也有了龙嗣……
庄宛宛拿调羹的手剧烈颤抖,忍不住伏在桌上低声饮泣。
她素来软弱,平生诸事由父亲安排从没有过自己的主见。丽妃一□□迫过一日,懦弱的她无法可想,只知道哭泣,既埋怨父亲没弄清宫廷的深浅就把她送进来了,也怨恨丽妃精心谋算,把她当成棋子肆意摆布利用。
直到外间的西洋自鸣钟敲响七下,宛宛才如梦初醒,赶紧擦干眼泪,喝完汤药用两块果脯甜嘴,略略收拾鬓发,寻了些茉莉粉在眼下压了压,才叫人进来伺候更衣————淑妃的巴陵帝姬百日宴,后宫妃嫔全部出席,她不能耽误了时辰。
生下帝姬却失去圣宠的淑妃显然已成昨日黄花,巴陵帝姬的百日宴都未能挽留君主的心。
宴会结束君王便传旨到景春殿息宴。淑妃也罢了,其余在场的妃嫔各自表情不一,精彩纷呈丝毫不输于淑芳斋排演的大戏。
对于频频得宠的阮修容,庄宛宛连嫉妒的力气都欠奉。看着那个笑容张扬肆意的男子犹如热烈盛开的大丽花,她嘴角勉强向上牵了一下,反而有了淡淡的羡慕。
阮修容大概是他们当中活得最恣意任性的一个吧,在家就是倍受宠爱的长房嫡子,东六宫上有性情温和谦恭的庄贵侍,陪君侍寝次数可比西六宫多多了。
西六宫的女人都是盛开在琉璃花室里的各色花草,整日争奇斗艳也难得到赏花之人一个怜爱的眼神。
她也是被连根拔起移植到深宫的一株孤独的水芙蓉,不知为谁开放,也不期待自己盛开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