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雪中来》王美雪

18、真相（1）

　　1.
　　由于白子玉的离职，“冰雪缘”重新招人，这次来了个女孩，小钱在电话里形容得惊为天人，初雪去到店里一看，果然眼前一亮。
　　小姑娘叫宋冰若，披肩长发瓜子脸面，一袭红色修身大衣，体态婀娜，眉眼精致堪比玉女明星，难得的是那一股冷艳绝尘的气质，像流落民间的贵族，好一个粉雕玉琢的冰雪美人，那个艳绝一方的校花韩梦瑶挨她身边瞬间就被秒成了庸脂俗粉。来店里吃冰的从女顾客居多变成了清一色的男顾客，她接替白子玉的位子成了新的活招牌。小钱花痴地支颚看着她，巴不得把眼睛长在她身上。这可好，来了个白子玉迷倒冯菁，现在又来个宋冰若迷倒小钱，初雪叹气：身边怎么尽是花痴，不过想想自己好像也没好到哪去。
　　忙碌中寻着空隙，宋冰若来和初雪打招呼，声音又娇又嗲，喊她姐姐，还说自己刚想找工作就被聘用，特别高兴，一定是缘分，晚上要请她吃饭。初雪哪里能让一个妹妹请客，说我来我来。
　　晚饭就在袁初雪家吃的，她自己下厨，自从白子玉那档子事后，厨房基本废置，就靠外卖和方便面维持生存。她想着也好久没和朋友们聚了，正好叫上大伙儿搓一顿，她叫了冯菁叫了小钱还叫了几个平时一起拍片的工作伙伴，手机翻到丁琛那一栏，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没有拨出去。
　　吃饱喝足，夜已深，大家纷纷离去，宋冰若坚持留下来帮忙收拾打扫，乖巧体贴得像个小棉袄。她从隔壁城市过来投奔亲戚，没找着人，路费花完了，所以能及时找到工作很感激。不知怎的，面前的小姑娘虽然温顺可心，初雪总觉得有点怪怪的，但具体是什么原因，她也说不上来。
　　收拾停当，初雪递给她一个草莓冰淇淋，宋冰若看到白子玉送的那条水晶手链，刚才初雪做菜的时候顺手摘下来放在水槽边。
　　“好漂亮的手链，我可以拿起来看吗？”
　　初雪点点头，她拿起手链放在灯光下细看，像看到宝贝一样：“真好看。”
　　“是以前一个朋友送的。”她现在可以平静地旧事重提，只是微微有点惆怅，真奇怪，距离婚礼那天不过短短半月，竟像隔了半生。
　　“那个朋友一定很了解你，这条手链和你很配。”
　　“也许曾经了解过吧，不过他已经离开了。”
　　“该不会是那个不告而别，让你很伤心的哥哥吧？”
　　“你怎么知道？”
　　“小钱哥哥告诉我的，你不介意吧？”
　　初雪内心布满黑线，这个小钱真是大嘴巴，为了和小姑娘套近乎估计把自己的家底都兜给人家了，不过在刚认识的妹妹面前，她还是要装出姐姐的范儿：“没事，都过去了，你要是喜欢，送给你。”
　　“那怎么行，这应该是他留给你唯一的信物吧，我怎么能要呢。”
　　“没关系，难得你喜欢，就当替我处理掉了。”
　　“那我就不客气啦，谢谢姐姐。”
　　初雪心里想的是，这才不是他留下来唯一的信物，他留下的最宝贵的信物，是回忆，是让她明白，原来真的有值得孤注一掷去等待的爱情，她从把婚姻当成救生圈，到重拾对爱的信心，从这个层面上来讲，她还得感谢白子玉给她上了重要一课。

　　有剧组找上袁初雪，让她跟组做短片剧照师，就在云城周边一带拍摄，12月底开工。她虽然从小在这块长大，可从来没好好逛过，正好借此机会散散心，跟人谈好条件很爽快就把约给签了。从公司出来的时候正好是中午，家里冰箱已经空了，她打算去“冰雪缘”蹭一顿，提前打了电话让小钱给她把饭准备好。
　　自从宋冰若来了之后，小钱巴不得生根在店里，人也变勤快了，以前初雪让他帮忙做一点店里的事，付工钱的那种，他都各种找借口能推就推，现在天天围着宋冰若转，帮前顾后，就差给他安一条尾巴。初雪到的时候，见到他正在好言好语哄宋冰若，伊人眼圈微红，似是刚刚哭过。
　　“小钱！你对冰若做了什么？”初雪质问。
　　“我没有啊。”他一脸冤枉。
　　“那她怎么哭了？”
　　“她被房东赶出来了，我在安慰她。”
　　“昨天不是说找到一个价廉物美的出租屋吗？怎么被赶出来了？”
　　小钱一脸堪破世事的样子：“这个世上哪有价廉物美的事啊，凡是性价不成正比的，肯定有陷阱。”
　　宋冰若低着头一脸委屈：“房东要卖房子，我刚住进去他就要我搬走，我不肯，这么着急上哪找房子去啊？他就把我的行李都扔出来了。”
　　初雪愤愤不平：“这也太欺负人了，不是有合约吗？”
　　宋冰若撅撅嘴：“因为房子地段好，干净整齐，价格又合理，我着急答应下来，还没签约。”
　　“那就真的说不清楚了，你现在有住的地方吗？”
　　一个女孩子离乡别井，要是连一个暂时属于自己的小窝都没有就真的太可怜了，就跟她当年自己来云城一样，她理解那种心酸。
　　小钱插嘴：“我让她来我家暂住几宿，这样就可以慢慢找房子，钱也省了，我还能给她做饭吃。”
　　小钱这一门心思完全在给自己打如意算盘，初雪坚决反对：“不行！男女授受不亲，虽然冰若应该看不上你，但孤男寡女呆在一个屋子里多容易让你占便宜啊，我不同意！”
　　小钱反驳：“喂！我是这种人吗？我跟了你那么久你还不了解我。”
　　“就是你跟了我那么久我才清楚你看似老实，实则贼心不死。”
　　“好了好了。”冰若出来打圆场：“我住在小钱家确实不太方便，我自己想办法吧。”
　　小钱提议：“袁姐，你家不是有一间房间是空的吗？干脆让冰若住你家得了。”
　　初雪确实一直有一间客房空置，而且两个女孩住也更方便，但她不习惯和还不算太熟的人一起住，况且这个冰若看着哪都好，但她就是觉得不知哪里透着古怪。
　　小钱见她犹豫，伺机报复：“哟，刚才还表现得那么关心人家，现在一听说人家要来住就嫌麻烦啦？”
　　冰若挤出微笑：“没关系的，我自己会想办法，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
　　看着小姑娘懂事的样子，自己明明有办法却对她置之不理，就好像是自己不懂事了，初雪决定对自己内心那点小纠结妥协：“不麻烦，一会下班就让小钱帮你把东西搬我家来，正好多一个人陪我聊聊天。”
　　“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和你住吗？”
　　初雪点点头，冰若喜出望外：“谢谢姐姐。”
　　小钱眼看近水楼台的机会就这样被毁了，酸溜溜地对冰若说：“你一定要慢慢找房子，不着急，不要钱的房子，不住白不住……”
　　小钱的眼神突然怔住，初雪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门口，一个高挑的男子步入，坐在靠窗的位子，声音淡雅出尘：“一碗豆花冰。”
　　那张脸她在曾在梦里无数次梦到，哭着笑着醒来，不知身是客，这时见到，顿觉恍如隔世。
　　店内狭小，两人相隔不过几步距离，却像千山万水。
　　小钱面色尴尬，冰若不明就里，盛好豆花冰上桌，白子玉瞥见她手腕上的水晶手链，面露不悦：“乱把别人送的礼物转送出去很没有礼貌。”
　　初雪暗自设想过无数种重遇的桥段，人潮汹涌街道上的一回眸，各自牵着新的伴侣在夜店里狭路相逢，两个同样孤独的身影在电影院的poster前驻足准备选择一场适合一人观看的午夜电影，异国他乡的意外重逢。浪漫的，落寞的，挑衅的，豁达的。但从未想过，竟然是这么……家常的，连他数落自己的语气都和以前一摸一样。
　　“已经送给我了就是我的东西，我爱怎么处置都行。”她气不过，一碰面就挑刺，不是应该最起码出于礼貌寒暄几句吗？
　　小钱端来午饭，这个时候如果走的话就显得自己很放不开，她干脆坐在离他最远的桌吃起来，说是最远，店那么小，一抬头连他的睫毛都看得清。要不是有旁人在，她真想过去问他为什么那么多店不去非要来这里，是想来看看自己是不是如他所愿过得不好？那么抱歉让他失望了，她过得很好！
　　胡噜扒拉两口饭，她再也吃不下，匆匆离去，本以为再见面可以很平静，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有波澜，甚至怀着那么一丝侥幸，他是来关心自己的，他是来告诉自己之前那么做其实是有苦衷，这个念头一升起她就开始讨厌自己，事到如今竟然还存有幻想。
　　刚走出没多远就有人拍拍她的肩膀，她一回头，对上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你落了钱包。”
　　她恨自己乱了阵脚，怕被他看出端倪，拿了钱包就走，那人亦步亦趋跟着她。
　　她没好气：“你别跟着我！”
　　“我刚好也走这条道，路又不是你家的。”
　　初雪一路小跑，那人慢悠悠地走，仗着腿长，一路像是和她并肩同行。
　　她忍不住问：“你今天来干嘛？”
　　“来冰店当然是吃冰啊，你以为呢？”
　　果然，就料到会是这种自讨没趣的答案。
　　他问：“那个店员是新来的吧？”
　　她防备：“干嘛？看上人家啦？”
　　“才认识没多久就让人上你家住，太随便了吧。”
　　她惊讶：“白子玉，你偷听我们说话。”
　　他耸耸肩：“你们声音太大，我也不想听。”
　　她咬牙切齿：“卑鄙！无耻！”
　　“我是为你着想，就好像我，你和我认识的时间比她长吧，你还觉得我卑鄙无耻呢，更何况是你不知根不知底的人。”
　　“用不着你操心！”
　　“看你瘦了不少，最近是不是过得不太好？”
　　来了，他果然是来看自己笑话的，必须狠狠打击这种尖酸刻薄的心态：“我在减肥，冬天不减肥春天徒伤悲，你没发现我身材又好了不少吗？”
　　“怎么把头发剪短了？”
　　“最近流行。”
　　“晚上还失眠吗？”
　　“睡得特别香，自从清除了某些垃圾，早睡早起身体倍儿棒。”
　　“那半夜那条短信是谁给我发的？”
　　“什么短信？”
　　她这才想起那晚揪着被角彻夜未眠，结果误打误撞发出“我好想你”四个不要脸的字，虽然后来多此一举又补了一条，但怎么看都是此地无银，原来他都收到了，就等着羞辱自己呢。
　　她的脸“唰”一下红了，又囧又迫，着急解释：“那是意外！不是我发的，手机自己发出去的。”
　　“噢……”他故作恍然大悟状：“你的手机可真厉害，自己会编辑短信。”
　　她忍无可忍：“够了！如果你是来观赏我的惨状，那么抱歉，我一定会让你失望的，我再低能再幼稚，也不会不争气到被你看笑话，走到沟壑里很容易，但我绝对不会进去的，我的人生再无用，也不会浪费在一个根本不喜欢我的人身上，这是我作为一个女人的底线。”
　　她甩甩头大步离开，故意把头发甩到白子玉脸上，就算心里还有不舍还有难过，在人前也要维持体面漂亮，眼泪只有在心疼你的人面前才是眼泪，否则只是咸咸的液体，她不想自己的感情这么廉价。
　　但不知是风太大听错还是怎的，她分明听到身后有一个轻微的声音在说——
　　“我就是担心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