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火》无音先生

5、飞蛾扑火

　　沉渊来的巧，两人正撑着油纸伞啃糖葫芦，就听得镇子口有人大声尖叫着：“北海！北海水回来了！”

　　他们镇子正对着北海，前些日子北海海水倒灌入幽冥引得天界胆战心惊，可此刻这水又重新从幽冥之地奔腾而出流进北海里，人人都禁不住倒抽一口气。

　　真的要变天了。

　　人们忧心忡忡地往海边挤，可又都清楚地知道，自己心底是带着满腔的期待的。

　　天族统治三百余年，人间重税不说，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更是时常被天族伤及性命。在天族眼里，凡人只不过是豢养的家畜，若要哪个的性命，也不过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凡人无力反抗，可沉寂多年的魔族就不一样了。

　　扶稷和沉渊对视一眼，跟着人潮向海边挤。此刻海水还不深，有几个不懂事的孩子从人海的缝隙里钻出去，趴在海边透过清澈的水看鱼。人过于多了，没人顾得上照看孩子，大家都只顾仰着脖子看天——看天族有什么对策，还有人眺望着海平线的位置——期待看见魔族从哪个地方爬出来，给天煞的神仙一巴掌。

　　魔族没看到，天上的神仙倒是来得快。几个仙气飘飘的神仙擎着云头高高在上地看着地上的人。许是嫌地上人太多碍着事了，其中一个嘴里轻哼一声，毫无征兆地打下一掌打在海边，海水顿时掀起数米高的巨浪，顷刻间就越过海岸朝人群扑来。

　　人们只急着乱哄哄地四下逃命，除了扶稷，谁都没有注意到有几尾大鱼驮着不知事的孩子靠岸又飞快地抽身离开。

　　不知是不是扶稷的错觉，他总觉得那几尾大鱼朝着他们这边遥遥地望了一眼。可是他也没有看到，身后的沉渊对着大鱼无声地动了动嘴唇，大鱼便又一头扎进了深海。

　　云头上的神仙慢悠悠地飘下来了，扶稷下意识地一把抓住沉渊冰冷的手就往回跑。沉渊被他一把抓住，微微一愣，片刻后又轻声笑起来：“小娃娃，你不会还想护着我吧。”

　　扶稷没答话，但他依稀能透过少年的背影看见一双白眼，他故作惆怅道：“可是你若是窝藏我，被发现了便是会丢了性命的。”

　　扶稷终于肯回头了，可他只是恶狠狠地朝他啐了一口，骂道：“呸呸呸，大年初一别说这些晦气话。”他遥遥地望一眼金光闪闪的神仙，接着说：“你打不过那几个神仙的，还是快些跑吧。”

　　沉渊便不再答话，眯缝着一双桃花眼笑眯眯地跟着他跑路。路上有几个同样逃命的人惊骇地看着他的笑颜，他只得轻咳一声忙不迭地装出一副担惊受怕娇喘微微的样子。

　　可若是扶稷回头看一眼，就能发现他翕合的嘴唇其实并不是在喘气，他是在无声地说：

　　“魔族众将听令！”

　　一时间海面像煮熟了一样翻腾起一个又一个的气泡，那神仙大惊失色地后退一步，再顾不上什么仪态威严，抬腿就要跑。
　　沉渊感受着少年身上的热度从指尖一直度到自己心尖，好心情地咧了咧嘴角，继续密语传音说：“都给我装孙子！谁要是让那老头发现一点端倪，”

　　他眯了眯眼睛，总算露出一点魔族首领该有的杀气：“杀无赦！”

　　前面的少年或许是感觉到了他周身骤然迸发的戾气，停下脚步用询问的眼神看他。魔族首领乖巧无害地敛起周身的气势，身先士卒地装起了孙子。

　　海上翻滚的气泡大抵是看见了自家首领的示范，愣了片刻后争先恐后地沉了下去。老神仙也跟着一愣，半信半疑地从云头上翻下来，伸手在海面上轻轻拂过，竟是察觉不到半点魔族的气息，抬手摸了摸自己稀疏的胡子。

　　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

　　他又摸出一根银针来，抬手一扔银针便悬停在海面上，可是银针四下转了一圈，最终疑惑地朝上指了。

　　好家伙，竟然说天上各位神仙是魔物，实在是大不敬。这可把老神仙吓一跳，连忙伸手来将银针收回袖子里，唯恐高高在上的天帝看见了迁怒于自己。

　　他一连又拿出好几样东西来一一试了，竟然都察觉不到一丁点的妖魔气。最后他甚至还抓了一尾鱼来烤了吃，也没见那位鱼兄长出个翅膀来。

　　罢了罢了。前些日子东海水倒灌就是他来巡视的，此刻他放松下来，不一会就编好一套糊弄人的说辞升上云头禀告天地去了。

　　人们这才重新回到海边。人群里依稀有人压低声音的问句：“魔族会回来吗？我真想他们快些回来，把这些狗神仙都打一顿。”旁边有人捂住他的嘴，最后人群里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

　　只有扶稷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他低声问沉渊：“你们...是不是都出来了？”沉渊继续装孙子道：“哪能，你看那老神仙的物件没有一件检查出魔族的气息。”

　　扶稷感觉自己呼吸越来越沉重了，他记得老道士死前和他说过：很久很久以前传言北海的海水若是和幽冥之地的三生花相遇，就能隐去魔族的气息，若这传言是真的......那魔族的将士可能摆在神仙们眼皮子底下都不会被发现。

　　神魔一战后，神仙们夜夜笙歌，在人间横行霸道。没有人再花心思去提防魔族剩下的残兵败将，当年的传言也像缺了氧的火苗一样日渐熄灭了。

　　三百余年，足够叫这三界忘记很多东西。而且天族每一个“识时务”的神仙都觉得，魔族若是冲破封印重回世间便会费九牛二虎之力，剩下的兵力来对抗天族，再加上魔族受诅咒不能见光的弱势，魔族对上天族无异于蚍蜉撼树，飞蛾扑火。

　　可他们没有想过，每一个魔族人从出生便刻在骨子里的，是善良和自由的信仰。为了信仰，他们情愿拼死一搏，哪怕只是飞蛾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