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里》许月知

1、桃花入梦

　　二〇一三年，六月。中考前夕。暮霭低垂，明星坠坠，从这个夜开始注定有人欢喜有人忧愁，无尽黑暗中融着数不尽的悲欢离愁。风声吵闹，月落喧嚣，翻江倒海千军万马。

　　她顺手从桌上挑了本《世有桃花》，胭脂绯红的封页上黑字楷体印着作者名字——AAAA(实在记不起来了，先用这个代替),过目与心。将眼睛点一点，就着灯光缓缓翻阅。这一夜，是落英缤纷，千千入梦。东渡海的徐福在帆船上扬起微笑，衣裾翩翩后少男少女拟比花俏；桃花夫人正小扇轻摇，春风一笑醉满京华；薛涛手执红笺题遍生死相许，恍恍朦朦间是诗人的应和……

　　黑甜一枕，云淡风轻，也无风雨也无晴。

　　李怀芝站在人生的分叉路口，只感叹道狭人拥，眼前有些模糊不清，黑压压的人影如同浪潮狂袭奔涌，盖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十月，同学邀怀芝进了“写意天下”扣扣群，这个群里小说资源非常丰富，各式各样的小说看的人眼花缭乱。高中对于中国的学生说应该是十万里长征式的艰难岁月，然而她却把日子过得十分荒诞，整天都无所事事，除却吃喝拉撒，只靠数数小说页数喘息过一日一日。这不，正在用乌龟爬速的2G网翻着着群文件，昨天下载的今早就看完了，得找新的，不然上课时也忒无聊。

　　几个熟悉的字跳入眼帘，怀芝眼前一亮，停住了上划的食指。

　　《弑佛》——AAAA的大作？

　　之前的《世有桃花》如今回味还沁口余香，而且这书名听起来倒和《诛仙》有几分对仗。珠玉在前，不知这本又是怎样的引人入胜？正琢磨着，乌龟也懂事起来，三下五除二的拿下《弑佛》。

　　于是喜滋滋的打开首页，中间稍下署着曾惊鸿一瞥的四字。翻啊翻，这大概是一本小莲花与开挂二代的爱恨情仇。行文颇为流畅，AAAA换个题材也玩得蛮顺溜嘛。

　　咦，她怎么要换笔名了。仔细瞅瞅“作者有话说”，李怀芝满脸起皱，“AAAA”是多么有诗意多么动人的名字，她怎么就看上了“XX泡泡”？不过话说到底，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勉强不来，只能抚平心思接着往下读。

　　佝偻万象，变化无测，人当是水到渠成，心甘情愿奔赴。道阻且长走了就不应该回头，人生的路走到哪就是哪。

　　而后，又是半年。安意如携着华词富藻走进李怀芝的阅读世界。《人生若只如初见》名盛久扬是要看的，《当时只到是寻常》取名自纳兰性德雅句，当然也是要看的。喏，这本《世有桃花》撞名了，不过还是要看的。可是当她捧起撞名书时惊讶的发现，泡泡又改名了，世上竟有这么勤快的作者？

　　李怀芝眯眼，疑惑难解下，应该求助百度。它说，安意如始终是安意如。

　　震惊之余，终究还是不死心。噼啪啦又敲下XX泡泡，加上了书名《弑佛》，女主名花莲。这么多添加条件还能在网络世界找不着自己要的不成！瞪大眼睛紧紧盯着网速加载，出来的信息少的可怜。那又怎样，行行列列扫视个遍。可老天偏偏喜欢打人脸，XX泡泡从来都不是什么AAAA。

　　那么AAAA又是谁？这是很久以后怀芝才反应出的疑问。AAAA是谁啊，她翻个身，面朝墙壁，弹花被中钻入丝丝凉风，带入些清明与冷瑟，曲起脚趾。她吸一口冷气，往里挨挨，小巧的鼻尖触及墙壁，冰凉随之传递全身，心敲锣打鼓轰隆隆的大声震荡。她焦急不安，咽下口水，从枕旁摸出手机，屏幕重新点亮，光明牵动着她的眼。AAAA、泡泡，反复琢磨，辗转来去，还是那零星半点，什么新发现也没有。

　　这到底是为什么？思绪混砸压得她夜夜苦想，从小到大，生活不过是顺风顺水，大题小问，轻惊短吓，难解难分的事就那么一件。她紧闭嘴唇沉声发誓：一定会彻头彻尾的搞明白。又是一晚心思怀揣，东方翻上肚皮，白色渐染，窗帘微微透过光束，一点一痕地照进眼中，布满红丝的眼露出疲惫。人人会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兴许说给旁人听，就解了。

　　黄色的香气拍打着胸府，星星点点，鹅黄绿叶，两位女孩并肩而立。白衣女孩衣袂纷飞，面带疑色。绿衣女孩口吐长言，其间，她的眉头一直紧紧拧成头结，连十月里最美丽的桂子花也不能抚平。

　　白衣女孩道： “别放心上，兴许，你有哪个地方——记错呢？”又蹙起眉，挖尽脑袋去想，“只是，你也不大可能记错。”

　　李怀芝怎么可能会记错？一起读书时她就知道，关于汉字方面的，李怀芝几近过目难忘。

　　那时她们都是很小的模样，双发穿红绳，年方十至八。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春风送暖熏人醉，只把杭州作汴州。李怀芝划下圆珠笔尖在书本空白处写下后两句。蓝蓝楷字墨迹未干，周意淳吸吸鼻子嗅着淡淡墨香。刚刚周意淳问她，会不会后面两句？她立即想起这是昨晚语文试卷上的题目，恰好会便写了下来给她看了。

　　“你竟然还记得？“周意淳打趣道，”新老师就在课堂上说过一遍你都记得，不会之前看过吧？”

　　“不是的，我就是可以记得。”她的过人之处就这一点，李怀芝对此很是得意。说起来好处很多，不过在这早读课上她不能一一详述。

　　“这么厉害？过目不忘？哦不——过耳不忘。”牙齿两磕故意重重咬下了耳字，意味甚浓，眼眉弯弯转向李怀芝。周意淳不大相信，有这样的记忆力，那么背什么东西不是轻而易举？可是李怀芝明明每次背英语都是磕磕绊绊的，憋出一大朵红霞，顺着脸颊，色都染到脖子根去哩。

　　“还好啦。“李怀芝面含羞涩，一时忘了形状，马尾像开在春风里狗尾巴活泼招摇起来。一会后，又将书本翻到新课——温一温杜牧的《江南春》，没有再理会周意淳，早读课该认真背书呢。

　　一件起了因，除却人与事为，老天也忍不住赐予机会让它做个了结。就好像冬天的枝丫在冰雪里打了结，春风一吹，过往难溺它就笑开了。

　　“我来抽查大家的背诵情况。“新老师音量不高却声声掷地，五十二人的班级立即止了下来，一锅九十九度的水失去了喧嚣的沸点。

　　我滴乖，昨天刚讲的，今天就查了？这个新老师好奇怪，一点也没蒋老师好，看起来又凶又板!
　　有谁背上了那也真是人才。背不出来还不知道要被他怎么罚呢。大家都暗暗祈祷自己不要那么背，被老师抽中做那挨刀羊。至于倒霉鬼，是谁都好。

　　方寸心直着腰板下了讲台，每过一处皆是屏气紧呼，手足无措。终于，他踱踱步子，停在了李怀芝、周意淳身边。周围依稀可辨丝丝吸气声，会是谁呢？

　　周意淳食指不自觉的搅起衣角，直把背瘫了，头往桌肚里钻。不会是刚刚和李怀芝讲话被新老师发现了吧？怎么这么倒霉啊。天呐，我连书都没摸呢。

　　时间放慢了脚，一分一秒滴答嘀嗒好似人世已成天，分秒都化作了年。

　　“李怀芝。"新老师终于开口。

　　周意淳稍微舒了一口气，同时又为李怀芝捏了一手汗。她在一排排的脑袋中起立，瘦小的背脊后聚着几十双神色各异的眼睛。周意淳别过了头，心虚的做出一副背书的样子，立着耳朵偷听着。相比周意淳的七上八下，李怀芝反倒显得面色从容，仿佛站起的人不是她，而是另一个叫做“李怀芝”的人。

　　新老师越过李怀芝，转向大家嘱咐：“继续读书，一日之计在于晨，不要荒废了好时光。”声音依旧严肃，大家得言却长舒一口气，可谁又知道自己是不是李怀芝的下一个？连忙扯起嗓子背起书来。书声嘈嘈，声声入耳。

　　方寸心这才满意的收回目光，带着一点欣慰，看起来似乎不再那么严肃。继而又板下脸，注视着今早“二人转”的女主之一。李怀芝和周意淳平时都是文静认真的好孩子，怎么今天交头接耳的，连书也不认真背。特别是李怀芝，还摇头晃脑的，一副很得意的样子，不知道是在做什么。方寸心实在觉得自己该出手竖一竖威信了，作为新老师太没……存在感了。

　　李怀芝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等待着方老师的开口。方寸心轻咳一声，严肃立刻破了像,“把昨天课文里要求背诵的地方，背一遍给我听听。”

　　李怀芝依言娓娓述来，半字不差。

　　哦，看来是背上了就肆无忌惮了。方寸心有些无可奈何，罢了。垂下眼帘打算许李怀芝坐下。这时他瞥见了怀芝面前端方书本上的《江南春》，难道…

　　“你再把《江南春》背一遍。”

　　老师，《江南春》还没讲呢……怀芝也太惨了……

　　李怀芝立刻抬起了头，脸上出乎意料的开心，眼睛更加生动，其声婉婉,《江南春》一泄而出。方老师变得有点局促不安，继续用轻咳作了开头，温言让怀芝坐下。顿一顿，弯腰低声补道：“早读课还是要好好背书。”说完又回到了讲台，清正面孔愣愣的朝向一方。

　　“大哥，我信了！”新老师的注视下，周意淳冒死一言。

　　李怀芝回味着方老师的话，百种思绪酿，心中一动。赶忙让她别讲了，好好背书才是。

　　不是记错了，难道是看错了？中考前夕，其实怀芝看到的就是安意如周意淳脱口问出心中猜测。

　　“不会。”这个问题她早已想过。“AAAA四字排列和安意如有着天壤之别，我怎能看错？安意如念起来朗朗上口，很容易让人连想起童年的如意、葫芦娃。更何况，那一晚临近人生中第一个转折点，越是重要的场景，我内心就会越平静，越平静专注力就会越好。没理由记错，也没有条件自动转换。”转过眸子，清亮含水，：“意淳，你一定要信我，我真的没有看错，也没有记错。”

　　“我信。”周意淳握住她的手，诚挚立言。浓浓桂香把她的声音吹得很沉，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