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弓》十方未名

28、第八章 返京

　　跑回自己住处，顾青霜赶忙坐下喝了杯水。茶壶的水早冷了，一口饮下，透心凉，倒是让他镇静下来。
　　“我刚才是怎么了……突然就跑走，大帅不会多想吧？”顾青霜想着不由有些担心，可也不能再回去看萧烈的反应，只能任心头猫儿抓一样纠结。
　　顾青霜回想起来，自己的确是有不认人的毛病，家中亲长见得多了没问题，到外面的确要认很久才记得住。但对于萧烈，真的只看了一回就认得了这个人，而且怎么都不会错认。之前不觉得，今天回想起来，顾青霜自己也觉得奇怪。
　　可就是认得他啊，清楚地记得萧帅的长相。萧帅相貌俊秀，不着戎装的时候像个温润的书生公子。方才帐中灯火不算特别明亮，一进门，就看到他慵懒随意的模样，好像志怪话本中灯下温书的书生。而萧帅着戎装的时候更好看，英气勃发，威风堂堂。若率军出战，战场拼杀，更是如神降世，震撼人心。
　　顾青霜没来由在脑子里把萧烈和沈崇渊做了比较，还是认为自家大帅的长相更加舒服、好看。反正不管什么时候，萧帅都是让人心折的好看，顾青霜在心中下了定论，转而又愣住了。
　　“我为什么要在意萧帅好不好看？他是大帅，会带兵打仗才最要紧。”顾青霜想着不由皱眉，但马上又舒展开，“不过仔细想想，能力高和相貌好并不冲突，当然是一个又会打仗又好看的大帅更好。”顾青霜并不更改自己的结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对大帅是有些孺慕之情，但并不是因为他的长相，而是折服于他整个人的气度。像沈崇渊那样的，长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顾青霜对沈崇渊嗤之以鼻，“都怪沈崇渊，白天的时候瞎说些什么，害我在大帅跟前失礼！”想到这儿，顾青霜直想跟沈崇渊再打一场，好好教训他，“不过也不怕，大帅肯定不会计较的，毕竟是人好心善的大帅。”顾青霜终于定下心来。

　　武弈升一进帐子，看自家小将军坐在桌边一脸严肃地沉思，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将军怎么了？”
　　顾青霜没注意到人进来，吓一跳，回过神来连连道：“没事没事。”
　　“真的？”武弈升打量顾青霜有些不信，“那你怎么脸红红的，该不是——”
　　“没有没有，我没有想些风月之事！”
　　“——中暑、了、吧。”武弈升原本关切的询问变成了哑然失笑，小将军这是不打自招了，“哎哟，小将军终于长大了。想就想呗，没什么不好意思。就是咱们威虎军与其他边军有些不同，不允许女子随军，不过我看许多军士隔一段时间就去柳城的，下回将军要不跟着一起去？”
　　顾青霜脸更红得快滴血了：“说什么浑话！去去去，睡觉去，将军我要洗漱了！”把武弈升轰开，拿了布巾就往外走了。

　　顾青霜到河边儿的时候，还有零星几个兵蛋子在，顾青霜打个招呼独自往一边儿去了，借着月光洗漱。
　　“小将军咋一个人在这儿，不要人搓澡啦？”冷不丁一人摸过来，往顾青霜背上拍了一把。
　　顾青霜回头，见是营中一个还算熟识、唤作丁光耀的百夫长，随口回道：“你洗没洗，别往我背上拍灰。将军我干净得很，不劳烦你搓泥。”
　　“说啥呢，泥是能搓干净的？每天搓都能搓出来，搓不出来只能说明没使劲儿！来来，不信我给你搓，保准儿搓得泥哗哗往下掉。”丁光耀说着就要上手。
　　“得了吧你，搓你自己的陈年老泥去，将军我要泡会儿，静静地想想阵型布置，别打扰我啊。”顾青霜编个理由要丁光耀走开。
　　“好好，小将军要用功喽，我告退，我告退。”丁光耀说笑着，晃着光溜溜的屁股蛋识趣地走开了。
　　顾青霜忍不住偷偷舒了口气。
　　经过白天沈崇渊的事儿，他现在着实不想看到一个个赤条条的家伙在眼前晃。心头也说不上来为啥，就是看不到最好。幸亏来得晚，统共也没几个人了，陆陆续续完事儿又走了，最后只剩下顾青霜。
　　见同袍们都洗好走了，顾青霜也不再磨蹭，几下洗净身体，回去睡觉了。

　　五日后，逢九，过了八不回家的日子，萧烈领了顾青霜做副官，带着二十亲兵返京。

　　阔别皇都数载，顾青霜再次回来了。
　　到西北玄武门前，但见崇墉百雉依旧，皇城巍峨雄壮不减，仍是神州上都模样。
　　终于要回到家了，顾青霜心头雀跃，仍不住问萧烈：“大帅，咱们赶路也累了，要不先去驿站歇会儿再去报到？”
　　萧烈看看顾青霜脸上掩不住的兴奋，没有阻止：“兄弟们赶路也累了，先洗去仆仆风尘再说不迟。你的家本就在京中，便先回家去吧，明日我再让张璟去寻你。”看顾青霜迟疑又道，“你多久没回来了，先回家看看爹娘。此番本就是我回朝述职，你只是副官，无需去朝上，赶快回家吧，好好睡一觉，休息休息。”
　　顾青霜听萧烈如此说，也不矫情了：“那大帅，我先回去一趟，见过爹娘就来找你！”
　　萧烈摆摆手：“去吧。”
　　顾青霜又和同来的亲兵们告辞，这才牵马走了。
　　看顾青霜走远，张璟向萧烈行个礼问：“大帅，我们是回府吗？”
　　萧烈收回目光，沉默片刻后才道：“嗯，回府。”领着亲兵往另一头去了。

　　顾青霜回到家中，遇上总管事，行了个简单的礼：“程叔好，我回来了！”
　　顾府管事程余年看到顾青霜高兴得很，快步走过来把他一番打量：“小公子回来了？昨天还听相爷叨念，今天就到了，真好。正好相爷今天休沐，在书房呢，小公子快去吧，我去嘱咐厨房给你做点好吃的！看这瘦的。”说着疼爱地捏了捏顾青霜的手。
　　“壮着呢！谢谢程叔！这就去。”告别程余年，顾青霜直接去了书房。

　　到书房外，顾青霜整理仪容，这才站上台阶，朝屋里喊了声：“父亲可在？儿子青霜回来了。”
　　“进来。”里面应声，虽然听不出急切，但立时响应，还是透露了主人的思念之情。
　　顾青霜小心推门进去，转头看桌案前，父亲已站起身来等着自己，连忙走上前，撩起下摆跪了下去：“不孝子青霜，拜见父亲。”给父亲磕了个头。
　　年逾花甲的顾延年见了幼子，亦不能维持在朝堂上都不变的稳重声色，快步上前来扶起顾青霜：“回来就回来了，做什么跪来跪去，男儿膝下有黄金。”听着好像是责怪，声调却仍温和，透着对幼子的疼爱。
　　顾青霜连忙起了，一面道：“父亲教训的是。”扶了父亲坐下。
　　顾延年不让顾青霜一直站着，叫他端个凳子在旁边坐了，一面翻看文卷道：“臭小子，一去边关好几年，怎么舍得回来了？”
　　顾青霜听父亲埋怨，忙道：“孩儿在外头一直惦念父亲母亲，只因军中需要学的东西太多，这才许久没有回家来。”
　　顾延年“哼”一声，把文卷丢在桌上：“是这样吗，还是在外头野得不想着家了？边关可好，没有人约束，天天舞刀弄枪，随时地沙地里打滚，你倒是开心了，不知道家中老父老母担心得睡不着觉？”
　　顾青霜被说得愧疚不已，乖顺地垂了头：“孩儿知错了。”也没说出多的来。
　　顾延年叹了声，抬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好啦好啦，还知道回来就行。外头辛苦，到你娘那儿去吧，好好跟她说说话。”倒不多留儿子，遣了他去夫人那儿。
　　“是，孩儿告退。”顾青霜给父亲做了个揖，退了出去，前往母亲处。

　　顾母自儿子进门就知道他回来了，忙吩咐底下人准备了许多吃食，等得儿子见过丈夫，终于等到他踏进院子。
　　“阿娘！”顾青霜一进去就看到好几个人等着，母亲坐在石桌边，上头摆满好东西。
　　“我儿！”顾母站起身来，把单膝跪下去的儿子抱个满怀，“三个年不见我儿，是要想死你家中的老妈妈吗？”说话间带了些颤音，眼中也有了泪花。
　　顾青霜靠在母亲怀里，鼻子也是一酸，还是轻快声道：“阿娘莫念，儿子这不是回来了吗。”
　　“好好好，不念不念，回来就好。”顾母笑着拍拍儿子，抬手擦去高兴来的点点泪水，放开了他，“快坐下，知道你要回来，蓉蓉特地给你准备了酱兔头，可费了不少心。”
　　顾青霜忙向一旁的大嫂秦蓉作揖：“辛苦嫂嫂了，谢嫂嫂。”
　　秦蓉温婉笑道：“一家人还说什么谢？四儿难得回来，阿娘，我还不得帮着您把他养得白白胖胖的？”一面拿过帕子让顾青霜擦手，给他挑了个卖相最好的兔头。
　　“我看胖能行，白就有点难了。霜霜，边关日头也太毒了，本来就不白，这下更晒成黑炭了！”二嫂白瑜说着拍了顾青霜一巴掌。
　　顾青霜手里的兔头都差点儿给拍掉了，委屈地看过去：“瑜姐轻点打，掉了多可惜。一路赶回来，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让我先吃两口。”
　　看顾青霜可怜巴巴的样子，白瑜没同情，反而更笑道：“你手有那么不稳？都长成高高壮壮的汉子啦，还能被我一个妇人拍着？”白瑜和顾青霜没差几岁，长相清丽却性格活泼，也喜欢舞刀弄枪，和顾青霜最合得来，相处几乎没什么长幼忌讳。
　　顾母和秦蓉都笑了，顾母仔细看着儿子又道：“听小玉这么一说，我儿是黑了，不过也高了壮了，长成大人了。”顾母不是寻常家妇人，对幼子宠爱有加，算不得溺爱，但仍旧心疼道，“边关风沙大，都吹糙了，不过男儿家刚健些也好。”说着忍不住又摸摸儿子后脑勺。
　　“阿娘宽心，萧帅对我可好，军中好多有意思的事情，我都讲给母亲和嫂嫂们听。”顾青霜一下午就陪着母亲说话了。

　　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团团圆圆吃了个饭。
　　顾青霜大哥家老二和三哥家双胞胎知道小叔回来，下午就向先生请了假，早早缠着他讲外头的故事。顾家长孙顾白彦则等到太学下学才回来，还好第二日旬休。
　　席上顾青霜被关照最多，虽说底下已经有了好几个小辈，但他毕竟是亲长宠大的，几年不见，虽然已经长得比在座所有人都高大，还是被父母兄嫂当小娃娃看待。
　　顾青霜被一众亲长喂了个肚子滚圆，本打算出去逛逛消消食，才想起不是在威虎军营，暮鼓已敲，已开始宵禁了，不能出去乱转。正苦恼，被三哥顾青雨拉了过去。
　　顾青霜跟着顾青雨进了他书房，见大哥顾青风也在，不由笑道：“大哥三哥，今夜咱们兄弟要秉烛夜谈吗？有没有寡淡点的茶水，我吃了一肚子油，腻着了。”
　　顾青风和顾父最像，一脸忧国忧民的威严，却是无奈地给小弟倒了杯凉茶：“多大个人了，吃不下不知道悠着点。”
　　顾青霜接过茶水暗想，还不是你们给喂的，让我不好意思不吃。
　　一边顾青雨竟还取笑：“四儿从小就傻精傻精的，说他傻吧有时候猴精，说他精吧他又傻。”
　　顾青霜喝了口凉茶一脸不满：“三哥，刚回来你就挤兑我，是不欢迎我回来了？”
　　顾青雨相貌肖母，不算特别出众，也较为文雅俊秀，却是没正形地靠在椅子上凉凉道：“哥哥当然盼着你回来，但没成想你跟着麻烦一起回来。”
　　“老三，别胡说。”顾青风轻声呵斥。
　　“什么？”顾青霜则含着一口茶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