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
-
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亦可生。
在阴阳两界的交界之处,有一处仙府,是名——缭乱。这缭乱仙府,不同于四海八荒的他处仙府,这府中主事的仙姑,不司他事,专解些阴阳两界的奇情孽缘,算是任了无聊闲散的一个虚职,再加上这位仙姑不好交友,无事时便闭门炼丹,因此数千年来,许多神仙早已忘记了,在这黄泉碧落间还有这样一处风流窝,销魂窟。
可是那一日,这位仙姑竟然去了一趟天界,也真是数千年来的奇事一桩。那日,这仙姑,衣着华彩,妆容精绝,一时间惊艳四座,惹得众仙皆连连感叹,原来这天地之间,六界之内竟还有这样一位绝世的神仙。但大家一时之间竟也叫不上她的仙号,只有阴司的一位鬼差对旁边一位小仙子咬耳 ,道:“这不正是那位弃缭仙姑吗?怎么,你们竟不认得?”
也难怪,这些年,这弃缭常于阴司出没,有阴界的识得,自然正常,而这天上神仙皆把她忘了,也是正常。然而,一传十,十传百,众仙终于反应过来,这正不是于那千年前扬长而去的,与天君闹僵了的孤傲仙姑——弃缭吗?然,究竟是因为何事,她竟破了自许的毒誓,又回到这九重天上来了?她不是曾说过,地老天荒,形神俱灭也不回来了吗?
那日,正是天界的迎仙宴,这可是数百年一届的,是专门为了给那些刚从人间飞升上来的仙官们接风洗尘而特设的宴会。这宴会上自然会请来四海八荒的,各路德高望重的神仙们来镇场子,因是天君发的帖子,自然是没有几个敢不给这个情面不去的。何况,在宴上又可以得到新人们的顶礼膜拜,大家自然没有理由不去。
然而,这弃缭仙姑,已不在天界露面多年,是平时场面上没人敢请,也不能请来的。难道?甘霖大仙在暗处,扯过那识得弃缭的阴差,问道:“你说她是弃缭?”
这阴差点头如捣蒜,道:“自然是啊!”
“你可看仔细了?”
“她同我一道来的,我还不识吗?”
甘霖大仙放过他,捋着长长的胡须,心想:“难道,她和天君私下何解了?”
那阴差见甘霖放了他,正欲逃走时,却又被拽了回去,道:“哎呀,灵雨君,这真的是那位发誓不上天的仙姑,在阴界时,冰人情寒与她还说得上话,我与那情寒又有些私交,所以自然识得她,此刻所言,皆由本心,不敢掺杂丝毫虚假,您再问我别的,我可就真的不知了。”
这迎仙宴上,热闹非常,虽然早早赶来的众仙已为弃缭的出场惊诧了一回,但到底好戏还在后头,所以,不消片晌,席宴之上又恢复了往届的热闹,大家都争抢着站到前面去,想着尽快一睹那些新飞升上来的仙官仙娥们的姿容。
“还是老样子,一个个跟没见过世面似的,也不知道端着点,拿出副老神仙该有的德容,也不怕新人们笑话,还是我家殿主持重。”黎烟虽一面这样嘀咕,一面却也不自觉地跟着瞧了去。
仙宴开场,一队仙娥手持芙蓉锦鲤九光灯走在前面开路,而后天君款步登场,最后便是着缤纷衣色,正春风得意的各路新仙。
待天君落座,众仙行礼,天君示意大家随意。各路老仙一时间原形毕露,齐齐拥上,将新仙们围了个水泄不通。有嘘寒问暖者,有打探凡情者,有炫耀术法者……不一而足。
这边,黎烟正和一位初到天界的仙娥聊得正欢,忽觉背后两道寒光射了过来,直入心肺,才恍然想起,自家的那位主子还在这宴上。于是,急忙和那仙娥寒暄两句,便从熙攘之中退了出来。迎头,自然对上了冷胜寒霜的一双眼眸。“我教阁主去寻他,可寻到了?”弃缭这语气,不温不寒,却仍然使得黎烟一阵颤栗。
寻谁来着?刚才确实寻着了不少花柳之色,嘴上却说道:“正四处打寻呢,现在还没能遇见,殿主莫急,我这就再去寻。”
“谁着急了?”弃缭说罢,拂袖往外走,道:“寻着他了,把他带至阆苑瑶池畔。”
黎烟听这几句,急忙回忆先前被嘱咐的那个名字,“修……修文……应该是了,亏得我还没忘!”
如此,这位名唤修文的仙官,就莫名其妙地来了这缭乱府,并被弃缭任命为吟风阁的阁主。
修文踏出门外,毫无目的地在这仙苑中漫步。
这里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的气派倒似人间皇府,然而处处紫气氤氲,仙雾缭绕,却也能一眼看出与人间的差别。不远处,有仙鹭飞过,过处留下团团彩霞,与初升之日相互映衬着,一片五光十色,甚是缤纷美丽。走着走着,修文觉得,自己几欲走进那些光辉中去了,直至这光华黯淡,这才猛然驻足,敛袖打量起四处,他早已走出了那吟风阁,如今所处之地遍地栽花,不过这花却只有一种。
它们个个锦绣攒丝,争相吐蕊,散逸着血色光华,孤高美绝。待细看去,竟又能看出,这些花时而泣绛泪,吟悲语,喟叹天地无常;时而又变化如刀刃,刺人心,致使所观之人,心痛如绞,直至鲜血淋漓,所以方知这些花不可久观。
“这花名曰彼岸,你在人界时,应该也听闻过吧?”
修文回神,不知何时黎烟已站在身后,于是小心问道:“黄泉路上的彼岸花吗?”
黎烟点点头,道:“说来奇怪,这彼岸花从来只开黄泉轮回境,千万年来从不随人去他处成活,唯独咱府仙尊,竟能命这花在阴阳交界处绽放,且历千年未曾枯萎,反而越开越盛。”
修文听他说着,向这花丛深处看去,那里一座忽明忽暗的大殿,幽幽然,寒气森森,一时令他寒从心起。黎烟笑笑,道:“随我来,殿主正要见你。”
相思殿中,红烛遍点。紫金宝鉴中,伊人双眸似水,秋波瑟瑟。弃缭正不急不缓地为自己点着唇妆,端照来去,却始终觉得这颜色还不够红。隔着一扇矮屏,几步之外,修文负手默立,漫长等候中,未曾显露出一丝的不耐烦,他认为无论她做什么,都自有她的道理,毋庸置疑。冥冥之中,好似一切早已注定,就像他遇见她,所以,无论何时何地,这位他都愿意等,无论等多久。
恍恍惚惚的,那种感觉又回到心里。修文低眸思量,想起那日瑶池之畔,初见她那时。她红衣如血,青丝如瀑,风华绝代,一身万象;她或悲或喜,或嗔或笑,捉摸不透,难以定论,正像极了这相思殿外的彼岸花。
“我要你这个人,自有我的道理,只是现在不便与你说,以后,你自然就知晓了,莫费我口舌,快与那甘霖辞了四时府的差事,随我而去,我在这儿不能待太久。”这是一种命令的语气,却又让他不舍得推脱,鬼使神差地,自己还真照她所说的做了。
这边,这甘霖大仙自然是不肯,他好不容易,费心劳神地等了百年,才在人间寻摸着这么一个仙根道骨的人物,怎么就能平白让别家挖了去?于是越想越气,越想越不对,一时没了老仙该有的风度,竟告状告到天君那里去了。
“君上,这弃缭仙姑有些欺人太甚,我那好好的徒儿,被她三言两语就摄去魂魄,硬是要与我辞了这天上的好差事,随那弃缭去她那凄凉苦寒之地,您可得给我评评理。”
天君听他一阵絮絮叨叨,也并未打断他,任他去说,心中却想着:“我还道她因何缘由回来的,原来只为了一个新飞升的小仙官,其实这也没什么,这弃缭素来执拗,若是不应她,还不知又要生出什么事端,反正这小仙官也无足轻重,予了她便是了。” 这样揣度之后,遂转而对甘霖道,“就给了她吧,权当是不计前嫌的回礼。”
甘霖一怔,道:“君上啊,我……您可知这人是我好不容易……”
天君摆摆手,道:“你不就是缺些帮手的杂差吗,我予你几个便是了,莫再多说。”
话说,这甘霖大仙败兴而归,暗骂道:“还说什么此后不相往来,可见这天上的誓言也和人间的一样,到底经不起推敲的,发的什么愿,许的什么誓,风一吹竟都散了,一个重回了天,一个又赶忙着回礼,哼,”甘霖摇着头,“本以为他俩是冤家死敌,本以为君上能帮我怼一怼那凌人的仙姑,可没想竟是落得这样一个结论,这牢骚可真撒错地了,白白虚恍了我这半日光景。”
他愤愤回到四时府,见修文还立在原地,好似在等他答话,遂又想,“既然天君已然发话了,自己也不能藏着掖着不给,但是终究也不能太遂了她的意。”于是,一面长吁短叹着说自己如何如何舍不得,一面送他出门,一面正色道,“徒儿,在人间时我们就有些许情分,你毕竟也是经我度化,才飞升上来的,此一去,莫不是要将我这把老骨头给忘了吧?”
“不敢忘却师恩。”修文恭敬着答道。
“若是抽得闲空,还是要常回来看看的。”
“自然。”
“这弃缭仙姑赏识你,我也十分开心,只是你那仙籍已录入我门下,调动起来有些麻烦,还是暂记在我这里吧,本也不打紧的……待日后……”
“听命。”
修文拜别甘霖大仙,一路乘风御云,匆匆赶至瑶池畔,来寻弃缭,却不见她,只见那日引荐他的黎烟仙子,于是作揖,道:“仙上。”
“修文郎,莫要这么客气,以后来了缭乱府,你便知道我们这府里更是不讲究这些虚礼的,你一口一个仙上地唤我,唤得我怪不好意思的,以后叫我黎烟便是。”
“是。”修文唯唯诺诺,不敢多说,就随着这黎烟下了界。
回神过来,这边弃缭已梳洗打扮好,提裙从屏风后缓步过来。在修文眼中,弃缭天赋风华绝韵,只看那一双秋水眼眸,就能使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可他自然也明白等级界线不可逾越,所以从来也不做多想,却也一切都心甘情愿。
弃缭取出一只紫檀宝匣递给修文,然后二人一前一后,步向正殿前堂。那里,陶华,司香,黎烟等人早已到了。
众人行礼,“拜殿主安。”弃缭环顾众人,回礼道,“几位阁主,皆请入座。”待众人落座,弃缭对司香道:“阳寿尽,尘缘了,十年前你便该回来的。”
黎烟点点头,瞥一眼陶华,然后把玩起罗扇上的流苏,微挑眉梢,道,“只是苦了他。”
司香听闻此言,也不自觉瞟了陶华一眼。
陶华嘴角抹过一丝不明的笑意,对弃缭道,“司香初历情劫,我自然是不敢懈怠的。”这话虽是对着弃缭说的,却也是说给司香听的。
弃缭遂将紫檀宝匣接过来,交予司香,道:“这是聚元丹,愿祭月阁主好生休养,早日恢复元气。”一听是聚元丹,知道这可是千年才能炼成一颗的仙丹,司香有些惊慌,没想到弃缭会送她如此厚礼。陶华倒是从容,道:“殿主送的,是一定要收的。”说着,忙帮着把匣子推到司香怀里。
“其实这丹药我为每位阁主都备了,之后会教修文阁主依次送至诸阁,”弃缭转而道,“不过,自然也不会白送的,日后有事还需几位阁主多多帮持。”
黎烟一听,原来她也有仙丹可得,立即如此奉承道:“殿主客套得紧,我等自从入了这缭乱的门,此后生生世世都是殿主的人,本来就承蒙殿主罩护,若能有幸帮到殿主,那更是我等几世修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