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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绿衣少年 ...

  •   天色渐暗,桑海吹起的海风从窗户灌进屋来,带着浓浓的湿气。
      颜路将张良抱回小圣贤庄三当家的居所内时,阿忆已经在侧间里早早睡了去,屋内盆中燃着的炭火也即将燃到了尽头。
      “差不多该醒了,子房。”
      他将人放下之后,又俯下身在耳边轻唤了一声,接着便瞧见原本伏在案上的人眨了眨眼睫,轻舒了眉目缓缓醒了过来,然后侧首朝他笑了笑。
      颜路仔细凝眸看了看,心道眼前的人果然一如既往地戒心深重,从来不会放任自己在人前安眠。虽然眼下喝了酒目光不甚清澈,但也的确是还没到不省人事的地步的。
      “师兄,安。”
      张良缓缓直起身子倚到案上,侧着头微微地笑起来,叫案前昏黄的灯火清晰地照见了他眸中潋滟的柔光。
      颜路见状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却没有想要等他接着说下去的意思,而是径自转身取来净手净脚的热水,打算赶紧把人收拾好了送上榻去。
      “师兄。”
      然而待被浸湿的锦帕拂过轻笑着的薄唇的时候,目光蒙眬间张良却又抿着唇轻飘飘地唤了一声。
      颜路顿时被叫得无奈起来,不得不启唇应了一句:“如何?”
      “师兄……”张良得到回应便眯眼轻笑起来,抿着唇道,“子房想同你说一些事情。”
      颜路闻言侧首看了他一眼,待看到他微醺的面上越发柔和的光芒时,立刻不用想也知道了他要说的不会是什么好事。
      于是便只顾将手中锦帕转到他手上细细擦拭着,没有丝毫想要听听的意思。
      张良见状顿时有些委屈地梗了梗脖子,闪烁着眸光小心翼翼地朝他望了望,嘴上带了点疑惑地道:“不能……与师兄说说吗?”
      颜路闻声为他擦拭的双手顿时一僵,片刻之后才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叹着道了一句:“你此时醉了,明日起来必定会后悔。”
      “咦?”张良闻声愣了愣,迷蒙地询问道,“师兄知道子房要说什么?”
      “如何不知……”颜路抬眸望了望窗外的桑海,语气间的无奈越发深重,“我向来知你深矣。”
      张良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稍用了些力气将手缩了回来,接着懒洋洋地倚回到小案上,点着头自顾自道:“每个人的过去都是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而子房的过去,却是一个广为人知的时代。”
      说着悠悠地笑了笑,轻抬了眉尖朝颜路看来,“那样广为人知的辉煌,师兄难道不想知道么?”
      颜路将视线从桑海上转回来看着他,轻笑了一声将锦帕叠好放到了盆边,接着却忽地敛了面上的笑意,几乎是以接近庄严的神情开口对他说话:
      “若你要告诉我的……是那个广为人知的时代下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我倒是愿意听听。”
      张良被他面上蓦然消失的笑意震得愣了愣,停顿了好半晌才找回了思路,旋即略侧了侧头似自言自语道:“那些事啊……嗯,其实说说也无妨。”
      说话间水流拍岸响起了忽远忽近的涛声,桑海上的风也一阵阵地沿着窗户冷冷吹来,将他颊侧的碎发吹得散乱飘飞而起。
      指尖摩挲着桌案上的细细的纹路,他顿时微不可查地吸了一口气,旋即才缓缓开了口,声音里却似微不可查地带了些颤抖之意。
      “云天苍茫,岁月苍狗,陌上流水化沙,域外青山遗老,转眼已是千百遍日月轮回……”
      眸内水汽氤氲间他缓缓垂下头,微闭了闭眼悠悠地道,“但师兄,你可知,许多见过我和他的人都说……子房长大之后,活成了他的模样。”
      说着又笑起来,俯身径自将微红的面颊贴到冰凉的案上,似叹息般缓缓呼了一口气:
      “的确,非公子何许人也,谦谦君子,温文如玉,最为子房所景仰。
      “当年子房之所以来到桑海,纵然是不得已而为之,却也是仍是有因他一言之故。
      “然而子房与他的私交虽为天下百般传颂,自以为却实在算不上有多熟。甚至当年他仙逝之后,我却至今连见到他尸骨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自始至终,子房从来没有追逐过任何人的脚步,只是见惯了八方天下,活成了长大后的自己而已。”
      说话间案前的烛火燃到了尽头,却猛地拼着余烬透亮了起来。
      “所以,我不想念他,一点都不……”
      眼角倏地滑落一抹湿意,他蓦地仰起头。
      “……可是,抵不过凄凉。”

      夜色既深,宵禁已至。
      桑海城中的机关鸟开始在城池上空不住地盘旋起来,倒不知是为了守卫这座海滨之城夜晚的平静,还是在试图捕获那些看起来对大秦帝国有二心的人。
      矮窗外桑海上的浪潮一阵高过一阵,涛声也此起彼伏地响起。冷寂的沉默间,颜路却侧头看了看身侧已然熟睡的青年。
      ……他似乎已经许多年不曾如此放松过了。
      颜路想。
      然而世人皆知小圣贤庄三当家张良先生向来狡兔三窟,虽然人常道“酒后吐真言”,但是他方才说的那些话有几句是能信的,颜路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方才子房倚在案上径自说着那些独属于他的陈年往事之时,虽然像是抱着想要沉埋过去的决心一般,却不自觉眼底泛起了柔光。
      那柔光不知怎的,突然就令颜路想起了他初到小圣贤庄时的模样。
      当时还是少年的子房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翠绿青衫,肩上负着一个轻飘飘的包裹,长长的流苏几乎遮去了大半张脸,微敛着眉目站在小圣贤庄门前。
      而在那苍白得毫无血色的笑容下,颜路一眼就看到了他微笑时眼底的璀璨柔光。
      当年被少年那眼中满载的情绪震了震,颜路便悄悄从师尊背后探出头来,试探性地朝他多看了两眼。然而却不曾想到,后来便再也没能移开眼了。
      可惜那时的他从未思考过,那少年身上背负着多么沉重的过去,还有那从韩国到桑海的路程究竟有多远。
      他不知道那路程远到可以让一个不明世事的少年受尽磨折,也不知道走完那一段路的时间可以等来一个王国的覆灭。
      而等到后来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身着绿袍的明眸少年已然长大,成为了声震大秦的明世儒师,成为了众人口中的三师公,也成为了眼底经年波澜不惊的他的师弟。
      想到这里颜路便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接着却又忍不住抿着唇笑了笑。
      “师弟你再也不需要人保护了,可是……”
      那又如何?
      毕竟他想要守护他,这是从很多年前便开始的事了。纵然现下看起来是晚了些,但所幸依然为时未晚。
      思考间颜路轻笑起来,转眸朝倚在案上熟睡的人低声道:“好了,睡吧睡吧。你值得世上最辉煌的未来,但愿醒来时,你会忘了这一切。”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起身将窗户关上,然后将炭火移到屋外,又小心翼翼地抱起人放到榻上,倾身为他除去鞋袜,然后盖上深紫色的床被。
      做完这些后颜路便没有再做多的停留,转身掩上屋门走了出去。
      然而脑中却蓦地又浮现起当年初见时望见的那抹眼底柔光,才恍惚明白过来,当年还是少年的子房之所以会笑,似乎仅仅只是因为看到了小圣贤庄。
      恰巧方才他也说了,他来小圣贤庄纵然是不得不为,却也是有因那人一言之故。
      ……但是,当真只是一言之故吗?
      沉默间回廊上青铜轻响,颜路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灯火灭尽的屋舍,心下已然明了一切。旋即微勾起唇角微微笑了起来,笑容里却无端带了些苦涩。
      “子房,存于你记忆中的那人是何等幸运又何其自私。
      “他竟与你相处了前半生不够,还要用相思占去你后半生。”

      ********分*******

      室内倏地沉寂下来,然而待门外脚步声远去后,榻上似在熟睡的张良却蓦地睁开了眼。
      极淡的月色洒进屋来,瞬间便照见了他眼底清醒非常的目光,丝毫看不出哪怕半分的醉意。
      他在榻上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才悠悠然伸手掀开锦被,站起身褪去外袍,接着披上了一袭暗黑色的夜行衣。
      桑海上依旧浪声喧嚣,他只朝颜路方才离开的方向略看了一眼,便蓦地转回了头来,回身解了榻边的竹帐。
      下一瞬他蓦然拧身跃出了窗台,只片刻便化作了极淡的黑影消失在了夜色中。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绿衣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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