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以刑止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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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马后没有片刻耽搁，也没有遇到什么拦阻的事情，二人很快便转从城西入了紫兰轩。
此时已近酉时末，而且又是仲秋时节，所以外面天色已然大黑，紫兰轩内也开始热闹起来了。
韩非和张良进了轩门后便径直去了二楼他们惯常待的那间屋子，推开门时看见弄玉正端坐在西侧的坐席上抚琴，紫女则倚在窗边的小案上捧着碧海珊瑚樽喝酒。
门一开便惹来了她们齐齐侧头，待看见是二人回来了，紫女便轻扶着桌案袅袅地站起身来招呼他们，接着提起白玉瓷壶转身就要去添酒。
韩非见状却道了声谢，止住了紫女的动作。
紫女挑了挑眉，依言放回了玉壶，便倚着身侧的小阁朝着韩非面上望了望。做她这一行的都是惯会察言观色的人，所以她只朝韩非眉目间轻瞥了一眼，便立刻晓得这位爷今日心里是装着好些事情的。
猜想到这里她便极轻地笑了笑，然后转身走了出去，没一会儿便叫了份晚饭回来摆到了小案上。接着她招呼韩非和张良道：“二位公子必然还未用晚膳吧？先来吃一点东西垫着肚子，有什么事情竟然急到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张良闻言颇觉有理地点了点头，便侧头将韩非拉到了案前坐下，自己却去了弄玉身旁，拿出之前从老妪那里得来的那个虎头形锦囊递了过去：“弄玉姑娘向来颇善香料粉末之事，但这个锦囊是他人之物，尚不便打开。所以良想请你帮忙闻一闻这里面装了什么物品。”
弄玉轻抿下唇笑了笑，轻福了一声接过了锦囊，先在手上掂了掂才放到鼻尖处，旋即闭上眼仔细地闻了起来。
张良在一旁仔仔细细地将弄玉每一个动作看在眼里，看到她将辨香的种种办法都尝试过了，眉头却越皱越紧，最后甚至唐突地用手在锦囊上捏了捏，睁开眼来却终究是皱着眉摇了摇头，表示确实辨不出来。
这结果叫一旁侧头看着的紫女和韩非都愣了愣。
张良也感到意外至极，颇有些惊讶地看着弄玉道：“虽然一直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但良实在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世上竟会有弄玉姑娘辨不出来的香料。”
弄玉闻言噗笑了一声，温婉道：“承蒙小公子抬举，弄玉不胜感激。”说着便将锦囊递了回来。
张良伸手接过锦囊重新回到了案几旁，提起架上的银箸戳了一块青菜，侧头朝韩非问了一句：“那现下怎么办呢韩兄？”
韩非皱着眉思索了片刻，将喉间的鱼肉咽了下去，却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转朝一旁的紫女询问道：“紫女姑娘相信人会借体附魂死而复生吗？”
紫女闻言怔了怔，倒是不知道韩非怎么突然问起这么个同香料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却还是转了转眉目答道：“不信。”
“那弄玉姑娘信吗？”韩非又转向了弄玉。
“自然是不信的，”弄玉悠悠然抚着琴轻巧地答道，“弄玉不信天不信神不信命，自然也不信魂灵。”
韩非闻言点了点头，旋即将目光收了回来看向满桌的膳食。沉默了好半晌后才突然眯着眼笑起来，长舒了一口气道：“幸好，非也是不信这些的。”
说着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一般，侧过头复又看向了身旁的少年：“那么子房，将那锦囊打开吧，既不怕得罪魂灵鬼神，那我们便不猜了。”
张良闻言怔了怔，心内几番挣扎之下，想要获知真相的渴望终究战胜了向来坚持的道德底线，旋即点了点头朝着他笑了一声，道：“好的。”
说着便重新将怀中的锦囊取了出来，手上动作拆口取物一气呵成，迅速便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锦囊内是一个镀金的方形锦盒，盒里又装了一个灰色的方形布袋，打开袋口后能看到里面装着满满一小袋的灰色粉末。张良凑近了些闻了闻，却没有闻出那粉末的味道，鼻尖充斥着满满都是锦囊上的香料味。
弄玉见状便止了弹奏从琴边走了过来，嘴上道了一句“我来看看”，便伸手将布袋取了过去。这回她只在鼻尖放了一会儿，便又将东西又递了回来，旋即摇着头朝三人道：“二位公子、姐姐，这粉末不是香料。”说着顿了顿，似想到什么一般皱起眉头又接着道，“这粉末上有股极淡极淡的腐臭味……”
“是骨灰！”
她蓦地抬起头来，斩钉截铁地道：“对！这就是人的骨灰！”
紫女闻言猛地从席上站起身来，迅速走到她身侧接过布袋，旋即伸手朝袋里的粉末摸了摸，又放到鼻端嗅了嗅，半晌之后终于郑重地点了点头。
张良被这个消息震得连目光都滞了滞，好片刻之后才突然反应过来，皱着眉朝那袋骨灰又看了几眼。
而立在一旁的韩非在听到这个结论之后，脑内所有的线索几乎瞬间便明晰了起来，前前后后所有的事件似乎都有了最准确的解释。
从亡者心脏处针孔大小的伤口，到作案者数年间日渐熟稔的作案手法，再到夜幕里的女杀手和写有“阿榛”字样的珍贵宝石；再从韩玥死亡时安宁的面孔，到姜唯漾的不甘与悲哀的身世，再到认定女儿没死的阿婆、目击者眼中确实死去了的罗敷，以及借体附魂死而复生的传言和贯穿在整个事件里的姬无夜，最后再到眼前被阿婆珍藏着的骨灰……
……
找到了！
那就是真相！
韩非猛地睁大了眼站起身来，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却蓦地见窗外一阵冷风掠过，眨眼间屋内便多了一个人。
他迅速回看了一眼，见来人正是卫庄，便迅速凑了上去问了一声：“庄兄，今日田湘有没有离开过七公子府？”
卫庄见他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急切，便抿了抿唇直接答道：“你将姜唯漾带走之后，她又去韩玥灵堂里哭了许久。直到吃过午膳后去了书房睡了一觉，晚膳过了才又去了灵堂里接着哭。期间一直没有离开过府邸……你要去哪儿？”
“救人！！”
韩非闻言却猛地提高了声音急切地唤起来，“书房里有地道！！！”说着话一个猛冲冲出门飞速朝楼下奔了去。
而在他喊出“救人”二字时，张良却就在电光火石猛然明白过来了一切，接着他比韩非反应更快地从窗上跃了下去，迅速使上轻功用上最快的速度，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去大狱的方向上。
——人进不来的地方鸟兽却进得来，羽毛可以飞过的地方都可以见缝插针。
——我还不够安全。
姜唯漾有危险！
在飞快的奔袭间脑中清晰地闪过这个念头。
要救她！！
张良发了疯一般地朝前奔袭着，两侧屋宇几乎成了模糊的光影飞速朝身后掠去。
争分夺秒间他赶到了大狱中，慌忙间瞥了一眼墙角的滴漏，发现只用了不到半柱香时间。接着他二话不说直接推开了想要上前搭话的狱使，片刻不停地朝着姜唯漾所在的牢房冲了去。
能救下来的，一定能救下来的。
他反复低语着告诉自己。
不能慌张，不要慌张，他想，要按捺住心底害怕的怪物，要冷静下来，要……
……
他猛地抬头。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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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非到的时候大狱尽头的地上正躺着一整片碎尸，碎尸的骨架在他特制的那个牢房中，堆成了一副极端扭曲的模样，而碎尸身上的肉则被一片片地割落了下来，在牢房外深黑色的地板上拼成了一个完整的人形。
人形上的每一块尸肉看起来都是绷紧了的质感……韩非沉默地闭上了眼，忍住喉间翻滚的呕吐感，眼角却终究流露出一丝不忍来。
凌迟。
只有遭受活生生的凌迟，巨大的疼痛引起肌肉极致的痉挛，才会使割下来的尸肉看起来是那般绷紧着的模样。
竟是活生生的凌迟至死，究竟是何等的歹毒。
韩非只看了地上那堆东西一眼便迅速将目光移开了目光，接着脑中思绪转了片刻，却蓦地想起他出门时瞥见的从窗口跃出去那片绿影。而眼下这狱中却半个人也没有，他心下顿时猛地跳了跳，下一瞬猛然扯开嗓子在狱中喊了起来：
“子房——！！”
他大喊道，“子房！！！你在哪里？！！！”
……
在哪里……
哪里……
里……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空旷的大狱内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的回声。
韩非顿时慌了起来。
他知道子房那孩子向来是被周围人保护的很好的。
他虽然读尽了天下兵书，知尽了天下征杀战事，却从来没有真正见过人死；虽然从小练剑习武看似杀伐果决，成日里和自己刀尖火海地闯，却从来没有真正动手伤过人；虽然从小就惯爱恶作剧，切开来整个内里或许都是黑魆魆的，但却其实心善到连一只田鸡都舍不得杀……他是那样干净的一个孩子，也是自己想用温柔乡包裹起来宠在心尖上的人。
可是自己却叫他看见了这样肮脏血腥的场面。
韩非想着便越发慌张起来，迅速转身在狱里一寸一寸地寻找起来，心脏跳得简直像是要坏掉一般。
他找过整个狱里每一个角落，每过一刻钟身体便更冷一分，铺天盖地的慌张迅速朝他压来。然而就在他紧张得几乎快要发疯的时候，竟绕了一整圈重新回到了关押姜唯漾的牢房外，然后赫然看到了蹲在那堆碎尸肉旁的绿衫少年。
那少年脚底踩着一片血水，衣摆也浸泡在一片殷红中，正神色肃穆地蹲在那整片碎尸旁，目光里是他从未见过的情绪。
而在见到他到来时，他突然侧头过来笑了笑，薄唇白齿，道了一句：“韩兄，你过来了啊。”
那只是很简单的一笑，然而在那样压抑的背景里，韩非却不知为何突然似看到了地狱花开一般场景，然后蓦地愣在了原地。
下一瞬他却迅速奔上前去，使劲将他拥进了怀中。
张良却似愣了愣，颇有些不解地唤了他一声：“韩兄？”
“害怕吗？”韩非将怀抱收紧了些。
“有什么可怕的啊……”张良将他的怀抱推开了些，重又将目光转回到脚旁那堆碎尸上，嘴上接着道，“这一次的作案手法可真的是太过歹毒了，与她从前的风格完全迥异。良方才还蹲在这里仔细数了数，一共割成了三百块碎肉，割了一千两百多刀……”
“真的没事吗？”韩非却扳着他的脸来来回回看了几遍，见始终看不出什么异样，又不甚放心地问了一句，“真的不害怕吗？”
张良摇了摇头，接着拍了拍手站起身来，抿着唇在那片碎尸前踱了几步，才开口询问韩非道：“韩兄，便将她同韩玥葬在一处吧？”
韩非闻言怔了怔，想了想印象里如梅般疏冷清越的韩玥，顿时皱着眉摇了摇头道：“可她现下这模……”
——但是一朝死去万事皆空，我却仍希望能在黄泉地狱守他一路。
“我们可以找十来个有经验仵作一起将她的尸身缝起来，再将她的骨架摆顺缝上去。”张良轻笑起来，“反正百年之后盖棺定论，□□腐朽枯烂，诸多往事都会散作埃尘。谁又会管她生前多美，死后多丑？”
韩非沉默了一瞬，眼底旋即染上深沉的笑意，开口无奈地应道：“依你。”我总是依你的。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不肯相信我……
“再在这案子结束之后，昭告众人为她洗刷冤屈，将她奉为我们了解此案的功臣吧。让许多别的人知道，这世上其实有很多人相信她。”
“好，依你。”
——我是合该穷凶极恶！可是我何曾真正做过什么恶事？
“再将她的家族卖女求荣的事迹宣扬出去……也不必举出姬无夜，现下还不是终结的时候……然后昭告世人她所曾经历的种种不公与绝望。”
“嗯，依你。”
——我也需要被救赎啊！！！！！
“最后，将田湘捉拿归案，凌迟处死，以告慰她残破的灵魂。”
“……依你。”
待兄长最后一个“依你”说完，张良便蓦地轻笑起来，抬头看了看关押姜唯漾的牢房里的那扇高窗，从窗间能恍惚看见展翅飞过的飞鸟，正扑打着自由的双翼。
看着看着他突然点头道：“韩兄，‘以刑止刑，以杀止杀。’这就是流沙的本意，对吗？”
韩非看他一眼，突然上前几步将他尤在颤抖的双手握入掌中，心里忍不住嗔骂几句“臭小孩，逞什么强”，嘴上却应了一声，道了句“嗯”。
张良闻言便点了点头，然而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些什么，却突然被韩非猛一用力拉入了怀中。下一瞬发顶突然被印下极轻的一吻，怀抱着他的人突然转过头朝狱卒高喝起来，冰冷了声音斩钉截铁地下了命令。
他道：
“传吾司寇令：即时抽拨一百人，着重兵重甲，限半柱香内于狱外集结。行动全程秘密作为，不许有任何人走漏风声。违令者——
“摧杀之！！”
作者有话说第63章 以刑止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