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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百年合欢 ...

  •   农舍的门是开着的,韩非在门边轻敲了敲,没有应答。接着顿了顿复又敲了几声,才听到屋舍内传来主人家的应声道:“请进。”
      那声音听起来有些老。韩非侧首思索了一瞬,便搀着少年走了进去。接着便听到了里屋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期间还伴着笃笃的拐杖声,似乎是屋舍主人正艰难地尝试着走出屋来。
      那声音持续了好半晌,直到大约半刻钟后停止的时候,韩非抬了抬头,一眼便看到了屋舍正门口站了一个鹤发鸡皮的老妪。
      老妪身着玄色麻衣,满头白发,手里还拄着一个蛇头拐杖。那拐杖看起来很趁手,但是看样子似乎很新,像是才刚做出来没多久的。
      他只稍稍看了一眼便礼貌地转开了目光,旋即躬身行了个礼道:“阿婆,我弟弟的脚崴了,请问您这里有没有治扭伤的备用伤药,我想向您买一点。”
      老妪扶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下阶梯来,其过程可以说是惊险至极,好几次都差点儿绊倒在地上的石疙瘩上,看得一旁韩非都忍不住想伸手去扶她了。
      等到她终于有惊无险地走到院中石凳上坐下了,才长舒了一口气看向二人,然后笑了笑,瞪大了眼吼道:“你说什么啊?说大声点,老婆子听不见!”
      韩非闻言颇有些无奈,但旋即立刻便加大了声音,超老妪凑近了些大声道:“阿婆!我想向你买伤药——”
      老妪这回听清楚了,她和善地朝韩非笑了笑,大声回道:“伤药没有,但是有药酒。”
      韩非听到没有伤药顿时愣了愣,又连忙侧头看了看身旁强装出一脸轻松淡定的少年,再瞥了瞥他额头细密的汗珠,声音里立刻便带上了些急促道:“药酒也可以,阿婆方便告诉我在哪里吗?我想自己去取!”
      “啊?你说啥子嘞?大声一点噻!!”
      显然他的话太长,老妪听不清楚,又张着嘴高声回了起来。
      韩非闻声差点儿就忍不住要调头就走了,可是眼下少年的脚踝已经肿了老高,这孩子又是个惯常的笑面人,所以根本没法判断究竟有多痛,也就不知道还能不能移动,能不能耽搁。
      这样想着,韩非便立刻又提高了声音朝老妪喊话,去了敬称和废话直接了当地道:“药酒!在哪?!”
      所幸这一回老妪听清了,她立刻晃了晃脑袋道:“在仓库门背后,仓库在正进门的右手边……”
      话还没说完韩非便飞一般地冲了出去,她见状顿时咂了咂嘴,哼了两声转头对一旁的张良道,“哎呀,年轻人啊,急不得的……”
      张良白着脸笑眯眯地朝老妪点头,“嗯嗯嗯”地应了几声。
      老妪自觉他比韩非面善,于是便扶着拐杖扭过身子来正对着他,笑眯眯地摆出一副要唠嗑的架势。
      然而还没待她开始说话,韩非便取了一壶药酒走了出来,接着朝老妪感激地点了点头,便迅速蹲到了张良身前。接着小心翼翼地为他除去鞋袜,将药酒倒到手中,做了点简单的准备就打算朝他的脚踝上覆去。
      然而在即将覆上的那一刻,韩非却突然顿住了动作,抬起头朝张良道了一句:“会有些疼,子房忍不忍得住?”
      张良点了点头,笑:“嗯,忍得住。”
      “好。”
      韩非闻言便毫不犹豫地将药酒朝他的脚踝上覆了上去,并用着很重的力度揉了起来,一面揉着还一面哼道:“非也就是那么随口一问,谁管你忍不忍得住了,你自己造的孽,你就是哭着也要背下去。”
      张良闻言默然瘪了瘪嘴,旋即自觉咽下了口中的“嘶——”声,始终保持着声音里的平静,点了点头笑着道:“韩兄教训的是,良受教啦。”
      韩非昂头又哼了一声,道:“你当然得受教,为兄的话你若是不听,哪一次不是吃了亏的?”
      脚踝间渐渐升起尖锐的疼痛感,张良顿时悄悄伸手紧攥起身后的衣摆,苍白着脸笑道:“嗯,良以后都听韩兄的。”
      韩非在一旁轻瞟了瞟他不动声色的小动作,嘴里没有说话,手上为了惩罚而故意放重的动作顿时便进行不下去了。
      心下缓缓叹了一声,韩非蓦地沉默了下来。
      明知道对他狠一点才是对他好,可是却一点也见不得他疼痛。这种不受控制的情感可真是不好,他想,可是分明自己又是快乐的。
      思考间他叹了口气,抬起头想说些什么,比如叫孩子不必忍着了,实在疼得不行的话喊出来也是可以的,然而隔壁院落里却突然传来了一对年轻夫妻的嬉闹声。
      那妻子哈哈笑着道:“阿哥,来,将嫁妆箱放在这里。今日阳光好,奴要晒一晒它。”
      被唤作“阿哥”的丈夫“唉!”地高应了一声,紧随而至的便是重物落地的声音,那声音闷沉闷沉的,听得出来男人放箱子的时候动作很小心。
      妻子见此便“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道:“阿哥,你猜猜看,奴为什么会这么宝贝这个箱子?”
      丈夫的声音没有响起,但猜得到他大抵是摇了摇头。然后妻子便又笑了起来,声音里带了些沉缓的意味道:“哈哈哈,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是成哥哥你听不听?”
      “听。”丈夫认真地回答道。
      妻子闻言便笑着拍了几下丈夫的肩头道:“说起来啊,当年奴的爹和娘还在世的时候,特别的恩爱。奴的娘嫁给奴爹的那一日,他们一起在奴家院子里种了一棵树,不知道那棵树的名字,只知道那棵树长大的时候,奴的娘就死啦。”
      丈夫见妻子停了下来,便“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然后韩非和张良便听到隔着墙的女子又开口说了起来,她道:“后来奴爹一直没有再娶,这样直到很多年以后的某天,他却突然决定要砍了当年和奴娘一起种的那棵树,只是为了博另一个女子一笑。”
      那丈夫听到这里禁不住“啊”地叫了一声,于是惹来了妻子一阵止不住的笑声。
      而这头韩非依然蹲在张良身前替他揉着脚踝,待看到渐渐消下去的红肿时他便眯着眼笑了起来,旋即抬头看了看少年,却不期然看到他轻皱的眉头,便禁不住皱了皱眉,笑道:“子房,你跟着忧心什么?”
      张良眨着眼略有些难受地道:“啊,那位夫人的父亲守了她的母亲那么多年,守得那么累了也还是没能坚持下去,难道不值得忧心么?”
      韩非见此轻拍了拍他的脚,了然笑道:“那人家不是还没说完嘛,你忧心早啦。”
      张良“嗯”了一声,便又转头看着高墙,巴巴地等着那位夫人继续说。
      果然那妻子笑了一阵便继续说了起来,道:“奴爹为了那女子砍了那树以后,便用了大半年的时间,一刀一刀地将那树削城了一个木箱,直到那女子出嫁之时,送给了她作嫁妆。”
      张良听到这里骤然愣了愣,唇角却不自觉勾起一个向上的弧度。
      而那头那位妻子还在道:“直到很久以后奴的父亲逝世了,那个女子请遍了国都内能请到的有识之士,才能很勉强地辨别出,那棵被做成木箱的树,原来叫做‘合欢’。那位有识之士对她说,合欢合欢,合得百年交相欢。”
      说到这里那妻子的声音突然哽咽道:“相公,奴爹就是一个人等了奴娘一辈子,然后将合欢白首的机会,留给了你我啊……”
      韩非听到这里便侧头看了看,果不其然看到了少年眼里堆着泪,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一急之下连忙插科打诨道:“子房,良儿,小良子,你也唤为兄一声阿哥来听呗……”
      张良果然被他逗得回了神,转过头来一面揉着眼角一面笑着道:“……韩兄,你又玩笑了。”
      “哪里玩笑了,”韩九公子道,“为兄很是认真的好不好?”
      张良却笑着不回答他了,支着身子伸出手开始自己揉了揉脚踝,一面揉着一面点头道:“韩兄,良的脚已经消肿了,现下也已经申时了,我们回去吧。”
      韩非点了点头,正打算说些什么,却听见一旁一直没有搭话的老妪突然幽幽地插了句嘴:“……老婆子不要钱……”
      “诶?”
      韩非听到这个要求顿时就无奈了,立刻起身朝老妪礼了礼道,“阿婆,但是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老婆子也不要你们的。”
      老妪突然打断他们道,“走吧走吧,都这个点了,别耽误老婆子睡觉!!”
      韩非听着老妪这毫无障碍的交流能力,再转念一想刚进门时的场景,顿时就感到了十足的莫名其妙,便皱了皱眉疑问道:“阿婆,你的耳朵就好了?”
      “关你这娃什么事?!”
      老妪却像是被他这个问题惹怒了一般,突然便拿出了拐杖开始赶人:“快走人!滚出去!”说着竟还直接将拐杖都朝他们掷了过来,一副十足厌恶的模样,把他们像是赶贼一样赶了出去。
      然后末了还“砰!”地一下重重关上了屋舍的门。
      张良与韩非还什么都没反应过来便被被赶出了门外,顿时怔愣地呆立了好半晌,片刻之后才颇有些莫名其妙地对视了一眼,旋即无奈地转身朝桃林走去了。

      待二人离去许久后,他们身后屋舍门内立了许久的老妪才缓缓将手移开了门栓,接着俯身地捡起了地上的拐杖,缓缓朝屋内走去。
      然而在进屋的前一刻,她却蓦地转头看了一眼方才张良坐过的石凳,紧接着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不解的情绪。
      她只看了一眼便将头扭了回来,下一瞬便立刻反手关上了正屋屋门。
      然而在门关上的刹那,老妪的身形却突然毫无征兆地消失,一个被黑雾裹着浑身缩在斗篷内的人便森然出现在了屋舍内。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百年合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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