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到无边天作岸》文刀申扬

13、韶华似水

　　时光如海水般缓缓流动，蓬莱变换着春夏秋冬。
　　那时候的我，喜欢在闲暇之时坐看白云如何在蓬莱岛上空中聚集，看碧色海水如何幻化出漩涡和波涛，猜测大风如何抛出神秘的谜题，黑色礁石如何沉吟不语；喜欢在每个晚上观察群星变换的轨迹，从中揣摩着六界最神奇的奥秘；还喜欢在每个白天看大群海鸟划过天际，看海水中水母发光的痕迹，日复一日地堪舆着世间未解的秘密……
　　大多数时候，凌绝师尊会独自一人在圣尊宫默默下棋——奇怪的是从未见过有人与他对弈，他下棋的时候也是无人敢去打扰。我曾私下里好奇地问过薇渡这件事，她却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微笑不语。
　　岛上小仙娥们依旧热闹非凡，在闲时磕牙的时候将四海八荒的男神仙们品评个仔仔细细，每每不忘将宸星太子夸赞一番，再兀自心向神往一番；薇渡和南宫耀我们三个斗法的时候亦是流光溢彩，精彩纷呈，引得那群小仙子们连连拍手称好；凌绝师尊表面淡泊从容，实则面冷心热，非常护短，委实称得上是个豁达大方的好神仙——
　　犹记得五百年一度的试剑大会上，因为我和南宫耀表现得很是出色，师尊特意赏给南宫耀一只白色九尾灵狐，同时也赐给我一只非常稀罕的水麒麟做灵兽。我们两个小辈没有见过世面，生生心花怒放了一整年。
　　师尊用仙力将碧水剑的剑魂和这头水麒麟连在了一起，只要我携带着那把碧水剑，便可以随时召唤出这只神兽。我心下欢喜，每日里亲自照顾水麒麟，很快同它变得十分亲密。
　　而每年一度的采珠节竟成了我最期盼最快乐的日子——凌绝师尊总会笑着点点头，特别恩准我在采珠节的前一天乘着水麒麟回碧落海。
　　我五万岁那一年的采珠节，轩冰哥哥很是声势浩大为我筹备了一番。我见到夜空下的碧落海悠悠荡荡，一路上万千鲛人少女点起了硕大的明珠轻声浅唱。蓝色的发光水母铺陈开去，仿若无数星辰坠入大海，点亮了整个碧落海面。
　　月华如练，繁星点点，水麒麟一路上踏波逐浪，我坐在它宽阔的背上归心似箭——因为我知道，漫漫长路的尽头，有一个人在等着我归来。
　　轩冰哥哥坐在高高的银龙上，蓝色长发似锦缎披散，他依旧那样挺拔俊朗，眉目清冷，语气淡淡地说道：“阿渊，你还知道回来？”
　　我心中暗笑——明明是你亲自安排鲛人少女们为我归来一路掌珠引路，明明是你提前数月就命人为我搜集海龙蛋，明明是你每年都在这个日子在坐着银龙在海面极目远眺……
　　“嗯，我想吃海龙蛋了不行吗——蓬莱岛上的伙食不太好，你也知道师尊他老人家是个喝风饮露的主儿。哥哥你看看，我都饿瘦了。”这话当真不假，我挽起袖子让哥哥看我那纤细的胳膊。
　　他却指了指我雪白床榻上的一袭蓝裙：“阿渊，送你的。”
　　我望了望那水蓝色的长裙——只见蓝色长裙上缀满了星星点点的水钻和珍珠，那一颗颗水钻犹如变幻的流水不断交换位置，折射出璀璨夺目的光芒，真真是华美无比又雅致清新，也难为哥哥这么一个冷若冰霜的男人能将我那不甚明显的小女子心思猜的如此通透。
　　我亮着眼睛对哥哥说道：“太漂亮了！”
　　“阿渊喜欢就好。”
　　“谢谢哥哥，你对阿渊真好。”
　　“那是自然，我只有……”哥哥垂下眼眸，声音忽然一顿：“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妹妹，定是要对你用心。”
　　不知怎的，哥哥神色中却蓦然夹杂了一丝冷寂与落寞。
　　“哥哥，我现下有些饿了，不如叫膳房送些小点心来吧！”我摸了摸肚子抱怨道。
　　他揉揉我的头笑着说道：“你啊，别天天惦记着吃啊吃的，免得以后连裙子都穿不进去。”
　　话随这么说着，他却示意身旁的鲛人侍女去为我拿吃食。
　　我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轩冰哥哥却突然几步走近我，默默将我打量一番，低声说道：“阿渊，你长高了。”
　　我巴巴地为他奉上了一杯清茶，挺直了腰板甚有成就感地说道：“嗯！哥哥，我在蓬莱岛的时候，经常将南宫大师兄打得落花流水呢！”
　　他握着琉璃盏沉吟片刻：“是啊，可惜真身还是鱼尾。”
　　我心下扼腕，干笑两声问道：“哥哥，母亲有没有回来过？”
　　他抿了一口茶水淡淡道：“几年前曾带着父神和她的八个夫君回来过一次。”
　　“哦？”我望着他深蓝的眼睛期盼道：“母亲可曾说了什么，她可曾提到过我？”
　　轩冰深深看了我一眼，碧色眼睛如同十月明净的天空：“母亲说阿渊你也不小了，该琢磨着要好好寻个仙品和修为都绝佳的人为你做夫君了。”
　　我听到这话那张脸当即红了一红，连忙岔开话题道：“哥哥，有桩事情你说奇怪不奇怪——我们凌绝师尊整日关在圣尊宫里自己同自己下棋，他连个对手都没有，还经常一下就是几个时辰。”
　　“阿渊，圣尊宫里的那盘棋可并不简单——那个棋盘名叫浮世棋盘。”哥哥面上神色依旧从容冷静。
　　我心中却是一震：“是当年天外天那位已逝的上古之神开辟的浮世棋盘吗？”
　　“没错。当年上古之神为了制衡六界，以天族仙石吸收日月之灵气，造化出拥有无穷神力的棋兵棋将。那盘棋内藏天地之玄力，其威能够贯通六界，唯有蓬莱仙人可以控制操纵。而下棋之人要做到心思缜密，未雨绸缪，还需能够耐得住长久寂寞，以自身的上古之力驾驭棋子，运筹帷幄，调兵遣将，方可用浮世棋盘的力量来维护六界的平衡与安宁。”
　　“这么说来，凌绝师尊哪里是在下棋，他分明是在制衡整个天下啊！”我不由叹道，心下对师尊又是膜拜了一番。
　　“嗯，可以这么说。”哥哥点了点头。
　　我见哥哥兴致不减，又滔滔不绝地说起凌绝师尊是多么的风姿出尘法力无边，我和薇渡是如何与南宫耀唇枪舌战短兵相接，岛上的奇花异草飞虫走兽是如何有趣如何稀奇……
　　轩冰哥哥本来是个很忙的人，可是每次我同他讲这些的时候，他却从来不舍得打断我，只淡淡笑着看我在那里手舞足蹈口若悬河
　　我不停地说着，到最后连自己都累了，打了个哈欠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说：“今日赶了一天的路，有点困乏了。”
　　哥哥微笑起身，顺便捏了捏我的脸颊：“阿渊早些休息。”
　　望着他修长英挺的背影远去，我低声吩咐身旁的鲛人侍女：“命海族女祭司和族中三位长老到议事厅见我。”
　　片刻之后，海族的红袍女祭司水梦仙子和三位白胡子长老齐齐站在我面前：
　　“见过三公主。”
　　“三公主？”我微微挑起眉毛盘问道：“轩冰哥哥既是母后长子，我却为何是海族的三公主？难道真的如母后所说，是因为先前算出我命里福薄，假意借个虚无的二公主来顶我命格中的劫？”
　　三位长老立即跪在地上，身子和胡子都抖了抖。
　　我径直走到他们面前，叹了口气道：“都起来吧！”
　　在蓬莱的这许多年，那些小仙娥八卦的内容很是宽泛，是以她们在私下里议论海族之事的时候，我一直留了个心——事关碧落海和我的身世，有些东西我势必要弄个水落石出。
　　我慢慢走近红袍女祭司，凝望着她澄碧的双眸：“水梦仙子，我只需要知道海族那位失踪二公主的名字。即使你此时不告诉我，我也迟早会弄清楚。你觉得凭我如今的修为，你们能够瞒到几时？”
　　大长老颤微微地说道：“灵渊公主，此事您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我冷然道：“倘若今夜不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明天我定会前往南海亲自去问母后！”
　　红袍女祭司垂下蓝色眼眸，咬着唇艰难吐出几个字：
　　“二公主她叫灵芷……”
　　“不！”三位长老战战兢兢，齐声开口道：“三公主您还是莫要追问此事了……”
　　“灵芷吗？”我信手一挥，凝神低声念动着这个名字，一面光洁的水镜凭空出现在面前，闪着白色的微光——
　　海族圣物水镜，可以问过去，不可问未来；可以问世事，不可问人心；可以问仙魔，不可问苍生，非灵力强大无法召唤使用。我在蓬莱潜心修炼了这么多年，偶尔已能做到操纵一次水镜。
　　镜中的景象清晰真切，我眼也不眨地望向那虚无的镜像。
　　水镜中出现了冰冷的岩石，碧色的草木。彼岸花丛中许多小妖们展开红色的翅膀轻快地飞翔着，在属于它们的世界嬉闹玩耍。大朵大朵的彼岸花妖冶绚烂，仿佛要开到天荒地老。
　　红色花海中轻灵动听的歌声凭空而降，如长剑刺破黑暗的空气。瞬间繁花散落，随着清风漫天飞舞——深红，鲜红，浅红。
　　大片花朵艳丽荼蘼，而那甘霖般滋润的歌声却慢慢变得缠绵悱恻，如泣如诉，仿佛带着挥之不去的伤感。飞花中的女子蓝发碧瞳，气质高贵，那双动人的眼眸忽然涌出了泪水——泣泪成珠，落地无声……
　　那虚无的景象渐渐模糊，水镜徒然间凭空消失。
　　我倒吸一口凉气——水镜中的那个女子，长了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我姐姐她现在人在哪里？”我沉下声来问道。
　　议事厅中陷入可怕的静默，几位长老面面相觑。
　　过了许久，二长老清了清嗓子慢慢说道：“二公主灵芷比你大上了一千多岁，与轩冰太子自小感情很好。那个时候三公主您还小，只有一百多岁，灵芷公主被掳走的时候，三公主还没有记事。”
　　“我姐姐她被掳走了？”我大吃一惊，连忙追问道——“天上地下谁有这么大胆子，敢抢走我们海族的公主？”
　　大长老摸了摸花白的胡须，叹了口气低声道：“上古邪神敖世。”
　　周围一片沉寂，只有碧色海草在不远处孤独地舞动着。
　　饶是我不谙世事，也知道那位邪神是个如何厉害的角色——他拥有着毁天灭地的邪恶力量，后被天帝用轩辕剑正中胸口而封印，一直沉睡了不知多少万年。听说偶尔苏醒一下也只能硬撑上几个时辰，没多久依然会被插在心口那柄轩辕剑的力量再次封印而沉沉睡去。
　　若不是天帝那只轩辕剑这些年来一直在吸取他的气血，说不定敖世早已经彻底苏醒过来，以无上的邪恶力量为害六界。
　　“邪神敖世当时碰巧途经碧落海，听到彼时尚是人鱼的二公主在海面上唱歌，便施展法力将灵芷公主抢走，藏在他所造就的魔相之中。”
　　“邪神他藏我姐姐干嘛？”我连忙问道，声音里却是带了几分焦灼。
　　“灵芷公主是海族最尊贵的人，她的歌声纯净动人，能够夺人心神。邪神命她在每天在魔相中唱歌，将那些不愿转世的阴灵度化成妖兵。”
　　“什么是魔相？”我不由问道：“为什么我们不能去那个魔相中把姐姐抢回来？”
　　“魔相是邪神敖世通过万年紫晶用自己的上古之力开辟出的一个虚幻空间，里面藏有许多妖兵和法宝。世间没有人知道魔相的入口和出口，被掳进去的人从来都是有去无回……”
　　三长老缓缓开口：“当年的轩冰太子已经懂事，知道此事后大恸，很是折腾了一番，却终是没有办法救出灵芷公主。再后来，轩冰太子就变成了如今这沉默寡言又清冷孤傲的性子……”
　　我心中一凉，哥哥说过的话又在耳畔回响——
　　“阿渊，你总要学着自己长大。”他总是坐在高高的银龙背上，冷冷地对我说着这句话。
　　我握了握拳头，心中暗暗对自己说：
　　“哥哥，阿渊已经长大。”
　　总有一天，阿渊会变得很厉害很厉害，会让哥哥不再那么得悲伤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