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少年的鬼话与黄衣小姐》舍川

4、箫曲

　　“小姐，你，你不是她。”我喘息着，白色的、粉色的、红色的、黄色的、棕色的、黑灰的颜色纷纷转到眼前来，不停地模糊着、变换着、交替更叠着。有一种热流从心口往下，直直地冲着腹下而去。

　　我想起了第二十二次见黄衣小姐的时候，曾经勾住过她的手指。

　　那次我带了一把好箫，是青玉制的，薄薄的一管，一捏便会碎成八十片。其声清冽尖锐，毫不低沉，有鸟鸣的声音。管家爱吹箫，我的鸟都是靠他吹箫引来的。但他因为嗓子被母亲毒哑了之后便吹不得箫了，用力的动气管会使他吐血而亡。那柄箫在阳光下整个儿是清澈通透的，从这边能看到那边按着的手。

　　我想讨她的欢心。据说小姐们对会吹箫的男人都抵挡不住。我记得当朝有某不婚的王爷，专好游山玩水，从来没听说过他身边有什么样的女人跟着。皇上对他很放心，平时他除了游山玩水，就是在皇上的后宫小住一阵。但就是这样一个被放进后宫的男人，还是有很多女人专往他身上扑，一个个都被皇上杀掉了。这是计谋，经常是用来试探人的。皇上不知道是真喜欢自家妃子一些，
　　还是更爱这个兄弟一些。

　　不过我对黄衣小姐的爱，是日月可鉴的。

　　我为了学吹箫，被一根烂箫管上的竹刺扎住了嘴唇，发了炎症，日夜之间由红变紫，甚至流了脓，险些破相。就这样走走停停地学会了吹箫。我用一条素白的绸巾掩住嘴，急匆匆去找小姐先献宝。

　　“小姐，小姐，你好，又见面了。”这是我每次出现在她面前的台词。小姐当时正在与众女伴们赏花儿，赤橙黄绿青蓝紫，她是最为鲜妍明媚的黄衣小姐。

　　所有小姐都扭过头来看我，黄衣小姐只是淡淡斜了一下眼睛，睨了一下便又去看眼前开得繁簇的大花儿了。

　　那时正当深春，牡丹开得好，满园都是的。可爱的女孩子果然是不同的，明知道我把青玉箫举在手里摇晃，都不带往我这里看一眼的。

　　“小姐！我吹箫给你听呀！”

　　小姐终于抬头，啐了一口。

　　“不要脸。”

　　众姐妹们都笑起来，红色衣服的妖媚女子甚至都要背过气去了。

　　然后我就真的跑到水中凉亭那里去吹箫了。

　　我这样会吹箫的风雅帅气翩翩公子，她们一定都在看我吧！

　　我闭上眼睛，陶醉在自己的箫声和想象之中。

　　我是找左生学的箫，他说自己只会吹一首，那一首本没有名字，但那个女孩子将箫谱交给了他，咽气之后，便有了名字。

　　《布萝》。

　　破布萝衣，实际不是什么好名字。有与左生不对付的茶楼诨客，说就是这名字害得这女孩子死得
　　这样早。

　　那女孩子是左生从人市里买来的。那时候她的衣裳还遮不住身体，左生给了她一件外衣。

　　那不是什么蓄意赠与的外衣，左生只是太热了，想脱衣裳，又没人愿意帮他拿着才扔掉衫子的。
　　偏是这样，他还要装作极其温柔、极其和善的样子，为女孩披上，轻声伏在她耳边说：

　　“莫要着凉，可人儿。”

　　女孩立刻哭了，想用黑乎乎的手背去抹眼泪，但左生却握住她的手说：

　　“别，先擦擦手罢。”

　　他用手指替女孩抹干净泪水，又从荷包里抽出一面丝绸绣紫阳花的帕子，放在她手里。

　　“怎么？”望着女孩呆呆的眼神，左生笑着握住她的手，用带着流苏的帕子替她擦掉手上的尘
　　灰，“连擦手都不会了？”

　　声音柔软，像是在问候昨夜才成了亲的发妻。

　　我在旁边，听着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女孩子要跟他走，他就把女孩子买下了。

　　那百宝袋里装满了上好的丝帕。朝廷赏给他家的，他却让手下丫鬟们裁了，做成一张张的绣花丝帕，专门来勾搭小女孩子。

　　衣萝没有姓氏，在左生身边当了一个吹箫娘子。左生也很喜欢她，常在一边喝着茶听她吹箫。

　　衣萝真是可怜，被左生家的女人算计了，死了。

　　那首箫曲，是左生与她一并作出，那天她调试完最后一遍，便要交给他了。我记得那天，左生难得没有叫唤着去妓馆，而是拉着我和右生，从这家乐馆，足挑了十支好箫送她。

　　回去之后，衣萝满身是呕出的血，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的脖子正中央有一个黑红色的大洞，发出呼啦啦地声音。她每动一下，就有血往外涌着，她身体疼得一缩缩，绷得紧紧的。

　　我看到了她喉间森森的白骨，还有青红色的，从中间断裂开来，暴露在外面的粗大血管。

　　她疼得扭曲的面孔上忽然涌起了几分同样扭曲的笑意。她从身下拿出一个油纸包过，待左生接过，衣萝就死了。

　　包裹里是那首已经完成了，还没有取名字的箫曲。

　　左生将曲谱借给了我，说是借，实则还是在我的钱袋里掏出了五块钱银锭子去买酒喝了。

　　他刚刚失了所爱，像个被打断小腿的公鸡，一味低着头喝闷酒，不愿意理人。我也不同他计较，抱着曲谱去练习了。

　　我自信吹得还算好听。因为声音一出，在场便无人吵闹了。莺莺燕燕的声音忽得静下来，我偷偷抬起眼皮去看黄衣小姐。她很安静地站在那里，立在万花丛里，望着我。

　　或许是含情脉脉的罢，其实时至今日我已经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