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雾迷藏》三水与澈

43、第 42 章

　　手表上的指针停在了十一点二十五分。
　　沈知乔最后检查完一遍试卷，合上笔盖，距离交卷还有五分钟。
　　准备了一个多学期的物理竞赛要暂时告一段落了，女生在心里习惯性地预估了一下分数，顺利的话大概是能接着参加国赛了。
　　虽然最开始不是自己主动报的名，但几个月的时间下来，沈知乔觉得自己大概是能够回答朱正华的那个问题了。
　　“你喜欢物理吗？”
　　答案是喜欢。
　　原因不只是因为哥哥的影响，这一次是因为自己。
　　在所有问题面前，尽自己的努力找到最正确的答案，所获得的不仅仅是成就感，更是自我认同感。虽然还不能够达到百分百的正确率，但比起一无所知，这样的安全感已经足够。

　　十一点半一到，铃声准时响起。
　　沈知乔交完卷并不着急离开，在座位上多磨蹭了几分钟，才慢吞吞地下了楼，成功地躲过了考生们的下楼高峰期。
　　李南沁已经在楼下等了半个多小时，刚接上江木川和徐子竞，正准备给沈知乔打电话，就看到女生的身影在楼梯口出现了。
　　“知乔！”
　　沈知乔刚下到一楼就看见李南沁远远地向自己招手。
　　“你怎么过来啦？”
　　“我来接你们去玩耍啊，难得刚考完试就碰上周末，老师也没有留太多作业。”
　　“你哥哥终于放你出门了吗？”
　　“是啊是啊，我这不是月考进步了不少嘛。”李南沁一脸的神采奕奕，“正好你们竞赛也结束了，没事的话我们下午一起出去玩吧。”
　　徐子竞在一旁哥俩好地搭着江木川的肩膀点头附和道：“我和木川都可以哦。”
　　江木川闻言只是面无表情地瞄了一眼嬉皮笑脸的徐子竞，不做附和也不做反驳，似乎是已经习惯了徐子竞自我感觉良好地为他自作主张。

　　沈知乔没想到李南沁所说的“接你们出来玩耍”指的是溜冰场。
　　记忆中上一次来到这种地方还是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或许是天生就缺乏运动细胞，平衡感又常年下线，即便是在沈明桐和向屿唯的耐心教导下，沈知乔还是以摔了无数次跤后遗憾告终，从此告别一切不以脚平面接触平地的项目。
　　溜冰场里开了冷气，沈知乔不确定自己身上起的鸡皮疙瘩是冷空气造成的，还是过往记忆中对冰地摔的恐惧造成的。
　　“南沁，其实我不会溜冰……”
　　“没关系没关系，我溜得可好了，我教你我教你。”
　　李南沁自动屏蔽掉了三个小伙伴递过来的怀疑的眼神，信心满满地担下了大任。
　　正值周末，溜冰场里有不少人。
　　沈知乔做好了全套的防护措施，勉强在冰上靠着扶手站立之后，看着冰面上自由滑行的一个又一个矫健的身影，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李南沁确实滑得挺好的，前提是不带着沈知乔的话。
　　“知乔知乔，你看我站的姿势，看我的脚……”
　　“我们先学走路，你扶好栏杆，来跟着我一步一步地……”
　　“不对不对，你脚站错了……”
　　“先停一下，让我想想，先左脚，不对，先右脚……”
　　在李南沁毫无章法地随心教学之下，沈知乔半个小时了还没走出个几米远。
　　徐子竞和江木川滑完一圈回来了，两个女生仿佛还在原地踏步。
　　徐子竞打了个漂亮的转弯之后停了下来，忍不住打趣道：“李大|师，你怎么还没带出门呢。”
　　“快了快了，让我想想，”李南沁绕着沈知乔转了一圈，十分困惑地摸着下巴，“怎么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呢。”
　　“要不还是算了吧，”沈知乔的心里已经打起了退堂鼓，“我看着你们玩就好了。”
　　“不行不行，知乔你相信我，我很快就能找到正确的教学方法的。”
　　李南沁说着一把拉过徐子竞：“二井你们先帮我看着知乔，我去滑一圈找找灵感。”
　　男生被这么毫无防备地一拉，差点一屁股摔在地上，惊魂未定地叫出了声：“李大|师你谋杀啊！”
　　眼看着李南沁已经一溜烟地跑没影了，徐子竞自然而然地把目光投向了江木川。
　　原本还一副事不关己看戏上瘾的江木川，莫名觉得膝盖中了一箭。
　　沈知乔趁着两个男生进行眼神交流的空档，默默地抓着扶手准备开溜。
　　“你去哪？”江木川突然伸出一只手将沈知乔挡在了身前。
　　沈知乔吓了一跳，一抬头就对上了江木川似笑非笑的表情，再回头一看，没义气的徐子竞居然也跑没影了。
　　“我休息一会儿，你也去玩吧。”
　　江木川仿佛没听见一样，盯着沈知乔的脚就开始了教学：“双脚张开成V形，大约与肩同宽，身体稍微往左|倾斜，重心放在左脚，先抬右脚往前走，再换左脚，试一下？”
　　沈知乔一脸“你认真的吗？”的表情盯着江木川，男生只是挑了挑眉，非常诚恳地回以“我是认真的”的眼神。
　　女生终于败下阵来，小心翼翼地迈出了步子。
　　沈知乔借着扶手的帮助走了一段距离，江木川十分耐心地在一旁纠正着动作，没想到换了老师之后，冰场菜鸟沈知乔走出了破纪录的新距离。
　　“现在放掉扶手，试着自己走走看。”
　　沈知乔想也不想地摇摇头：“我觉得我大概率会摔的。”
　　“摔是肯定的，多摔几次就习惯了，”江木川毫不留情地打击道，末了又淡淡地加了一句，“我会扶着你的。”
　　沈知乔似乎是作了一番心里斗争，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扶手。
　　江木川滑到女生背后，张开双手护在女生两旁：“走吧。”
　　沈知乔瞄了眼男生的手，莫名地就安心了不少，这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蹒跚学步般地往前走。
　　许是年纪涨了不少，比起小学三年级，沈知乔觉得自己的平衡感似乎也涨了不少，运动细胞也有死灰复燃的趋势，虽然还是很艰难，但起码是没有再摔跤了。
　　正当女生心里的成就感慢慢复苏的时候，一直在身后默不出声的江木川突然低笑了一声。
　　沈知乔疑惑地回过头去：“怎么了？”
　　“没什么，”江木川不仅没有掩饰，反而笑得眉眼全开，“就是想到了一种动物，你见过企鹅走路吗？”
　　沈知乔居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要我拍给你看吗？”江木川说着还真的拿出了手机对准了沈知乔。
　　沈知乔在自己的表情管理失去控制之前，非常有志气地扭头就走，全然忘记了自己还在冰面上，一个重心不稳，在万有引力的吸引下往后一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罪魁祸首江木川脸上的笑意又加深了不少：“不好意思，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扶你。”
　　沈知乔自己也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索性坐在冰面上不起来了：“江老师，我能歇一会儿吗？”
　　“到休息区去吧。”江木川说着伸手去拉沈知乔，女生眼疾手快地往下一拽，江老师也光荣地冰面摔了。
　　沈知乔一脸真诚：“不好意思，手滑了。”
　　江木川倒是不计前嫌地夸赞道：“您手滑的力气可真不小。”

　　李南沁所说的滑一圈找灵感，就是消失了半个多小时，连带着徐子竞也没声没息了。
　　沈知乔坐在休息区，在冰面上搜寻李南沁和徐子竞两个人的身影，背靠着的座位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你是说北淮中学的江木川吗？”
　　沈知乔偷偷往后瞄了一眼，是两个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女生。
　　“怪不得我刚才看着那么眼熟，不过他本人真的好帅啊。”
　　“是啊是啊，”一旁的女生连忙附和道，“你看过他在地铁站抓小偷的视频没有，会心一击啊。”
　　“当然看过啊，当时就觉得帅到不行了，你说我们学校怎么就没有长得怎么好看的男生呢？好想过去搭讪啊。”
　　“醒醒吧你，没见到人家和女朋友一起来的。”
　　“女朋友”三个字差点惊得沈知乔一口气没顺过来。
　　“那个女生是她女朋友吗？”
　　“应该是吧，你也看见他刚刚教那个女生溜冰的样子了，还偷偷在人家后面拍照，甜死我了。”
　　“啊啊啊，羡慕嫉妒恨啊！”
　　甜？拍照？
　　信息量过大，沈知乔一时间消化不过来。
　　两个女生又花痴了一会儿才离开，等到江木川买水回来，就见沈知乔不知为何一脸的沉重。
　　江木川把水递过去：“你怎么了？”
　　沈知乔这才回过神来，一脸复杂地盯着江木川：“你拍照了。”
　　江木川挑了挑眉，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答道：“没有。”
　　沈知乔：“哦。”
　　气氛一度陷入尴尬，与冰场上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沉默了片刻，沈知乔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你上次说年级主任，就是陈颂老师，明升暗降，是怎么回事啊？”
　　江木川原本波澜不惊的表情顿时沉了下来，他背靠在座椅上，缓缓地开了口：“陈老师调到教务科，看上去像是升职了，但把一个一心扑在讲台上的老师调去管理教务，就算是升职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你好像挺了解陈老师。”
　　“他曾经是我爷爷的学生，”江木川补充道，“我爷爷之前也在北淮任教，他们师生感情不错，陈老师经常会去我家看望我爷爷。”
　　“所以，真的是因为上次考试作弊的事，陈老师才被调职的吗？”
　　江木川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的冰面，表面上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声音却不自觉地冷了几度：“当时虽然彻查清楚了，带头人也转了学，陈老师也坚持要给处分，但是那几个关系户哪有那么容易说处罚就处罚，他们多找几个关系，档案里的记录最晚在升学之前就会被消掉。陈老师性格耿直，消处分的事他肯定不干，关系网到这里走不通，就只能把他换掉。”
　　江木川偏过头对上女生一直注视着自己的目光：“你知道吗，直到开学前一天，陈老师才知道自己被调了职。”
　　沈知乔从男生眼中看到了包含着无奈的复杂情绪，心情也一下子低沉了下来。
　　“其实你说得对，”在接收到女生疑问的眼神之后，江木川又重新把目光转向了冰面，“如果当初被牵扯到的人不是起繁，我不会揪着这件事不放。我并没有在匡扶正义，只是为了自己的私心罢了。”
　　“不是许起繁，也会是别人。比起被他们蒙混过关，至少最后都查清楚了不是吗？”沈知乔的目光也跟着飘向了冰面，“你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可是现实并不是非黑即白的，总会有无可奈何的地方，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或许吧。”江木川沉默了一会儿又接着说道，“不过陈老师说他会努力争取调回来的。”
　　沈知乔没有接话，她心里也明白，如果陈老师真的要调回来，肯定是要有一些妥协的，不管最后结果怎么样，有得就必有失。
　　在北淮中学待了将近两年的时间，程璐璐假报贫困生的事也好，期中考试的作弊风波也罢，张秋华的空降，陈颂老师的调职，孙逸弦被退回的评优申请，太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充斥其中。沈知乔有时候会怀疑，她所来到的北淮中学，真的是哥哥口中的那个北淮吗？
　　“其实二井有句话说得不错，”江木川再次偏过头来注视着若有所思的女生，“在某些时候，我们确实是很像一类人。”
　　沈知乔的思绪被打断，她的目光重新回到江木川身上，只一眼又沉默着低下了头。想起李南沁也曾经和她说过这句话，自己也想过这个问题。
　　大部分时候，她和江木川都像是冷静的旁观者，吝啬主动参与，倾于圈地自牢，外人看来是高冷寡言，只有他们自己明白，减少联系和交际，只不过是为了保持客观而已。没有谁一开始就会这么小心翼翼地处理人际关系，他们也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冷静理智。
　　江木川当女生是默认了，自顾自地往下说：“以前我总觉得你对我有很大的防备，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潜意识里也会想和你保持距离。但我后来想明白了，太过相像的人往往容易看穿彼此，而我们都是不愿意被看透的。”
　　“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些呢？”
　　“我只是觉得，或许我们可以转换一下思路，比起防备之心，多一点信任会不会更好。”
　　男生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沈知乔终于抬头对上江木川的视线。
　　在这之前，沈知乔一直都觉得男生的眼睛太过黑白分明，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凌厉非常，像是把人的一举一动都悄无声音地看在了眼里，即使他一句话都不说，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你看，你都觉得自己在他眼前什么都瞒不过去。
　　但刚刚江木川的话让女生有了新的看法。
　　他或许并不是有意想要窥视别人的内心，他的眼睛不像深不见底的潭水，更像是清澈透亮的水晶，他想表达的明明是毫无掩饰的真诚，却误打误撞地让做贼心虚的人照见了自己。
　　沈知乔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是有趣，不自觉地就弯了弯嘴角：“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
　　这一次，沈知乔看见了，江木川的眼睛里确实是透着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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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