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扑通》老昄

30、葬礼（上）

　　在福利院和大家包饺子、放烟花，虽然楚褚面上没表示，但是心里充满感激，不可否认，这是他最放松最愉快的除夕，是一辈子难忘的记忆。
　　初一清早，楚褚跟往年一样，到各个董事，还有公司几个合作方家里拜年，例行公事
　　下午回到公寓后，楚褚闲着无事，突发奇想地跑到附近的超市，买了猪肉、大葱、鸡蛋和面粉等食材，将这些东西一一放在大理台上，楚褚打开手机搜索起如何包水饺。
　　不过，网上的说法很粗略，楚褚按照上面的步骤，光是和面就花了个把小时，然后是剁肉馅、放调料，最后关键的一步-如何包出好看的水饺。
　　往下浏览，楚褚才弄清楚，昨天晚上自己忘了蘸水，也没有捏出饺子的样子来。明白失误所在，楚褚耐着性子，参照手机里的详细步骤，开始失败了几个，慢慢的，就有了水饺的模样，试了十几个后，动作熟练起来，包出的水饺也越来越像样了。
　　晚上8点，楚褚终于吃上了自己包的水饺，这么一番折腾，还挺有成就感，楚褚弯着嘴角，夹起水饺放进嘴里，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赶快吐了出来，估计是放了两次盐，肉馅咸的要命，简直没法吃下去。
　　下次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了，楚褚收拾好碗筷，盯着冰箱里的水饺，暗暗提醒自己。
　　初二白天，楚褚难得清闲下来，看了两部老电影，整理了书房，时间过得很快。下午大概5点钟，楚褚意外接到了顾景的电话。
　　那头的顾景带着明显的哭腔，声音嘶哑，“奶奶走了！”
　　短短的几个字，如晴天霹雳，震得楚褚半天说不出话来，整个人像是坠入了深渊。手机握得生紧，每一个字都很难说出口，楚褚轻轻嗫嚅：“怎么……怎么会？”不敢相信，楚褚再次出声确认，“真的？什么时候的事？”
　　“嗯。”顾景低低回了声，哽咽着，半天才缓过来，断断续续说道：“奶奶吃了饭说想睡一会，我们都没有去吵她，阿姨3点钟进去，才发现奶奶已经走了。”
　　听着顾景的话，楚褚怔在原地，一动不动，心脏那里传来阵阵抽痛，悔恨感袭来，紧紧攫住了他，无法呼吸。“我马上过来。”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手机从手里滑落掉在了地上，全身的力气像被抽走，楚褚颓然瘫坐在沙发上，眉头紧锁，眼底清晰可见的痛楚、厌弃、绝望，脸色苍白到极点。
　　为什么会这样？那天应该去的，去看看她，哪怕最后一面也好。他为什么要犹豫，为什么不答应顾景？
　　这些年，楚褚知道，奶奶一直盼着他回去，哪怕心里再怎么想都不敢联系，担心他被楚萱责怪，担心他在楚家难做。他一直都清楚的，却选择视而不见。伤害他的亲人，逃避他们，这就是他的所作所为。
　　楚褚，你活该！你就是个懦夫，彻头彻尾的懦夫，不敢回去看奶奶，只想着自己好过，你是个自私自利的胆小鬼！
　　仰面躺在沙发背上，楚褚紧紧攥着拳头，眼眶中浮起水雾，在视线模糊前用力闭上了眼，掩藏起那些快要吞噬他的情绪。
　　过了几分钟，楚褚起身，匆匆离开了公寓。来到地下停车场，楚褚发动车子，没有任何犹豫，直视前方，一心奔向目的地，车速越来越快，路边的景物飞速向后移去。
　　前方是随着路灯蜿蜒的道路，随着顾家越来越临近，握着方向盘的手渐渐生紧，楚褚的脸色也越发沉黯，胸腔凝滞，钻心的刺痛蹿上来，痛感越发强烈。
　　即使道路再漫长也总有到达的一刻，车子在顾家门口停下，楚褚缓缓松开紧握方向盘的手，带着迟疑，从车上下来。
　　望着眼前的房子，楚褚心里生出了几分惧意，这是他逃避的过去，而现在他退无可避，奶奶的去世让他清醒的认识到，过去的他错得有多离谱。
　　按了按门铃，楚褚等在门外，希望赶快进去看看奶奶，同时又奢望这一切只是他的梦境，从来没有发生过。
　　过了几分钟，有人从里面出来，见是楚褚赶紧让他进去。走近客厅里，顾景迎了上来，眼睛通红，模样很是憔悴，“我带你去看奶奶！等会就要来人接奶奶了。”
　　继续往里走，转弯穿过长长的走廊，楚褚终于到了房门前。顾景开门，见楚褚进去后，什么都没说，便悄悄退了出来。房间里的陈设跟去年一样，老旧的衣柜，还有过时的梳妆台，一切都与现代化隔绝。
　　楚褚走得很慢，一步步来到床前，终于看清躺在床上的老人，形容枯槁，不过面色安详，看起来像睡着了。跪在床边，楚褚俯身，执起老人干瘪的手，握在手心里，颤抖着嘴唇，“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蜷缩起身体，楚褚望着眼前再也不会醒来的人，表情难掩悲恸，巨大的苦楚哽在喉咙，从心底透出来的悔恨、痛苦将他紧紧包围，克制着，压抑着，一直在忍耐，可眼泪还是流出来。
　　“我应该来看您的，该来的。您一直在等我，是不是？奶奶，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您，不要走，我还有很多话没有对您说，我没有告诉您，其实我不怪你们，真的……我不是怪你们。奶奶，我错了，那个时候我应该留下来的，留在顾家，留在您身边！我后悔了，我很后悔，您听到了吗？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敢承认，其实是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将头埋进被褥，楚褚颤抖着，传来一声声压抑的哭泣，非常的沉重，所有的苦痛和悔恨，都在这一刻爆发，连空气里都浸润着悲怆之感，让人透不过气来。
　　跪在床边，楚褚不断道歉，恳求老人的原谅，然而逝去的人永远无法回应。楚褚一动不动，低声絮语。
　　不知过了多久，顾景轻声走了进来，在楚褚身边跟着跪下，“奶奶没有怪过你，她懂你的难处。虽然没有见上你一面，至少奶奶是笑着离开的，不用再受病痛的折磨了。起来吧，他们来接奶奶了。”顾景起身后，拉起了楚褚，两人从房间里退了出来。
　　楚褚稳定了情绪，在客厅沙发坐下后，拍了拍顾景，“难为你了。有需要帮忙的，一定告诉我，我希望能做些事。”
　　“还好，都有专业的人打理。”顾景点头，看了眼楼上，“要上去见见我父亲吗？他刚才晕倒，我把他扶回房间休息了。”说完，顾景看了看表，“要不吃完饭再走吧？”
　　“还是不见了，免得叔叔看到我，更难受。”楚褚止住了顾景起身的动作，轻声叮嘱道：“我先回去了，有什么需要，一定要跟说。这几天辛苦你了，注意休息，按时吃饭，别再把自己累坏了。”
　　顾景听了楚褚的话，神色动容，低声回道：“我知道。你也是，别太难过了，要注意身体。”
　　从顾家离开的时候，楚褚蓦地回头，望了眼身后的建筑，眼底隐隐透出些缅怀，这里曾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他本来可以一直在这里生活，跟亲人在一起，过不一样的生活。是他选择了楚萱，背弃了这里所有的人，也伤害了父亲和奶奶。
　　徐徐转过身，楚褚将这些痛楚抛在脑后，继续前行。人生没有回头路，就算再后悔，又能如何，他还是要走下去，即使独自一人。
　　刚到公寓，楚褚接到了楚萱的电话，听起来情绪很激动，“她是不是死了？那个老家伙死了是吧？”
　　“是。”楚褚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清楚楚萱对奶奶的恨意，想来不会说出什么好话。
　　果然，下一刻，楚褚便听到手机里传来刺耳的笑声，带着报复的快感，“哈哈，终于死了，到头来还是她先死。可惜，她看不到我的成功，我会发展壮大楚氏，公司在我手里会更好。这么多年，我就盼着，把加注在我身上的痛苦加倍还给她。当年要不是她，我不会受这么多折磨，我和顾炜的孩子也不会死。是她亲手毁了我的幸福，毁了我的一切……”
　　楚褚厉声打断楚萱，叹道：“奶奶已经走了，你们之间就算有再大的恩怨，也请你尊重逝去的老人。”
　　“奶奶？她怎么会是你的奶奶，别忘了你姓楚……”被楚褚的话激怒，楚萱尖着嗓子斥道，甚至吼了出来，“她跟你什么关系都没有，当年离婚的时候法院将你判给了我，你已经脱离了顾家，永远别想回去……”
　　握紧手机，楚褚的表情很僵硬，紧皱着眉，眼底藏着有太多的情绪，然后忽然笑了，神色悲凉，声音沉重带着压抑，“我清楚，回不去了。”没等对方反应，楚褚迅速挂了电话，扔掉手机，慢慢上楼。
　　公寓里安静得可怕，没有任何声响，完全隔绝了外面的吵闹，此时此刻，楚褚不想再听到楚萱的任何话，他厌恶楚萱，更厌恶自己。
　　楚褚躺在床上，明明很疲累，却无法入睡，整个人格外清醒，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当年离开顾家的场景，他还记得父亲那个时候病得很重，躺在床上意识模糊，奶奶将自己关在房间不肯出来，他收拾完行李，甚至没有去看看他们，毫不犹豫迈出了大门，抛弃了顾家，抛弃了自己的身份。
　　一切恍然如昨夕，想要忘却，偏偏记得如此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