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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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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安进门后,小山的身影从一旁走出来,两个年轻的男人相视一笑,心头都觉得一阵轻松。
除了不会说话和不摘帽子,她和同龄的女孩也没有什么差别,只是显得特别的乖。她不再整日黏着哥哥,遇到苏叶的时候就会盯着他一直看,直到他过来和他们打招呼,来陪她玩。
偶尔苏叶会用拐棍糖牵着她去鼓楼和河边,而无论他保证多少次,小山总会不近不远地跟着,也不许他们待到天黑。
他们的相处如此不同寻常,但苏叶很确定,开在他心上的那朵花,是爱情。
七夕今宵看碧霄,牵牛织女渡河桥。家家乞巧望秋月,穿尽红丝几万条。
清衍人以保守传统为骄傲,清衍的少女会在七夕这一天穿上隆重的汉服,盛装打扮后在桥边拜月乞巧。虽然是才迁过来,王家夫人还是亲自为女儿准备了好几套深衣。
小安本就貌美,被百花不落地的裙子一衬,真正是人比花娇,艳过了绝世牡丹上的第一颗晨露。她自己却连镜子都不愿照,扣着大煞风景的鸭舌帽出了门。
苏叶见她在乞巧节也不愿摘掉帽子,心里叹息,面上倒是一片平静,陪她走去桥边。他把一条自己揉成的七彩绳子系在拐棍糖上,他想,这个渺小的礼物她肯定会喜欢的。
夜凉如水,星光璀璨,如花的少女们虔诚地乞求着月神,身姿盈盈,争奇斗艳。这是清衍千百年来鲜为外人所知的盛景。
肖亮是一个喜好寻访古城的记者,他千里迢迢来到清衍,正是为了亲眼见证这个神圣的时刻。
星子的光辉落在河中,摇摇晃晃,愈见斑斓,月光茂盛得好像从天上铺下一条路来。远离人群站在水边的少女低头祈祷,似乎虔诚地许下了三世的盟约,又似乎随时都要踏着月光乘风而去,飞上广寒宫。
肖亮为这张照片取名《沉梦》,凭此一举成名。
远在嘉兰,一个男人颤抖着抚过照片中闭目许愿的少女,心里的狂喜和悲痛震颤着交织在一起。
小铃铛,我终于,终于,找到你了。
在《沉梦》登上摄影杂志封面六个小时后,苍凛从嘉兰到了清衍。他到的时间不巧,已是深夜,小城里家家户户紧闭着门,一片漆黑,他就等在王家的门口。
在经过漫长而黑暗的等待之后,天际终于浮现出微光,渲染开整片氤氲的黎明。
苍凛用力吸了几口氧气后,撤掉了氧气面罩。他很仔细地整理了衣领和袖口,在自己脸上用力拍了拍,让过分的苍白中显现出一点血色。
他拄着手杖下车,一动就全身冒冷汗。被人扶着在墙边靠了会儿才喘过起来,硬咬着牙,笔挺地站在门口。他从没有这样紧张过,手脚都在发抖,简直像个愣头愣脑的半大小子。
苏叶骑车经过王家去学校的时候有些奇怪,怎么小安家门口突然停了多辆豪车,周围有早起的邻居都在指指点点了。他犹豫了一下,没有按照往常那样拨响车铃朝门里的小安打招呼。
与此同时,王家的大门打开一点,一个戴着帽子的小脑袋探出来,她偏头看了看苏叶,径自从门里走出来,走到他身边,伸手拨响了他自行车上的铃铛。
苍凛贪婪地盯着那个消瘦的身影,激动地呼吸都不顺畅了,他手脚发软,喉头翻滚,眼都不眨地追着她看。他的小丫头瘦了好多,好像只剩下一把小骨头,支棱棱地藏在衣服下面。
小山本来打着哈欠跟在小安后面,在看清门口站着的人之后,没有丝毫预兆地挥拳而上。砰然倒地的声音吸引了小安和苏叶的注意力,苏叶在惊讶的同时意识到小安的不对劲,他不敢贸然做些什么事,只好叫住还想继续动手的小山。
“小山住手,小安不对劲,快过来!”
小山,或者说林陵三步并作两步跨过来,一把抱住捂着脸流泪的妹妹。他推开苏叶,抢了他的大二八,把小安抱到横梁上,自己长腿一蹬,带着人走了。
苏叶被这些人给弄懵了,他摸摸鼻子,走到那群乱成一团的外来人身边问道:“要帮忙吗?”小山刚才下手是不是太重了?都给人家打吐血了,难怪他的同伴急成这样。
即使眼前一片黑雾,苍凛仍然朝林铃离开的方向用力地睁着眼,几乎要把眼眶都瞪裂了。他努力想抬起手,却只是手指微微动了几下,左手中指上的戒指在晨光下闪出明亮的光芒。
苍凛本人都在这里了,必然已在附近布好了天罗地网。林陵没想过要逃,何况他早上开门以为只是要和苏叶打声招呼,身上毫无分文,也没有通讯工具。太阳落山之后,林铃明显变得很不安,他只好背着她往家里走,在路上用童谣哄睡了她。
苍凛恢复意识之后,见到了林家夫妇。林承望答应见他,却只是冷着脸抽烟,看都不看他一眼。李钰见到他就开始啜泣,直接问他究竟怎样才肯放过林铃。
苍凛推开扶着他的人,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声音沙哑得像随时要咳出血来:“夫人,您这是,要我的命。”
李钰脸上划过动容,但她终究什么也没说,偏过了头。林承望掐灭烟头,搂住妻子:“苍先生,你能找来这里,必然又有了无数的手段计谋可以逼我们就范,大可不必在此做戏。你问能不能带小铃铛走?那只能得到一个答案,不能。你要是用强,我林承望无德无能护不住女儿,你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苍凛一口鲜血涌上喉头,他几番挣扎,又咽了回去。他不再多言,只是挺直了后背,静静地跪着。
林陵背着林铃回来的时候,苍凛一手撑在地板上,一手按着心脏虚弱地咳嗽着,显然是要撑不下去了。林陵冷笑一声,目不斜视地踩过苍凛的手走进了房间。
这一夜,除了懵懵懂懂的林铃,没有一个人能睡着。
李丰茂在傍晚时接到了冯英的电话,这个女强人一辈子历经过不少风雨,却也只是个会为儿子担心哭泣的母亲。他答应马上赶去苍凛的身边,一边穿衣服一边腹诽,苍凛越来越不要命了。
自从一年前狠狠地碾压了苍家一众旁系,完全掌握了苍家之后,他整个人就不对劲,好像被抽走了魂魄,只剩下个行尸走肉般的躯壳。
他之前也经常废寝忘食的工作,但是发烧了知道吃药,病倒了也知道要休息,现在可好,费尽心力整垮了那帮亲戚,大权在握,竟然开始变本加厉地糟蹋自己,发着高烧还敢到处跑。
清衍,那是什么地方,高原!
“你真是疯了。”李丰茂给苍凛打上点滴,咬牙切齿地说。他一个知名医生大半夜地翻人家墙头进来在别人家客厅的沙发上给病人治病,心情差到极点。
苍凛整张脸惨白,愈发显得眼珠漆黑,迸发出摄人魂魄的幽光:“不,我好了。”他疯了,是因为失去了最珍贵的宝贝,现在他找到了,自然得赶紧好起来。
李丰茂哼了一声不理他,转头问一个苍家的下人:“他这两天都吃了什么?”
那个下人唯唯诺诺地答:“先生什么都吃不下,有时候喝水都会呕出来。”
他就知道!李丰茂准备好营养针给他注射,忍不住抱怨:“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比命还重要?你知不知道冯阿姨多担心你?作为你的主治医生,我警告你,你再这样折腾下去,我真的救不了你。”
苍凛微微一笑:“我来找我的命,找到了就不折腾了。”
李丰茂朝天翻了个白眼,不理他的疯言疯语。
长夜漫漫,寂寥无声,众人在静谧中昏昏欲睡,直到一声尖利的叫声划破安宁的空气。
林铃站在房门口放声尖叫,她全身颤栗,像是濒死的人鱼吐出最后的哀歌,那么害怕,那么绝望。苍凛翻身而起,矫健得不像是重病中的人,他握住她的肩膀晃了晃:“怎么了小铃铛?别怕,你别怕。是我啊,恶龙先生来找你了。”
闻声而出的林陵一把推开他:“滚开,你别碰我妹妹。”但是他和后出现的林家夫妇也对现在的状况束手无策,快一年了,林铃被救回来以后一直孤僻安静,没想到苍凛一来给了她这么大的刺激。
李丰茂这个医生最先冷静下来,他找出镇定的针剂走上前:“她再叫下去嗓子就毁了,你抱紧她,我先给她打一针安定。”
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林陵一手圈紧了妹妹,一手握住她的胳膊,示意李丰茂上前注射。
林铃在他怀里奋力挣扎也不过是蚍蜉撼树,她一张雪白的小脸上写满了恐惧。
苍凛觉得太不对劲,他上前挡住李丰茂,提高了音量试探着说:“林铃!安静!”
充满威严的声音似乎稍微唤回了她的神智,林铃慢慢停止尖叫。
苍凛放柔语气,鼓励道:“很好,乖孩子,别怕,我们不打针了。”
林铃的睫毛颤颤,茫然而脆弱地看着苍凛,好半响,像是从一个沉沉的噩梦中醒过来,却犹自不敢相信般呢喃自语:“先生?”
“恩,我来了。”苍凛的语气也跟着放得轻轻的,生怕会再吓到他小小的珍宝。
林铃的眼神飘忽,似乎没有在听他的话,又似乎在努力和回忆抗争着,然而惊吓和挣扎已经榨干了她的体力,她像一只垂死的蝴蝶,在下坠中发出轻不可闻的疑惑:“为什么,不来救我?”
林铃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在梦里,她是备受宠爱的小公主,鲜花丛丛盛放,她就住在糖果搭建的城堡里。后来她被一只会喷火的恶龙抓走了,恶龙先生身姿潇洒羽翼流畅,优雅的龙鳞在阳光下折射出银闪闪的光芒。他外出打猎,她在家烹煮,他会带回各种宝石给她,带着她在云端翱翔,去采摘棉花糖一样的洁白云朵。她曾以为这就是永远。
梦境从一个黄昏开始转折,残阳如血,花丛枯敝,草木凋零。恶龙先生带回来另一位公主,她独自离开,奔跑在空旷的原野中。没有精灵来为她指路,她忘了家的方向,闯进魔鬼的洞穴。
凄风冷雨,灯火昏黄,穿着僧袍的枯瘦男人,一排排细长的钢针蘸上艳丽的染料,刺入她的皮肤中。冰一样刺骨,火一样灼痛,糖果和花瓣陷在泥水里,碎了,脏了。整个世界都扭曲,没有颜色,没有声音,她为自己搭起一堵心墙,不去看那些绝望,也一并遮住了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