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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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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铃沿着山中的主路走了很久,这条路从苍家庄园通向市区,平坦,明亮,杳无人烟。恐惧逐渐战胜悲伤成为她最大的困扰。
她毫无理由地开始奔跑,皮鞋踏在公路上的声音闷闷地,像是来自地狱的问候。她的体力很好,一路狂奔到闹市区,终于松下心神的时候,后颈一痛,失去了知觉。
苍凛昏迷了一整夜,第二天清晨,他和楚芳华的新闻已经在嘉兰铺天盖地地传播开,这像是一个信号,苍家旁系也纷纷开始有了动作。
在得到小张的汇报说林铃已经平安到家之后,打开桌子上堆积的文件之前,苍凛下的第一个指令,是一周之内,不接任何来自林家的消息,不见任何林家人。
这条指令很快传遍嘉兰各个角落,林家惹到了苍家的传言不胫而走,在很多人考虑要不要落井下石的时候,林家三人的心上,却压了一片更厚重的愁云。
苍凛大肆宣扬他对另一个女人的感情,可是他们家的小铃铛呢?她的电话打不通,她会在哪儿呢?如果在苍家,苍凛为什么不放她回来,明明对他来说,她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如果不在苍家,她为什么没有回家呢?
苍凛和楚芳华,苍家内部争斗的新闻全面霸占了报纸和电视。各个媒体完全不接受林承望的请求,林陵数次前往苍家庄园和苍氏集团,亦被拒之门外。他和苍家的保镖打了无数次架,却一次也没见到过苍凛。
走投无路。李钰背着丈夫和儿子,自己去了苍家,理所当然地被保镖拦在门外。她没有过多地分辨,直接跪在了苍家门口。
料峭的春风中,她冷得瑟瑟发抖。她一辈子没吃过苦,也没有低声下气过,但她是一个母亲,为了孩子,母亲可以做的事情,很多很多。
她跪了一整天,林承望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被寒风吹病了。脸颊赤红,双眼浮肿,她推开丈夫的手,问了三个问题:“你找到了吗?你能找到吗?你什么时候找到?”
林承望答不出来,他脱下外套给妻子披上,跟着跪了下去:“叫儿子带你去医院吧,我来等,我来求。”李钰趴在林承望怀里,失声痛哭。
闻讯回国的冯英在经过自家门口时刚好看到这一幕,她随口问了一句,下人回复说是林家夫妇。
林铃的父母?为什么会跪在这里?
冯英心生疑窦,叫两人上车,命司机开车去她的一处私宅。
从林家夫妇口中听到苍凛对林家的打压,又综合了一下自己收到的消息和现在苍家的局势和嘉兰明面上的新闻,知道事情不好。
她那个别扭儿子一定是想要保护林铃所以找了个挡箭牌出来,但是不知哪个环节有疏漏,林铃失踪了。如果是苍家人做的,他们猜到了林铃对苍凛的重要性,他们可能不会伤害她,但势必要把她当做最后的王牌。那么,苍凛会全盘皆输。
如果不是,只怕更糟。一个貌美如花的少女突然失踪,却没有人收到勒索的消息,这意味着,绑架她的人看重的不是她身后代表的财富,而只是她。这段时间里,能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最想保护的人被深深伤害,这个结果,谁都承受不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冯英看着哭成了泪人的李钰,心道抱歉。
她对林家夫妇说,这件事他们不要再去找苍凛,她可以用苍家家主母亲的身份在整个苍家寻找林铃的消息,并且用冯家的势力帮助林家夫妇在外界暗中查找。
李钰含泪道谢。回家之后,林承望把自己关在书房抽了一宿的烟,再出来时,仿佛一夜间老了十岁。李钰已经在终日的提心吊胆中病倒了,林承望一边握着妻子的手,一边拍拍儿子的肩膀。他们三个人一起看向桌子上的全家福。
照片是在林铃大学开学的第一天拍摄的。林承望表情是一惯的严肃,但是落在一双儿女身上的目光是柔和的。李钰挽着他的胳膊,温婉微笑。林陵手中拉着一个大行李箱,身子笔挺,一手按在妹妹的头上。
此时不在他们身边的,照片里的最后一个人,拎着小提琴琴盒,被哥哥欺负了还是笑得很甜,琥珀色的眼睛里好像装满了一整个夏天的阳光。
她善良,坚强,如澧兰沅芷,如空谷幽兰,何以一次次被命运辜负?
清衍是远离大都市的一个小城,山明水秀,寂静淳朴。它被裹挟在高山与河流之中,自得其乐。年轻的人们出去谋生,去到浮华世界,只剩下一些古旧的老人守在这里,日复一日过着重复简单的生活。
苏叶的祖辈世代居住在这里,曾有先人出任过州省的大官,拨钱为清衍修建了桥梁,寺观和牌楼。苏家在这里是清贵人家,苏叶在名牌大学读到研究生,毕业后选择回乡做一名教师。他的薪水不高,但是备受尊敬。
苏叶是清衍所有未婚女性的暗恋者,直到那一家搬来之前。那一家从不知名的地方搬来清衍,所带的行李十分简陋,匆匆买下一处宅院,置办家具,迅速地在清衍安顿下来,将荒废院落变成适宜居住的家。
有邻里前去拜访,赞叹那家夫人手脚麻利会干活,苏叶却从中看出了矜傲疏离的气息。他曾在远离家乡的大都市生活过,因此认得那家门口铺的台阶用料不菲,一扇门的价格就抵得过清衍普通人家的多年开销。
出乎他的意料,那家人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融入了清衍的生活。一家四口,父亲清早去遛鸟喝茶,傍晚就在街上和老人们一起下棋。母亲出来买菜,偶尔和妇人们一起打麻将,织毛衣。英俊的儿子偶尔会带着妹妹出门买糖果零食,大部分时间,他们呆在家里。
清衍是个小地方,它与外界几乎隔绝,内里的消息就传播得格外地快。这家人姓王,父亲做生意挣了点小钱,金盆洗手带着妻儿来清衍养老,儿子叫小山,平时在家搞网店;女儿叫小安,是个哑巴,脑子也有些不清楚,所以一直被关在家里。
不知何时,这样的传言传遍清衍,淳朴的人们在知道了王家的“秘密”之后,真正打开心扉接受了这个外来户。
这一切本来和苏叶的关系并不大,他曾对王家抱有好奇和一点敌意,但这于彼此的生活毫无阻碍,亦不为人知。他们本可以平静简单而漠然地共存于清衍。
直到有一个午后,他在校门口的小店里买一瓶冰镇可乐,这时,小山带着他妹妹来买雪糕。
那个女孩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紧紧地攥着哥哥的手,身上有着残疾人惯有的胆怯和自卑。她在冰柜前犹豫许久,才选好巧克力味道的。小山付了钱,为她拆开包装纸,把雪糕交到她手里,一阵风吹来把她的帽子吹到苏叶脚边,他捡起来递过去,便看清了她的样子。
秀丽,出尘,娇俏,美好,国色天香,他脑海中浮现出很多词,又被他自己一一否决,不够,都不够,她的脸色苍白带着点病态,娉婷绝色,冷月花魂。以他平生所学,无法描绘她容貌的十之一二。
惊艳只在刹那,小安忽地转过头,把脸埋进了哥哥怀里。小山拍拍她的头,接过苏叶递来的帽子,漫不经心地道了声谢。
那瞬间的心意还未明晰,已有直觉指引他行动。他放下只喝一半的可乐,默默离去,把空间留给这对奇怪的兄妹。在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之后,小安从哥哥的怀里抬起脸,四周看了看,不再紧张。
她怯生生地伸手敲了敲装可乐的玻璃瓶子,清脆的声音散在空气里。
有意或无意地,后来他们又见过几次。他从来没有试图去再次窥探宽大帽檐下藏着的绝美容颜,他始终和他们保持着距离,举起啤酒瓶子或夹着香烟和小山示意,不发出声音。
经过认真的观察,苏叶确定小安应该是患有交流障碍类的疾病。她十分沉静乖巧,可以盯着一罐彩色的糖果专注地看一下午,但是拒绝与别人发生眼神或者肢体上的交汇,特别害怕别人看到她的脸。
与小安关系转折是因为一个意外。苏叶骑自行车送一个生病的孩子去医院,被突然冲出来的摩托车蹭了一下,扭伤了脚。那一条小巷十分偏僻,他没有带手机,正在为难的时候,一户人家的门打开了一道缝隙。他突然想到,这应该是王家的后门。
“打扰了,可以帮我联系一下学校或者医院的人吗?”苏叶出声询问,他以为门后是小山。
没有回应。
“小山,是你吗?我叫苏叶,你应该认识我的,我们在学校门口的商店见过几次,我是老师,这个孩子生病了,可以帮个忙吗?”他好脾气地又问了一遍。
仍然没有回应。
许久之后,就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门突然开了。小山看了一眼他的状况,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了过去。
苏叶打电话给学校叫人过来帮忙,他被人扶上车子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最一开始,门口的人应该是小安吧。他的心上忽然涌出欣喜,还有幸福。
第二天,他从网上买了一盒色彩斑斓的进口糖果寄到王家,并且拜托店家用彩色笔在盒子上写了“谢谢”。他在商店里留下一些钱,拜托老板每次小安来时拿糖给她。
再一次见面的时候,小山在商店外的桌子上拿笔记本电脑上网,小安坐在他身边喝石榴汁,手里握着色彩鲜艳的波板糖。
苏叶拿着啤酒坐到他们对面,他发现她不再那么怕他了。
他们的距离缓慢地拉近,苏叶有时买了饼干和汽水放到小安面前,有时用彩色纸折出小动物和花朵给她,一开始她视而不见,次数多了,他的坚持攻破了她的防备。
然后他们的关系终于有进展。他折纸的时候,小安会跟着他学。他长期和小孩子打交道,除了折纸,他还会翻绳,编金刚结,变一些粗糙的小魔术。她有时候会兴致勃勃地模仿他的动作。
小山对此表示出不可思议,然后意识到这个年轻人可能就是打开妹妹心门的钥匙。
他有意地让他们多见面,在觉得时机成熟时,偷偷躲了起来。发现他不见了的妹妹果然陷入惊慌,但苏叶很快想到了办法,他买了一根长长的拐棍糖,一头握在手里,另一头给她,这样牵着她送她到王家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