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醉莲心》陆屿安年

1、第1章

　　天界相传着一个故事，在极北苦寒之地有一俊朗神君，终日只着一袭白衣与茫茫雪原融为一体。又传他身边常年陪伴着有一倾城女子，名字叫做水莲心，却是生的一幅江南女子的温婉模样，连玉帝最美貌的小女儿也比她不上。

　　不过水莲心一直同那冷面神君在极北之地，鲜少为旁人所见，所以也不过是一些闲散小仙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老朽我前些日子奉天帝之命去办事，正好路过极北之地。有幸一见那传说中的美人水莲心，那样的风姿，就连活了几千年的老朽，见了也不得不赞叹。”那长着长长白胡子的老神仙感慨道，将一众围着他听故事的小仙们哄得好奇不已。

　　“水莲心算什么美人，当年小仙我在蟠桃盛会见过一次凌波仙子，那才是真正艳冠三界的倾世美人。水莲心再好看，能胜过凌波仙子吗？”一个白衣的仙子不屑地说道，她可是在蟠桃会上见过世面的。

　　就在一众小仙叽叽喳喳争论个不停的时候，司命神君风骚地摇着扇子走了过来，他一向最喜八卦，哪里人多就往哪里凑，看见这里有热闹，自然不会错过。

　　司命来时正好听到一众小仙争论水莲心和水凌波谁才是三界最美的美人，便脱口而出道：“都是一样的面孔，有什么谁比谁更美的？”

　　众人闻言不解，纷纷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司命，然而这一次司命却没有津津乐道地普及八卦，反而讳莫如深，仿佛说错话一般逃离了。

　　“幸好本君跑得快，否则差点儿把这桩秘密给说出来。”跑离了众人的视线，司命以纸扇掩着嘴自言自语，接着压惊似得拍了拍胸口，随即恢复了闲散的样子，摇着扇子踱步走了。

　　六月，杭州。

　　这一年西湖的荷花开的特别好，正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时节，一向香火旺盛的灵隐寺为答谢香客，特地举办了为期三天的断桥姻缘会。

　　姻缘会的规则也是十分新奇，当日要在断桥之上放上许多红线，男女各在桥的一方捡一根红线，拉起来之后一看，桥那边与你持有一根红线的人便是你命中注定的良人。

　　断桥会。

　　虽然红线未必真的有用，但凭借着其新奇还是吸引了许多的人，远远看去只见人头攒动。

　　水凌波看了眼晕的紧便移了视线，这一移原不打紧，但匆匆一瞥间却注意到一个书生。那书生青衣儒衫，临风而立，手执一册书卷，口中念念有词。

　　因为隔得远凌波看不清书生的面容，不过他背后是晴朗蔚蓝的天空，下面是灼灼的芙蕖与青翠欲滴的荷叶，这样的景象怎么也比看人头的好。

　　水凌波顿时起了兴致，决定逗一逗书生，便化出人形朝湖心亭走去。却不知湖伯就在后面，隐了身形跟着她。

　　湖伯是西湖的湖神，他在这里已经有许久的时光，当年还曾亲见白素贞同许仙相恋。

　　一心修道的白娘子动了凡情，宁肯放弃位列仙班的机会，也情愿与那凡人相守一生。可那凡人终究负了她，还害她被法海镇于雷峰塔下。

　　虽说是人妖殊途，可在湖伯看来却是凡人贪欲甚多，真情太少。便是有千年道行的白素贞也只是输了一颗真心。

　　西湖本是钟灵毓秀之地，何况水凌波原是南海观世音座下莲池中的莲子。莲池之中不知听了多少年的梵音，因而来到西湖不过数十年便成了人形，有了灵识。

　　但水凌波到底涉世不深，比不得湖伯看了几百年的世事更迭。湖伯自觉她招惹凡人的行为不妥，但又自知劝不住。只好现了身形，又寻得一叶扁舟，戴上斗笠扮作船夫模样，划向亭子。

　　“天气炎热，公子不介意小女子来此乘凉吧？”凌波清丽的声音在书生身后响起，却是吓了他一跳。

　　书生闻言立马回头，只见一个粉衣女子，眉如远山，一双剪水秋瞳，顾盼流转之间熠熠生辉。当真是仙姿佚貌，绝世独立，令书生一时看痴了去。

　　“姑娘随意，这凉亭本非在下所有，姑娘又何必来征求在下的意见。”书生收起了自己手里的书卷，眉眼温和笑着说道。

　　水凌波定睛看眼前的白衣书生，斯文秀雅，仪表不俗，同话本子里描绘勾勒的一般无二，便更加添了对他的几分好感。

　　“公子何故独自在此读书？”水凌波眉眼弯弯含羞带笑地望着书生问道。

　　书生闻言对着水凌波恭敬一礼道“在下姓柳，单名恣。不瞒姑娘，今日在下乃是为家母所迫，来参加断桥会的。”柳恣说着摇了摇头，尽显无奈之意。

　　水凌波侧头问道“那你躲在这里是不相信缘分吗？”

　　柳恣怔了一怔便答道“原本是不信的。”然后抬眼看了看水凌波又道：“不过现在……”书生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把话说全。

　　水凌波大惑不解，正要再继续追问，却从湖面上传来了一个青年的声音。

　　“这位姑娘，要坐船吗？”一身玄衣的青年船夫站在船头出声问道。青年的斗笠压得很低，大半张脸都掩在下面，他双手握着船桨，慢慢地将船只划向了亭子。

　　柳恣见状有些生气这无礼的船夫擅自前来打扰，同时又怕佳人真的就此离去。

　　水凌波见了来人脸色一变，微微显露不虞之色，旋即转身对着柳恣请辞道：“公子，小女子要回家了。就此别过，有缘再见。”说罢将一方素白的手帕丢在了地上，便转身离去了。

　　柳恣望着佳人离去的倩影，慢慢蹲下捡起来水凌波故意丢下的帕子。素白的帕子只在右下角绣了几朵莲花，上面一行小字写着：谁叫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水凌波上了船，待船划出一段距离之后，她才跺着脚气急地问道：“湖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谁让你来了？”

　　“红菱告诉我你来断桥会凑热闹。我不来？再不来怕是你就要跟着那个凡人走了。”湖伯的声线冰冷地没有一丝温度，水凌波却从中听出来一丝愤怒。

　　“关你什么事？我喜不喜欢欢凡人是我的事情。”水凌波叛逆的顶撞。

　　湖伯闻言不欲与她争辩，别过头去不再说话，他本就是不善言辞之人，更不用说是对上水凌波这样执拗倔强的小姑娘了。

　　“明明是红菱姐姐告诉我断桥会的消息的，没想到她转眼就向你告发我，我再也不要和她亲近了。”水凌波生气地说道。韶华如花，正当喜乐无忧之年的少女，就连生气的时候都是如此的明艳动人。

　　“你不要怪她，她也是为了你好。”湖伯开口解释，却只得到了水凌波的冷哼声作为回应。

　　红菱，和水凌波一样是西湖里生长的莲花，因为修炼久了也有了灵识。但是她却只是西湖里普通的莲花，不似水凌波颇有来头，年纪也比水凌波大上许多。

　　红菱知道湖伯的心都系在凌波身上，然而却还是收不回自己赔上的真心。她想着若是凌波喜欢了他人，那么自己便可能有机会了，于是便牵线搭桥地让凌波去断桥会。

　　但是后来红菱还是忍不住告诉了湖伯，她到底还是不忍心看他为了凌波伤心，所以计划好了的事情，最后还是忍痛放弃了。

　　她是如此地喜欢他，喜欢到可以为了他放弃自己的心愿与期望。

　　水凌波打小儿受湖伯庇护，不曾经历过挫折，如今又正是无知少女最爱幻想的时候。她平日里看多了红菱带给她的人间话本，便对于里面仙子下凡与书生相恋的故事格外向往。一心只想着什么时候，也能够遇上一个俊俏的书生，八抬大轿地娶了她做妻子。

　　如今既然遇到了柳恣，便觉得他是最合适的人选，这天赐她又怎么舍得错过？

　　话说水凌波受到湖伯的阻止，表面上答应了湖伯不再与那书生来往，心里却还惦记着柳恣。

　　何况柳恣自从见过她之后，便日日于亭子里沉吟，一会儿子念一首《关雎》，一会儿子念一首《汉广》，竟然是疯魔了一般。水凌波见了心下更加不忍，就时常趁着湖伯不在的时候私自去见柳恣。

　　湖伯身为守护西湖的地仙，并没有什么重大的责任，西湖总是平静而优美。但是湖伯却偶尔离开，回来的时候还总是带着伤，水凌波曾经追问他去了哪里，湖伯却从来都不肯说。

　　过去水凌波还劝湖伯不要再离开，免得每次都伤痕累累地回来，但是现在她却恨不得湖伯离开地久一些才好。

　　柳恣每日流连于初见的亭中，终于得以再见佳人，自是无比地喜悦。

　　这一次柳恣手中的《中庸》换成了一卷《诗经》，重章叠句之间回环吟咏着最古老的爱情。比之为了科考而读的四书五经，更有一番风味。

　　然而凌波并不懂其中的意思，她虽然认识字，却因为贪玩儿而不肯去读艰深晦涩的东西。平日里有些兴趣的，也不过是宋词和有趣的话本。

　　凌波没有让柳恣解释其中的意思，她不想让柳恣觉得她空有好容貌，内里却是草莽。她只是眉眼含笑地看着柳恣，时不时地点一点头，明亮的笑颜将满湖的莲花都逼得失色三分。

　　“对了，凌波姑娘，你上次丢了一条手帕，我替你收起起来了，这就还予姑娘。”柳恣说着从怀中掏出那方带着莲香的手帕，伸手递了出去。

　　水凌波羞怯地接了过来，手帕除了原本的莲香，更添了书生身上书墨的气息。

　　“柳公子读的这本书我很喜欢，能不能借给我看几日？”水凌波大胆地问道。她几乎能够确定，柳恣也喜欢她。

　　“好好好。”柳恣连声答应，双手将卷成筒状的《诗经》递了上去。

　　两人目光相接，有不明的情愫在其中流转，一眼万年，大抵便是如此。

　　一轮明月高挂在空中，银辉洒向人间，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倒映着一只乌篷船。

　　船前的湖水波动，粉衣的俏丽少女踏水而来，一双□□的玉足仿佛是上好的羊脂玉一般。

　　少女走到了船头，坐下来将双足浸到水中，侧头看向身后穿着玄衣的青年，开口问道：“湖伯，你见识广博，能为我解释一下这首诗的意思吗？”

　　被唤作湖伯的青年闻言一怔，显然没有料到水凌波有如此的求知之心，随即又宠溺地一笑，灿如千阳。

　　湖伯伸手接过书来，看着翻开的一页，正是蝇头小楷抄写的《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是一首男子追求心爱的女子的诗篇，它的意思是关关和鸣的雎鸠，相伴在河中的小洲。那美丽贤淑的女子，是君子的好配偶……”湖伯说着蓦然停了下来，定定地看向仰头期待地看着自己的少女。

　　水凌波没有注意到湖伯复杂而热忱的目光，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喃喃自语道：“原来他已经跟我说了，他早就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水凌波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又是羞怯又是欢喜，捂着脸“扑通”一声跳进了温和的湖水里，便消失不见了。

　　夜风渐凉，湖伯独自站在船头，手中凭空化出了一只长笛。放到唇边吹奏了一曲哀婉的曲子，似是将无限的心事都寄托到了其中。